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学说》蜉蝣居士

6、毛巾

　　雨一直在下，或大或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房间里越来越潮。
　　第二天大清早的，我看见我捡的狗在浴室抠我的毛巾。

　　“到底在干什么？”
　　我等他出门人等得有些烦躁，冲进浴室的时候有想要吼出来的冲动。

　　他懵懵地抬起头，身上穿着我丢给他的无袖白衫。因为怕他在桥洞那种地方待久了衣服上会有细菌，我就在前一天晚上把他的衣服全部洗了。

　　现在看来，他只是外表看起来瘦，实际上脱掉衣服是一身精瘦的肌肉，我的身材相比他要单薄，所以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紧。

　　我冲进浴室的时候他还在一本正经地抠着，我怀疑他甚至已经专注到了忘我的地步，他在我发出将近爆发的声音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你进来怎么都不出声的。”他整个人都立在那里，但是语气却很平静。

　　“明明出声了，”我有些烦躁，凑过去看这条狗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凑近了看才发现姜末右手拿了一根牙签，正在那里刮我毛巾上的一粒霉斑。

　　“你的毛巾为什么会发霉……”他转过头，权当看不见我地抠着。他眉毛之前的碎发随着手上的动作轻轻地颤着，好像不带任何的情绪，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我渐渐听不到。
　　因为，太潮湿了。

　　在这租屋里，书桌木腿，床板架子，椅背坐垫，还有什么是不发霉的，总不可能都换了，换了也还是会长，只能凑活着用。
　　空气里是湿湿的霉臭味，一根根细细的霉菌菌株在物品表面竖立，阻止不了的绿色霉斑像病毒一样传染，真的害怕姜末放进来的衣服哪天也会开始变得容易发霉，然后不再是干燥的薄荷香烟味，而是和我一样的湿冷霉腐。

　　我看见他细致地把那粒黑色的霉斑用竹制牙签从毛巾丝绒上挑下来，刮到白色纸巾上，我才发现那不是黑色而是墨色的。
　　纸巾上已经有很多他挑出来的霉斑，可以看得出来他耗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

　　我这租屋只有新的牙刷，在姜末来之前是没有新的毛巾的，所以就让他先跟我用，但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换了。

　　“今天晚上会给你买新的毛巾。”我语气平淡中夹杂着有点不耐烦，原计划是送他去学校，再耗下去时间都没有了。

　　把他拖出浴室，再不管那水台上发了霉的斑点毛巾。
　　我看着姜末上地铁，出门前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那短袖是连帽的，衣服图案被牛仔布料拼贴出来。

　　我就说他是那种天生的坏孩子，在地铁安检口几个和他同龄的穿着校服的学生里，他的银色耳坠显得如此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不习惯穿校服，我说那就别穿了。

　　我的身份过不了安检，跟江青临要这部手机也就是为了给姜末上地铁上公交用的。他平淡地走到安检口，过安检的时候转身给我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背对着我等待安检的自动门打开。

　　他一只手支撑在安检的那个柱子上，侧过脸。

　　人群中的姜末引来旁边几个女学生的注意，我心想，在学校里，姜末一定是那种手机和机车后座都长排美女的坏男生。

　　姜末在学校里面会有女朋友吗？会有的吧会有的。这样的年纪就应该谈场恋爱，而不是像我一样现在还烂在陈年的谷堆里。

　　我看着姜末过了安检口，他又转过来和我摆了摆手，最后转身走掉了。

　　白日里我不宜多活动，没事就在租屋里随便翻着之前从癫公癫婆吵架扔出来的一堆书里找到的心理书，看着看着竟然也看进去了，也算是打发个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用不了手机，但是有一块手表和墙上方形的挂钟。我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但是直到所有的计时工具指针都对准数字“11”的时候，我才发觉姜末下晚自习还没回来。
　　才刚来就想着跑了？虽然很烦躁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却也还是打了个伞准备去找他。

　　刚捡回家养了一天的犬因为太受不了我这个什么也做不好的废物的照顾而跑掉了。我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雨下得有点大，撞在头顶的雨伞上边发出清脆的响，我的鞋踩在水坑里打湿了鞋面，裤腿也洇湿一片。

　　我找姜末找得很随意，就只是在他学校旁边的商店公园建筑这些看看，速度很慢像在散步。
　　所以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天桥上遇见像狗一样淋湿的他。
　　他被淋得透透的，那衣服像是喝足了水，雨水在衣角帽檐的地方成股流下。他的刘海打湿，像一片帘子盖住他，那显得异常颓然的造型让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我叫住他的时候，他抬头看我的眼神有点吃惊，说不出是什么，但是很深刻。

　　“你怎么淋成这个样。”我把伞撑到他头顶上，他比我高，我撑伞稍微有点费力。
　　抓着他的袖子带他往地铁口的方向走，看他形似无魂的身体，我以为他是被冷到了，看旁边有一家热汤面馆，就直接把他拽进去。

　　“下次记得带伞。”我在热面冒出来的热腾腾的水蒸气里，看似无意地提醒他。
　　我下次不会再冒险出门找他了。警方撒的网很密，我最好不要太低估自己被警车带走的概率。
　　“嗯。”他看着我应，声音很哑。
　　听这情形八成是要感冒了。

　　“你衣服全湿了，回去把它脱掉。”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刚刚等面的时候从超市买来的一袋东西里捞。
　　塑料袋一阵沙沙声，我从里面掏出一张干燥毛巾，甩给他过去。
　　“擦擦，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今晚不用和我用发霉的毛巾了。”
　　妈的，又没了几个铜板。我心里嘀咕。

　　他接了毛巾盯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耳坠在发间轻轻闪。他面也只吃了一点，最后还是我给他吃完的。

　　他和昨天相比，状态有很大的不同，回去也没说什么话，那双狗狗眼就藏在湿成几绺的碎发下面。
　　我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为什么放学不回来，我看他的时候，他那头发还在往下轻轻滴着水，展不开的眉下，眼睛因为泡了雨水发红。

　　果不其然，虽然回来的时候已经让他把衣服脱了，但半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随便看了一眼他，挂了一路湿衣服回来的他，突然开始发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