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夏》如妙汀叙

4、chapter 04

　　自从开店以来，桑弥的身体自然形成了生物钟，早上七点前，不等闹钟响，她便醒了。
　　桑湛比她还要早，出门买了早餐，这会儿正在客厅做瑜伽。桑弥走去厨房接水喝，端着杯子走回客厅，问桑湛：“待会儿司机来接你吗？”

　　“宋祁平要来，他约我去看展。”桑湛语气平常，俯卧在瑜伽垫上做了个下犬式。

　　宋祁平是桑弥的爸爸，桑弥还在读小学时，他便和桑湛离了婚。
　　他们是大学同学，年轻时爱得轰轰烈烈，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下桑弥。然而再浓烈的爱意也不足以支撑婚姻里的琐碎，从校服到婚纱的浪漫被现实打败，最终画上休止符。
　　可他们很体面，即便要离婚也不吵不闹，分开之后也互相为对方考虑，桑湛要是外出采风，宋祁平就把桑弥接走好生照顾，而宋祁平要是因为画廊忙不过来，桑湛还会让家里的阿姨煲了汤送去，嘱咐他注意身体。

　　他们离婚之后，亲密似好友，对桑弥的爱丝毫不减。

　　桑弥早已习惯他们的相处模式，虽然心里隐有遗憾，但时间久了，也就不理解但尊重了。

　　“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宁城吗？”桑弥又问。
　　桑湛是风光摄影师，世界各地到处跑，有次说要去冰岛拍极光，真的一消失就是三个月不见踪迹。

　　“这个月是，六月份要去趟伊犁，草原上的花要开了，得去看看。”桑湛换了展臂式，站在瑜伽垫上，双臂伸开与肩同宽举过头顶，上身和头部适当向后倾斜。
　　她再过几年就五十岁了，除了眼角笑起来时有几条细纹、面颊上因为长期户外工作有几颗雀斑之外，身体轻盈又挺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桑湛从来不做医美，崇尚自然老去，但是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大抵因为她有一颗不被年龄约束、自由又恬适的心。

　　桑弥倚在一边，看着桑湛做完全套瑜伽动作，嘴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吃完早餐，宋祁平刚好来了。
　　他戴一副无边框小圆眼镜，穿雪青色中袖衬衫和深棕色休闲裤，衬衫款式有点像老式中山服，身形瘦挺，笑容温和而睿智，光凭外形就让人直观感受到他是一个艺术家。

　　“近水阁的糕团，给弥弥的。”宋祁平笑着把手里的食品袋递过来。
　　桑弥眼睛一亮，“谢谢爸！”

　　桑湛笑说：“弥弥生日，你就送这个？”

　　宋祁平走在前面，等前妻和女儿都上了电梯，他才走进来。“有幅画，还在展览，过两天让人送过来。”他说。

　　桑弥忙摆手，“我这里挂不下，还是先寄存在爸爸那儿。”

　　桑湛笑了，“你爸知道你这里挂不下，所以每年你过生日都送画，打着送礼的名义，实际上东西都在他那里。弥弥，你别忘了找他要展览费。”
　　宋祁平点头，“你妈妈说的对，咱们一年一结，好不好？”

　　桑弥抿嘴笑，“我看行。”

　　到了地下车库，三人分成两路，桑湛和宋祁平一辆车去看展，桑弥则开着限量版奥迪TT去店里。

　　桑弥把糕团给店里人分一分，大家很有眼力见地把她最喜欢的赤豆猪油糕留下了。

　　上午忙过一阵，桑弥给自己做了杯黑金气泡美式，打开休息室的小窗，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她加了文若冰的微信，把那天晚上买裙子的钱转给她，文若冰却没收。二十四小时时限一过，这笔钱又自动退回到桑弥的账户。

　　文若冰发来一条文字信息：我已经找魏总报销了，桑小姐不必在意。

　　正因为如此，桑弥才感到头痛。
　　那块表起码还有个名头，是魏延霖送她的生日礼物。裙子，贴肤穿在身上的东西，不明不白没个说法，由魏延霖买单，总觉得不合适。

　　桑弥知道再发起转账没有意义，文若冰不会收。她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妥善还回去的机会。

