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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王者的游戏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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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掩上门,再回身就看见江北月站在走廊对面,倚墙而立,不由一怔。
江北月打量了江蓠上下后似乎松了口气,朝她微一颔首,步过细长的走廊,推门进自己屋。江蓠面无表情地跟进去。
桌上一壶热烫香茗,两只白瓷茶盏,师徒两人相对而坐。
静默半晌,见江蓠低头不怒不嗔不言语,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江北月主动说道,“你还好吧?”
江蓠面上淡淡清冷,垂眸坐着,答道,“挺好的。”
看她这副神情做派,江北月也知事态严重了,忘了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心中一阵不安。
江北月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她这个徒儿平日里乖巧也懂事,除了有点小叛逆,洗衣做饭上山采药,任劳任怨地对她很孝顺,说一不二,江北月一直以来很幸福也很满足。
可是如果认为小姑娘柔弱好欺,有意无意地伤害到她宝贵的东西,触碰了她的逆鳞,那么她铁定迅速化身圣斗士,战斗力全开,跟你死磕到底,绝对地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
江北月捏着下巴悠悠记起,上一次师徒正式吵架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因为她看中了祁御和君无瑕骨骼精奇,掳上山做了几天“人体小白鼠”,没成想,那丫头得知后居然红着眼睛跑来跟她拼命,叫她放人!她江北月是何许人,好容易得到了两个合适白鼠,药都已经喂下去了,没看效果就白放了,她不免心头不虞,坚持再等五天再放!
小丫头脾气燥,小炮仗似的哪里等得,软的不行来硬抢,小豹子似的怒吼,潜力激发出的战斗力惊人,出手迅速极快,招招犀利毫不累赘!虽然与自己的小徒打架有些跌份,但山中实在无聊,她倒也乐于奉陪。
那一战,一师一徒,耗时一天一夜的决斗不分胜负,直至年幼的小丫头精疲力竭,眼前模糊倒地昏晕过去。
隐居多年江北月还是第一次找到一个有趣的对手,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徒儿,她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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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那时,江北月不由低笑一声,那侧的人儿当即气得冷冷一哼,她蓦然回神,抬头果见江蓠的小脸又黑了一层!
江北月虽然心高气傲,倒也是敢说敢当,心里对小徒儿挺对不住,她毫不掩饰地就显出来了,赶紧用行动补救。
笑吟吟的,江北月细细斟了杯香茶殷勤地递过去,“今夜天凉了不少,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见江蓠别扭着不肯接,江北月又笑着强拉过她的手,打算把茶杯放进她手里。
触及江蓠的冰冷指尖,江北月不由诧道,“啊,手怎么这么凉,快暖暖!”说着她忙放下茶盏,双手合十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手中暖和,一脸慈爱如母。
好凉!江蓠冻得一哆嗦,气愤地瞪了江北月一眼,您老的大手更冰!
她这个师父平时倚老卖老没少使唤自己,可在她生气时还是很舍得放得下身段哄她的,江蓠贪恋温柔,又心里有气不想放弃,面无表情地抽出小手,自握了一只茶杯汲取温暖,一点点安抚住因师父肉麻而立起的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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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蓠仍未完全释怀,江北月不想师徒之间有不必要的误会隔阂。有些时候有些话,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早些说开了好。想着,江北月解释道,“他们本来说好明天才到的。我就想着趁他们没来之前从精神上刺激你一下,让你这个小懒蛋有点危机意识。可没想到他们居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提前来了。我一听三哥说就赶回来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江蓠低头握着微烫的茶杯久久不语,温暖由指尖传递到全身,她忽然感觉不那么冷了,便懒懒开口道,“半个时辰前我本打算跟你断绝师徒关系,可鉴于你是无意伤害我,阴差阳错罢了,而且您身为师父对我言传身教几十年,目无尊长的事我也做不出来……”
江北月立刻顺杆爬,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江蓠瞟了她一眼,继续道,“可是你明明知道的,我最讨厌被人欺骗,被人摆布,被人背叛!还有,我哪里不好了你直说就是,需要劳您大驾合伙骗人,就为了刺激我一下?”说到气愤处,江蓠忍不住把空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圆溜溜的黑眼睛瞪着江北月胸膛起伏!
