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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学费 ...

  •   我楼上的癫公癫婆最后一齐被拘留了两天,我不明白事情的起因经过,但能确定的是,短时间内警察应该不会光临这里了,我能松一口气。

      姜末在我的出租屋里,他还是上学的年纪,所以在他住下的这一天的下午,我把桌面上的那些垃圾全部推开,勉勉强强给他作了个书桌。
      收理书桌的时候东西被我搬得砰砰作响,在这些响动里,传出来的是我比白开水还要平淡的话。

      “以后写作业得趁早,我屋子里不准开空调,晚上不准开灯不准开电视机,最多只能开电扇。”

      在如此炎热的夏天不开空调自然是杀人诛心,但为了省电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姜末没问为什么,他只看了我一下,然后把他已经掏空的行李包高高地放到衣柜上面。
      原来他这包里所有的东西,除了衣服以外根本没有一本书,我说这么大一个包,怪不得他一路提上来那么轻松。

      第一个晚上姜末和我待在一张床上,被子只有一条,他说热,把全部丢给了我。我是天生的寒冷圣体,就算天气已经热到冒烟了,我的手脚还是冰凉的。潮湿闷热里,我需要用被褥紧紧贴紧我的皮肤,不给任何一丝风进入的机会。

      想着案子,我实在睡不着,翻过身就看见姜末两只眼睛睁着看我,他的眼睛被裹在雾一样浓重的黑色里,外面有一辆电瓶车驶过,车灯穿过爬山虎照进来,勾勒出他立体的骨骼,他的眼睛看起来亮亮的,呼吸很均匀。

      “你冷吗?”他说着直起来,下等木料制成的床被带得咔咔响。他把他身上套的我给他的短袖一脱,扔在我的被子上叠着,虽然这起不到一点作用。
      他的身子紧实,没有多余的赘肉,收紧的小腹线条起伏,代替语言告诉我现在的天气对于他来说真的很热。

      “不冷。”
      但是脚冰。
      “实在不行我可以贴着你睡。”
      “不用。”
      我闻见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比烟味清淡一点的气味,说不出是什么。

      这次我看清楚他身上一共有三处纹身,锁骨,肩膀,还有右边肋骨处。但是具体是什么看不太清楚,因为没有灯,太黑了。
      他还醒着,我刚好就把想起来的事情和他说了。

      “明天就去谈复学,你自己去,要多少钱你跟我说。”
      “你还有钱?”姜末说到最后一个字变得小声,是犹豫地发问。
      “这你不用管。”
      我态度强硬,不容一丝反驳。
      外面的光一闪而过,我在爬山虎缠满的窗边看不清姜末的表情,蝉叫得厉害,明天必是一个艳阳天。

      一开始我联系江青临是通过何鹤,之后有人察觉不对劲后又换成了白帆。
      但是听白帆说,现在她也被盯上了。她说盯上她的不是警方,好像是暗处的人。具体是什么组织她没细说,这更让我觉得不简单了。
      我只觉得他们那群人必定与凶手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盯住我的理由。

      那我只能最后一次尝试直接联系江青临了。

      在姜末谈复学的时候,我在他校外的一处公用电话亭给江青临打过去电话。
      一串长长的铃声之后,是熟悉的声音。
      “喂?”
      江青临这近乎官方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实在没想到他本来一直怕我联系他,却竟然还没换电话号码。

      “哥。”
      那边似乎愣了愣,熟悉的心虚感从我脚底小偷似的爬上来,麻麻酥酥地让我心里不舒服。

      和从小到大的无数次一样。不管是问我哥要家庭作业上的签字,还是问我爸妈要高中的生活费的时候,祖父第一次给我们兄弟两个出商业性的问题时我交答卷的时候,以及祖母让我们收拾好屋子她回来要看的时候。这些时候我都表现得跟做贼一样,即使很多时候不是因为我犯了错,而是因为我表现得废物,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只有我在家族里活得非常懦弱无能。
      所以祖母不会教粗心大意的我法律知识,祖父不会指导不识时务的我商业手段,父母不会给有负重托的我过多的关注与培养。最后我只好做个交通,并摸爬滚打做了刑警。

