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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纹身针 ...


  •   我一开始尝试给他用毛巾降温,我以为他身子这么烫只是因为天气太闷热了,没想到后面越来越糟糕。

      “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又开了灯,我给他接了一玻璃杯凉白开。

      他唇色都烧白了,那汗在他头上湿了一片,头发贴了一部分在头皮上,可眼睛却还是亮的。

      “头疼。”他抬眸看我,眼睛里没有太多波澜,说话声音已经有鼻音了,我看着他并不好受。

      “你先睡吧,我不怎么难受的。”

      听他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实告诉我,我的直觉是对的,在他的身体凉下来没一会儿,额头突然变得更烫了。

      我拉着他去医院,出门前他有一会儿突然顿住不走,拿起我扔在水台上的毛巾看,整个人昏昏的像是眼睛蒙了一层雾:“你用的是新毛巾给我擦的?”

      “嗯……不然呢?说好给你买新毛巾的,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我轻瞟一眼他手里的蓝白相间的毛巾,转身拉门。

      扶着他去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变成了深蓝色,我怀疑他应该才回到租屋的时候就开始难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忍到了半夜。

      我出门前随手捡了用过一次扔在桌子上的口罩戴上,如果不是因为姜末生病我根本不会进来医院。不出特殊情况,我一般是去小区门口过去的那家小诊所打点滴的。

      不过那家诊所喜欢在吊瓶针水里掺假,因为掺的东西比例太多,打完针水有时候头非常疼,甚至恶心想吐。我怕姜末受不了,虽然他身体比我壮,但年龄毕竟才十七,我怕他身体机能吃不消。

      “还晕吗?”

      等护士给他换第二瓶针水的时候,我这么说。

      “你要睡一会儿吗?”他没有选择回答我的问题,相反,问了我这么一句。

      这个时候天刚刚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再睡也不是时候了。

      “不用。”我盯着躺在床上的他,又看了看同病房其他已满的病房,“也没有可以躺的地方。”

      说罢,姜末突然把他身上盖的薄薄的白被掀开一点:“你可以跟我躺。”

      我看着他掀开的被子一角,突然想起之前他那湿气很重的腿,虽然淋了雨之后我也给他泡腿了,但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

      如果我贸然钻进去,那必是会冻伤他的腿吧,我那冰似寒窑的下肢。

      “你好好盖着吧……”我把他掀起来的被子翻回去,还掖了掖,“已经早上了,我也不会睡了……”

      说着,我撞到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因为进到医院这种极容易被警方发现的地方,所以身子是紧紧裹起来的,下半张脸用口罩盖住,上半张脸用头发遮住,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在我用刘海密密挡住的位置找到我双眼的位置的。

      对,已经早上了,我不会睡的。

      这么久以来,白天的日子是用来听周围环境的风吹草动和担惊受怕的,我会躲在生长茂密的爬山虎植株背后,阳光不属于我,因为那下面没有我的庇护所。
      就像我发霉的毛巾,第一次发现毛巾拧起来变得黏腻之后慢慢地生出了淡淡霉斑的时候,我吃惊于这老城区小民居的潮湿,后面一直呆在那里面,反反复复思考案子里自己漏掉的细节,要么就是不断回忆那些我自怨自艾的遗憾过失不平,渐渐的我发现我好像习惯了那些长出绿毛的东西,在半夜起来看见镜子里眼袋沉重乌青的自己时,我在想或许我本就属于这里,是被随意弃之的酒糟玉米粒,味道由内里开始变烂。
      待在又潮又湿的地方,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开始长出霉斑来。

      姜末不说话,却还在看着我,我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买吃的东西。”

      也是找个机会溜出来一段时间。医院警局是一家,因为随时都要注意的紧张脑神经让我喘不过气来。

      闷热天气里我的口鼻被口罩闷得起水雾,要不是外面也是危险之地,我根本就想把它从我脸上扯下来。

      还要戴多久的口罩。我买早点数包里纸钞的时候,我脑子里下意识这么想。实在太热了,这口罩几乎要让我窒息,整张脸泡在油里黏腻得让我发狂。

      在离开医院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姜末别乱跑,要是点滴打完了就呆在原地等我不要跑……可之后一小时后,从卖吃食的早点街回到医院的路上,我后悔了。

      我后悔我忘了这是一条极坏的脏狗。

      因为我在医院后门那条停车道上看见一脸血的他,那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捡的砖头还在他手里握着。砖头上面沾满了另一个人的血,血顺着砖头粗陋的红色纹路,堪堪往下滴着。

      另外一个人我不认识,躺在地上嚎叫。姜末已经杀红了眼,即使抬起头见到我的时候那股戾气还没有消失,他金属制的耳坠藏在黑色头发间,转过头来的时候就贴在脖子上。

      一个小时前还躺在床上打点滴的人,现在在医院背后这个有点偏僻的位置和别人打得鲜血淋头。

      趴在地上打破头的人,手捏砖头的姜末,恰逢时机撞见的我。

      本来我还为了更好地隐匿我的身份而挑着这条路走。

      打什么架啊……现在的这种高中生是除了打架没事可以干了吗?不打一天就全身难受然后随机抽一个同样皮痒的小混混互殴?我看他紧紧抓着砖头的指尖发白,一时之间想破口大骂。对于躺地上的那人我随便瞟了一眼,那人从下巴开始是满脖子的青色纹身,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我在怔愣的姜末目光之下把他手里的砖头夺了过来,他妈的,往花台里面一扔,拉着他走。我很烦躁,扯着他的手很重,因为不想招惹来警察,那只会不利于我。