能发脾气就好,江北月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她的小徒弟把火气憋在心里,成为师徒之间的隔阂,一辈子也化解不开,不管她怎样亲近也恢复不到原来的亲密。江北月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实话?”
江蓠很豪气地一拍桌子,“说实话!”
江北月隐去笑意,正色道,“实话就是,你哪里都好,可就是一点喜好依赖身边的人!这样不行!小时候你依赖无瑕,长大了依赖我,虽然空有一身防身武艺,却如同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副没长大的单纯模样!我江北月的徒弟不是柔弱无力的菟丝花,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好女儿!”
师父的话如耳边惊雷滚过,江蓠不由一时愣住。
“今天你气愤你委屈,他日你在江湖上闯荡,你就会知道这些根本不值一提!”江北月语重心长说道,“你如果真狠不下心,你救人时就不要指望被救的报答,要么就不要救!毕竟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二哥略一试探你就忍不住上钩,伤得体无完肤后还抱怨夫子们不出手揭穿,你怨得了谁?!”
“……怨我自己傻!”江蓠瓮声瓮气道。
其实有些事身临其境就没想的那么简单了,估计重来一次,她还会上钩,因为鱼饵是她很重要的人。
江北月好笑道,“胡说!我的宝贝徒弟聪明伶俐,哪有傻的。”
江蓠仰脸看着师父,“师父,你这是不是给一甜枣再打一棒子,然后再给一甜枣?”
江北月眉眼妩媚,掩面笑得阴险,“呀,被你发现了!”
江蓠轻哼一声,亦师亦母亦友的她们多年相伴,早把各自的底细摸清楚了,她虽然气她耍弄自己,可也相信她不会害她。
江蓠僵硬了半天的脸蛋,终是很没骨气地柔软下来,向后一躺在椅背道,“我遇到了一个跟您很相似的男人!”
“那是我的双生子哥哥江十五,医术了得!”
“还有一个娃娃脸!”
“那是我二哥江南风,他……”江北月担忧地看向江蓠,她这个不着调的哥哥没伤害她吧?
江南风,二哥,江家,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什么了,江蓠淡然答道,“我没吃亏,他也没占便宜,再说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么!”
江北月颔首笑了,“嗯,总觉得你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江蓠哼了一声,“你别夸我,你不知道我最不经夸,一夸就翘尾巴么!”
江北月笑起来,道,“嗯,不错,不仅成熟了还有自知之明!”
江蓠瞟了她一眼,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了明年跟药王庄的比毒么?”
江北月挑眉,“他们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来时路上听别人偶然提起的,本来我也没多想,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家大当家突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小镇,我就怀疑了!”
江北月偷瞄着江蓠的脸色,轻轻飘下一个炸弹,“他们确是为明年比毒而来,不过,更是为了你!”
江蓠奇怪,“为了我?为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们。啊!难道……”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蓦然坐直身子,试探道,“他们不会是想让我代表江家比毒吧!”
“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一点就透!”
平地惊雷,江蓠傻眼,回过神来她马上变脸,摆摆手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去!我技艺青涩,难与资深大家抗衡,去了也必输无疑!”
“还有两年时间,你会赢!”江北月笃定道。
江蓠苦笑,“师父,你哪来的自信?你难道不觉得这场斗毒盛宴你亲自去最合适不过了么?”
“二十年前我去过一次。”江北月微微一笑。
“结果呢?”江蓠问。
江北月不高兴地瞪眼,“这还用问!当然是胜了。”
“那您这次再去一次不就行了!”江蓠轻笑。
“去过一次便觉得没意思了,精神懈怠没冲劲,再次必输!”江北月说得理直气壮。
江蓠扶额,“你的两个哥哥也可以去!”
