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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蘑菇 ...


  •   热,太热了。
      当晚闷热到使人呼吸艰巨的温度昭告着雨季将要来临,我在做下坠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全是童年少年时期的饕餮猛兽,他们像是黑压压的云,从后面追着我跑,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始终还是没能逃过。
      模模糊糊的一套痛楚感受,一般我醒来的几秒内我会把梦里的内容全部忘记,而且比起这世间众多不幸的人,我的童年并没有不幸,所以这些噩梦总显得格外荒诞。

      我猛踢一脚醒来,被窝湿冷,被汗浸湿的薄薄衣料紧紧地贴附在我的胸口上,胸口是一股坠痛感,我轻轻喘息着。
      在床上躺着看了半天天花板,我突然想起我一开始要把姜末作为自己所有物的准备。现在在床上两个人如此泾渭分明地躺着,明晃晃地说明了我的私人空间被剥除了一部分。

      这孩子睡觉挺老实的,僵直了背地躺在一边。我看着他的背,明显感觉到了他睡得并不舒服。
      他的身子突然痛苦地颤了颤,我这才发觉他还醒着。

      “怎么了你?”
      我轻轻一句话飘出来,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那边只是呼了一口气:“没什么。”
      我感觉到他的腿缩了缩。
      “你哪里疼?”

      我难得地把灯打开了,在昏昏的黄色光线下,我才发觉他脸色极其难看,额角都是汗。

      再昏黄的光,突然亮起来也是刺眼的。姜末在我开灯的一瞬间用他的手掌把脸挡住,比起灯光刺眼他更像是怕我看清他的样子。
      这么一挡我火气上来了。
      我养的狗,怎么不能给我看了?

      我手重地把他用来挡住脸的那只手的手腕扯开。这一秒我愣了愣,脑子里真的就卡住了。

      因为近距离下我说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姜末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那张脸线条完美得就像冰雕,这世间好看的类型早已经让人审美疲劳,但是姜末的脸是那种特殊并且明目张胆的好看。
      他衣服上的烟味刺入我的鼻腔。
      “起来起来。”
      我为我的手重心里不舒服,轻轻拍了拍姜末。

      眼神惺忪的小脏狗顶着毛毛躁躁的头发直起身子,他有点不明所以地笑着看我:“干嘛啊?”

      原来七月雨季里,姜末的膝关节和小腿骨会在雨来的前一天开始痛,就像孕育雨水的云朵。就算姜末体热,但他也患有这样的病症。
      江南地区湿气重,在这间小破屋里,估计不仅仅是墙壁,恐怕人的骨头都得发霉。

      半夜里我去卫生间弄了一桶烫烫的热水给姜末泡上。要接热水得先把之前在管子里沉积的冷水放出去,水管里的水哗哗地冲进塑料水桶,半夜里只有这点声音,我和他都没有说话。

      姜末看着我费劲提出来的水有点傻了,那热水,从桶沿还可以看到冒出来的腾腾水汽。
      “太热了我靠。”

      我不听他的抱怨,倒是叫他把脚塞进去,他也乖乖塞进去了。

      我坐在他旁边的床沿上,他把脚塞进去的那一刻,突然身子痛苦地一抽搐,直接贴住我。我有点被吓到,但也只是身子一僵。
      他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我身上单薄的衣衫被他抓出一片褶皱,显示着他的极力忍耐。

      这并不奇怪,就像溃脓挤出脓水一样,瞬间接受温暖或是照顾也是一种痛苦。从适应区被剥离是疼痛的,不管是从天堂突然进入地狱,还是从地狱突然进入天堂。只有去过舒服的地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困苦,之前的艰苦才会显得更加折磨,把自己从麻木的痛苦中抽丝剥茧,然后再也不能承受自己承受过的痛苦。