　　就这么拖了几天，直到干洗店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方便，送洗的衣服已经洗好了。
　　“可以送到店里来吗？”桑弥问。
　　“可以的，具体位置您说一下。”

　　桑弥便报了半伴的地址。

　　桑弥拿到西服，打电话向桑湛确认，魏延霖的公司的确叫AST，专门针对国内初创团队做项目投资的。
　　她进吧台做咖啡，水水守在点单屏幕前，没看见来单，便问：“老板，是客户微信点的吗？”
　　有些和桑弥相熟的客户，会直接在微信上转账点单，比如于淼就存了一笔钱在店里，每次想喝咖啡了，就在微信上说一声，店里做好直接送过去。

　　“不是。”桑弥做了三杯美式、三杯拿铁，都是常规款。
　　水水过来帮忙打包，她则将几杯咖啡录入系统，走的是员工福利，挂她自己的名。
　　半伴的员工每天都有不限量喝咖啡的福利，但是桑弥规定不论喝多少，都要录入系统，不然物料损耗对不上，影响盘点和进货数据。

　　录完咖啡，桑弥又录进几款店里卖得好的烘焙产品，让水水一并打包好，带上那件洗好的西服，都送去圆融中心的AST。

　　“东西让前台帮忙转交给文秘书，其他的不用说。”桑弥交代水水。
　　水水笑眯眯的，“好嘞！”

　　桑弥估摸着时间，给文若冰发去一条微信：麻烦文小姐把西装拿给魏总，咖啡是请你的，谢谢。

　　前台刚把东西送过来，文若冰就看到这条信息，她打字回：桑小姐太客气了，咖啡很好喝。
　　桑弥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文若冰其实有些费解，桑弥既然和魏总的弟弟是一对，那她就算是魏总的弟媳，桑弥能在宁城这么好的地段开一家两百来平的咖啡馆，听说铺面还是直接全款买的，家境应该很好，小几万的裙子应该是她衣橱里的常客，何必要费心思还给魏总。
　　而这件西服，文若冰虽然不知道魏总的外套是怎么到桑弥手上的，但私下找机会给魏总就好了，还专门让店员跑一趟拿到公司来。

　　也许，只能用“避嫌”两个字来解释。

　　文若冰从工位起身，轻叩一下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里头传来一道冷淡的男声，“进。”

　　“魏总，桑小姐让人把您的外套送来，还有几杯咖啡和一些现烘面包。”文若冰示意手里的东西。

　　银色理石材质的办公桌后，魏延霖正在翻阅投资经理递上来的一个AI相机项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窄形眼镜，闻言，轻描淡写地睨来一眼。

　　“外套帮您挂休息室，咖啡和面包……”文若冰不确定魏延霖是否要尝尝，尽管她记得魏延霖并不喜欢茶和酒以外的饮品。

　　“你看着处理。”魏延霖说。

　　“好。”
　　文若冰把咖啡和面包的打包袋放在茶几上，走去和办公室相连的休息室，把外套从干洗店的塑封袋里拆出来，挂进衣柜。

　　外面，魏延霖做了批注之后，把提案打回给投资经理，抬手捏了捏眉心，视线落在茶几上。
　　半伴的门店装修走的是中式园林风，结合现代审美，将园林中的小桥流水和林荫楼阁简化、融入到硬装设计中，软装上则根据季节变化做阶段性更换，比如冬天，桌子上就摆上银装素裹的雪山摆件，窗帘换成蓬茸羽毛装饰的，营造雪的意境。
　　而现在已经进入初夏，店里的装修是“云收雨过波添，绿树阴垂画檐”，相应的，打包袋之类的周边产品也绿意盎然，明亮跳跃。

　　文若冰从休息室出来，察觉到魏延霖的目光，她说：“半伴的咖啡味道很纯，在这栋楼里上班的，只要想喝咖啡，一定会点他们家。”

　　魏延霖听了之后，表情仍旧肃淡。
　　但大抵是看文件看乏了，他微抬下巴，“留一杯，剩下的你拿走。”
　　“好的，魏总。”