      打就打吧,别给我惹事就行。

      “他不是什么干净的身份吧?”我拉着他远离这血淋淋场面的时候,随便问了他那么一句。

      不干净的身份,意会来说,应该就是小混混,黑户口这一类的,反正告不到警局那里去,因为他本身也害怕去警局,像这种被姜末爆头的情况,他就只能自认倒霉忍气吞声,根本不敢去找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姜末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嗯……嗯。”姜末似乎是思考了一阵,然后才这么回答我。

      姜末是这么一个人,和他打架的又能是什么人?我只是吃惊于姜末的不安分程度能达到这样。买个早点的功夫,都能和人在医院后面打成一片混乱。

      真是一条逮到什么都要胡乱咬一口的难驯的脏狗。我看了一眼他那乱糟糟的发。

      他和那个人打架的程度没有太恶劣,那个人的血只是沾到了他手上,衣服并没有太多。

      “你点滴打完了没?”我随口一问。

      “……没。”

      点滴打到一半就出来和别人干上了……总得回去把针水打完,不仅是怕他又再度发烧那很麻烦,还是为了我在针水上出的那几张钞票。

      我心里啧啧称奇,看着他潦草地回答,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睛扫到了他额头上汗津津的刘海,看到他头上唯一负的伤。

      “有伤到哪里吗?”

      我们经过一家店的时候,我这么问。他正盯着店里面的一个水族箱在看,水波反射出来的层层波纹在他脸上闪。

      被我问了这一句,他转头看我:“……没有。”

      我默然,从身上背的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创口贴,姜末不明所以地接受了我给他在额头上贴创口贴。

      “你……”他语气有些犹豫,“怎么不问一下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我感觉他比我伤得更重。”

      我心里觉得好笑。你还好意思问,那哥们估计都要被你一砖头敲晕了。怎么会有人把别人打得满头是血还关心别人的。

      “不想管。”我随便敷衍道。

      他看了一眼那鱼缸里死气沉沉游着的金鱼,又静静看了我一眼。 那鱼尾那水里就像飘带,透过玻璃水族箱变成肿胀的样子。
      这孩子喜欢金鱼。我从他那双酷似玻璃巧克力球的眼珠中仿佛看见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一种很久远的东西。

      雨停的时间不会太久的,灰色的云朵重重。我和回医院把没打完的点滴打完,却遇到了没想到的人。

      原本安静的一楼大厅里,一个不修边幅满脸胡茬的老男人,正在前台问些什么,他看到我身后的姜末,似乎在一瞬间眼睛瞪大,他形容枯槁,突然把姜末抓住的时候我感觉到姜末反射性地身子一抖。

      “你怎么跑来这里?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吗?!”这位自称是姜末他爸的男人在安静的医院一楼大吼,眼周发红,就像是那种无法精神自控的疯子,而干瘪的手臂和发青的脸皮让我怀疑他是吸了。

      这人突如其来的出现让我心惊。

      这个男人还没等姜末说话就朝脸给了他一拳,医院空旷的一楼大厅在一瞬间被这个老疯子闹出来的混乱笼罩了。

      要说体型姜末是绝对可以一手肘给这人拐晕过去的,可他不反抗也不喊,只用手臂挡住一点脸,更像是心如死灰地受着这极端父亲的毒打,是极力忍耐。

      一拳一拳落得很实,姜末颧骨上砸出血迹。旁边的医疗卫生小推车被撞翻在地,碎裂的针水瓶飞得一地都是,周边是惊呼恐惧,意味着这将是一场会有人打电话报警的扰乱公共治安事件。

      别给打死了。一个想法跳进脑内,我心惊地眼前一黑,压着心底这荒诞的害怕,几乎是在他父亲打了他四五拳之后,反应过来这老男人的动作似乎是想要把他往死里打,我冲过去扣住这个男人的背。在周围医护人员都过来拉他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惊慌地喊打110,打电话报警。

      我低估收留姜末这只狗的难易程度了,姜末这里原来是一片烂摊子,烂得不能再烂。一家宠物店里很难找到一条买回来三天就早死的狗,这么低的几率被我捡到了。

      烂摊子真是烂摊子。

      我被卷进他父亲打他的混乱中胡乱做着拉架的角色,被甩了不知道谁的拳之后我在心里这么骂。

      一片混乱与一片呼声中,这男人已经被拉开了,我在紧紧锢住这乱踢的老男人的时候,分了一点注意力给刚刚一直被压着打的姜末。

      他嘴角已经青成一片了,手盖在眼睛上,那表情不是难过也不是烦躁,染了血的短袖包裹着他上下起伏喘息的胸膛。

      在心里没有个定数害怕警察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躺在有几滴血粘上的地板上的姜末没有色彩地喊了一个字:“……妈。”

      声音很小,样子也很狼狈,在他爹一口一个“妈逼的崽子”这种对他的骂声中,足够让我的情绪钳住我的背,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灵魂和他一样在那冰冷板砖上喘着气,莫名其妙地共情,我的心快碎了。

      我捡的原来不是弃犬,是慌不择路从家里跑出来的狗。

      为什么不去上学为什么躲在桥洞里……这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姜末身上一共有三处纹身,原来这才是刺入他皮肤把皮肉挑烂的纹身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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