      我要经常给姜末喝热水,就像浇水养蘑菇一样。我的耐心不多,一天只浇一次,只希望这蘑菇能快快长大。

      小蘑菇快快长大。我心里像是在念咒语一样,默念了这句话,像极了小时候在自己阳台种那棵玉米的时候。

      姜末的纹身都是在疤痕之上的,我可怜他却也不揭他的伤,不问这些伤都是从何而来的。看着他锁骨上纹的皮卡丘底下的烫伤疤,我清楚他是一条在捡来之前就又脏又坏的狗。
      他的伤要很慢才能愈合,我不介意他在出租屋抽烟,而我会一直照顾他,他会一直出去帮我买东西拿东西。

      这样就够了,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旁边有个人在动在说话就可以了,如今我再不求有谁能相信我帮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慢慢地烂死在恶臭的出租屋。

      “你要喝水。”
      我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又递给他一杯热水,这人的眼睛隔着刘海看我,明晃晃是一双狗狗眼,可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已经一整晚盯在我身上了。
      “关灯,睡觉。”我喊完这么一句,转身缩回被窝。

      看姜末今晚这样,是得和我裹同一床被子了。他腿疼我也不敢让他不盖被子睡觉,虽然这天气很热,但是我不想打赌,我运气一向不好。
      姜末的膝盖关节真的是很精准的天气预报,大概关灯之后的两个小时左右过去,外面突然滴滴答答起来,出现了雨声。

      姜末和我裹一床被子,他的身子在我旁边,我才发觉这人真的和火炉似的,他的皮肤干燥滚烫。
      他却不敢用他的手来拢我。

      一般我的被子里面,小腿以下的部分都是冰的,就像数九寒天的冰窖,寒冷会穿透脚指甲,我的整条腿都是没有血色的。

      我经常梦魇,有些时候是腿部冰冷带来的不舒服。迷迷糊糊中,我在发冷汗,一阵布料的沙沙声之后,不知谁的腿探了进来,暖意从脚踝接触的地方不断传来。
      我在梦里持续下坠,快要被猛兽一口咬下一条腿的时候,我掉进了姜末怀里。
      凌晨六点,我一直下坠,我醒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小区楼下有卖馒头包子的摊在叫喊,楼房间扯起来的电线上有鸟在叫。我凭借着窗外蒙蒙不知从哪来发出的微光,看到姜末像珍珠一样漂亮的眼睛。
      我被他接住了。
      姜末的手臂紧紧圈住我,他热得出汗,汗湿的白褂子贴着我。他的眼睛好像总有眼泪,因为是亮晶晶的。
      从恐怖中挣脱,我恍惚了好久才发现我双脚的位置热得就像在烤箱里,特别舒服。

      “你做噩梦了?”
      姜末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一个人怎么会在雨来临前腿疼,却又温暖得像火炉。
      我心里讶然。姜末是我羡慕的体质。

      听我不回答,姜末又靠拢我一些,他垂下的黑色额发洒在我的脖颈上痒痒的,像是知道我为什么会睡不舒服,这动作像极了想要讨好主人的狗。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热烈的,清新的,薄荷烟。
      心里软下一片来。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
      我一边说着,快速地把自己从这片舒服的地带里抽离,凭借着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在安逸中贪婪。
      因为冷,我习惯蜷缩着身子睡,为了防止漏风还会保持一整晚的姿势不变,经常有一夜过后全身酸痛的感觉,我缓缓移动,那酸痛感蔓延全身,每动一下肌肉就牵扯着痛。
      背过身之后,我能感觉到姜末在盯着我的背。

      我明天要送姜末上地铁去上学,他第一天上学不熟悉这里的交通,我还要去查冯玉岚的房车,还有让姜末去超市再买点卫生纸和泡面火腿肠,啤酒……
      我脑子里要考虑的实在太多,恍恍惚惚里,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姜末的体温,像是突然闯入的温暖鹅绒在我死水一般的心口激起微澜,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炙热的个体。
      在温暖来临之际,也许姜末是选择接受的那种人,而我会逃跑,像给姜末接热水时候汇聚在指尖滴下来的冷水,顺着地砖缝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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