　　文若冰没胆子再多嘴问一句魏延霖，喝美式还是拿铁，她自作主张地从打包袋里取出一杯拿铁放到魏延霖的手边。

　　磨砂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魏延霖的办公室不敲门的，整个AST上下恐怕只有章唯远一个人，谁让他既是股东，又是魏延霖的死党。他大步走进来，一眼瞧见茶几上的东西，“点咖啡了？今天也是桑老板亲自送的？”

　　章唯远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人时自带笑意，提到桑弥时，眸光闪了闪。
　　文若冰答道：“桑小姐让店员送来的。”

　　文若冰拿了杯美式递给章唯远，章唯远喝了一口，挑眉笑道：“很正。”
　　也不知道是在说咖啡，还是在说人。

　　文若冰不自觉用余光扫了下魏延霖，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她也就出去了。

　　-

　　魏明朗回京市快一周，他每天都会在微信上和桑弥聊几句，碰见有趣的事也会分享给桑弥。
　　桑弥每次都会回，但因为经常在忙店里的事，所以回得都不怎么及时。

　　这天，半伴打烊之后，桑弥开车去桑湛的住处。
　　这幢别墅有些年头了，桑弥从出生到父母离婚，一直到搬去云星公寓之前，都住在这里。

　　桑弥把车熄火，一眼望过去，车库里几乎都是大体型的越野车，桑湛车技并不好，但喜欢买车，尤其是外形又酷又飒的车。
　　宋祁平就不一样了，他喜欢线条优美的轿车。
　　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把这种现象称为互补，离婚之后，桑湛告诉桑弥，“两个人合不合适，从喜欢的车的类型就看得出来。我和你爸，喜欢的东西南辕北辙，分是必然的。”

　　桑弥无奈地弯一弯唇。
　　突然想到，她和魏明朗的兴趣爱好，也不全然相同。

　　阿姨听到动静，等在门边，桑弥笑着和她打招呼，问：“我妈呢？”
　　“在楼上洗照片。”

　　桑弥上楼，怕贸然开门进去可能造成照片曝光，便站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暗房的门。“湛姐。”
　　桑湛在里头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镊子，开门出来。

　　“累不累？”她问。

　　做餐饮这行，即便只是开咖啡店，说不累必然是假话。桑弥松了松脖子，故意苦哈哈地皱起脸，“累死了。”

　　桑湛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自找的。”

　　桑弥大学学的是视觉传达设计，宋祁平有意让她去画廊帮忙，桑湛也表示可以带她出去一边旅游一边拍照，或者桑弥什么也不做，只想当个咸鱼千金，他们也举双手赞成。
　　可她偏偏跑去开咖啡店。

　　“林姐做了酒酿芋圆，下去吃点？”
　　“好啊。”

　　桑弥其实不饿，但是拒绝不了阿姨做的酒酿芋圆，冰镇过后撒上桂花粒，满满都是童年的味道。

　　桑湛也盛了一碗，陪着桑弥坐在餐桌边。
　　见桑弥低头的时候，长发垂在两颊边，不方便，她放下汤匙，走到桑弥身后，帮她把头发挽起来。
　　桑弥仰头甜笑，“湛姐手真巧。”

　　“别贫。”桑湛自觉年纪大了，夜宵吃多了不消化，便没再坐回去，她拍拍桑弥的肩膀，说，“明朗是下个月飞美国？”

　　桑弥顿了顿，把勺子里的芋圆送进嘴里，细细咽下之后，才说：“好像是。”

　　“好像？”桑湛笑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呀。”桑弥捏着勺子，“他具体什么时候走，没跟我说。”

　　桑湛好笑：“你也不问？”

　　“店里太忙，忘了。”桑弥说。

　　桑湛垂眸看她，“明朗出国之前，你不去京市一趟？”

　　“看看吧，店里这段时间生意很好……挺忙的。”桑弥仰头，长睫毛眨巴下，眼神恳求桑湛别问了。

　　桑湛耸一下肩，“那不说明朗了，说说延霖。我让他明天过来吃晚饭，你也来。”

　　桑弥还想搬出“店里很忙”作为挡箭牌，桑湛一指头按在她额头上，“延霖一个人来宁城，身边没人照顾，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在宁城算是东道主，请吃饭是应该的。”

　　桑弥摸了摸额头上被桑湛按过的地方，小声：“哦。”

　　桑湛以为，桑弥和魏明朗闹别扭，株连到了魏延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