她见识过江南风的实力,衬得上江家家主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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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月看着她,认真道,“你应该知道,古往今来,擅毒的不能医,擅医的不能毒,行毒用药皆有行内的规矩,这个规矩不能破!炼毒的,一生与毒材为伍,哪怕看到至爱亲朋被毒伤害危在旦夕,也须硬着心肠袖手旁观;医毒的,专门医治天下疑难奇毒,哪怕亲眼看到有人杀害自己的亲人,也须收起药囊,否则就彻底断了自己生路财路!”
江蓠神情认真,偶一点头,表示她在听。
江北月一声轻叹,“二哥三哥是本家中的翘楚,却各有苦衷不能去,毕竟这天下人各有各的生路,好处总不能让你全占了吧?”
她徐徐又道,“何况江家祖训,所有用毒制毒之人但凡炼制出没有解药的奇毒,必须马上销毁,永不将他们研制的奇毒流入世!江家世代也多以行医用药为主,擅毒之人每代不过一两人而已。江氏祖先尚如此处心积虑韬光隐晦,不惜当着天下人的面铁训立誓,也不过是怕树大招风,壮士扼腕为以保全江家,否则我们江家凭医、毒两项早就称霸天下了,何来现在的武林盟主?!”
这些话,师父以前从未讲过,江蓠听得惊心,不觉睁大眼睛。
她面不改色地娓娓道出了医毒世家的百年秘辛,实话实说也离经叛道,传出去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是忌讳!江蓠忽然不想听下去,可等她回过神来拒绝时,江北月已经说完,滴滴不剩和盘托出!
好阴险的师父……
江蓠默默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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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倏然沉静,空气似乎也流动的凝滞缓慢。
静默一会儿,江蓠努力辩驳道,“可是您说过医毒不分家,今天路上我粗略看去似乎有不少医馆药铺行当并不纯粹,也有间或做些‘小买卖’……”
“你倒是留心。”
“也不过是好奇罢了,见到了就想凑过去看看。”职业本能啊,她无从抗拒。
江北月轻笑,“那些小喽罗阴不阴阳不阳的,风一吹两边倒,卖些劣质砒霜春药,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算不得真正的药师,在我眼里还不如扎实本分的小郎中捕蛇女呢! ”她促狭地嘴角上挑,似乎有意活络气氛,“唔,当然我也不是说砒霜什么的是下九流,因为这方面你二师叔就很有建树。”
江蓠注意力偏移,不禁有些惊讶,江南风在银钱上满不在乎,几千两都可以随手一扔,败家兼捞钱一把手,居然还会在意廉价砒霜?
江北月眯眼追忆,“追本溯源倒是因为一只小耗子!”
江蓠不动声色地给师父斟了茶水,竖起耳朵。
江北月对她心里有愧,难得见她来劲想听,便不惜抹黑哥哥的光辉形象,微微笑道,“那倒是二哥年少时的英雄事迹了。那日,他偶然发现有只缺德老鼠偷吃了他的宝贝药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药材没了再买便是,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它了。
可巧那天三哥无聊找他玩,随口几句玩笑,二哥当时年少心气高,冲冠一怒关紧门户满院子捉老鼠,好不热闹。
庆幸二哥后来大彻大悟,知道体力劳动不及脑力,而世间万物不乏返璞归真,顿时加班加点地把砒霜改进了几十个品种,分到下人手里一夜之间将本家方圆十里的耗子田鼠绝了种,齐刷刷死的那叫一个爽快,只需嗅一嗅,便四爪朝天口吐白沫,在耗子药中堪称一绝!
后来二嫂嫁过来,嫌名字不雅才改为‘舒服’。”
江蓠闻言眼角一抽,想了想,直言道,“我怎么觉得那罪魁祸首不是那只小耗子而是您那个三哥?”
江北月赞赏地拍了她后背一巴掌,“聪明!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江蓠幽怨地揉揉背,“那您怎么没阻止,就这样由着他胡来?”
江北月托腮望天,“我当时也很无聊啊~”
“……我懂了。”江蓠默默,二师叔的坏脾气就是你们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