      这种等待回应的感觉像是无声的黑色浪潮,它扬起高高身躯竖立在我的面前,我只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它把自己拍垮。一直以来的指责像在我心里的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爪印,让我在索取的时候永远有莫名的偷感。因此在成年后的十年时间里,我厌恶索取,但如今不得不索取。

      “我不是让你别再联系我了吗?”那边的声音压得极低,正如被紧紧压制的怒意。
      我只咽了口水,淡淡压下眉睫:
      “哥,我要钱。还有一部新手机。”
      手机是给姜末偶尔用的,至于钱,是因为再不给钱,就活不下去了。

      人生第一次,我求我哥的时候想的竟然不是我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姜末。
      他和我不一样,他还小,睡桥洞也太可怜了。他被我带回来就是我的狗,我得管他。
      哥,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要钱。

      那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开口要,沉默良久。
      “我会找人给你送钱,手机也是。这次之后,你他妈之后别再来找我了,有多远去多远,别回家。”他没过多问我要拿钱和手机去干什么。
      别回家,因为家里很危险。我听得出来。
      因为我的原因,家里必然是被警方死死盯住了。几乎各界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我哥的身上,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向来秉公执法的大法官会不会也有为了亲弟弟徇私枉法的时候。
      往往能让一家三代人通通去死的事情,都是他们用来满足内心对道义的好奇的试验品。他们就等着看我的死亡,用来验证亲情和正义的角逐优胜方。
      他们说对了,我哥最后在公共道义和亲人之间,选择了不相信我是无辜的,甚至不听我的辩解。

      “还有,仁合医院那里,我查过了,没问题。”

      当时和王鑫悦一案有关的老男人名叫冯玉岚,这男人名字挺清俗雅致,实际上我刚知道这个人的时候他是个在仁合医院门口摆摊睡觉的流浪汉。
      他像那些极端的病死者家属一样,拉了横幅写着要医院偿命的标语,鲜红色的字迹,裁剪粗糙的白布,挂了满满一个帐篷。保安几次赶他都不走,于是他就成了在仁合医院出入的人都知道的疯子。

      冯玉岚的女儿在仁合医院做过手术,具体什么手术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医院也不再做出回应。只是冯玉岚单方面一直称手术时女儿的死一直都是医院内部的原因,属于院方造成的死亡,并反复起诉医院。由于人证物证都不足,这个诉讼事件最终以失败告终,一拖便是十年。
      我那天去拿王鑫悦的尸检报告当天,和我同行的一个小警员是这么在我耳边说的。

      医院有问题?当时我对这句话留了心眼,特意去查也忙不过来,我只是回家后顺便和江青临说了一嘴,他向来人际关系广,随便查查这些事倒还是很容易的。
      只不过我没想到江青临还真的去查了,这倒是给我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我想起被冯玉岚指认为凶手之前的一个小时,我刚好在他的住所发现一个被换下来的监控硬盘。

      医院没有问题,监控硬盘在冯玉岚住所发现,他指认我为凶手……这些加起来,足够让我怀疑冯玉岚的不对劲。之前我一直的关注点都在真相和被强加罪名上,竟然忘了怀疑污蔑我的这个人。

      本来冯玉岚和王鑫悦的案子可以说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是其实从他指认我那天要杀死他的那一刻开始,两个案件就开始联系起来了。发现硬盘和我被指认抓走的时间间隔实在太短,根本没来得及确认硬盘内容,我怎么就能确定那硬盘不可能是王鑫悦案子里老小区被换下来的监控硬盘呢?

      不过这些都是晚上睡前我需要思考的问题了,因为此时此刻,姜末站在透明的门框外面看着我。
      我只好说了一句“好”,于是把电话挂了,走出去看着正在抽烟的姜末问:“怎么了?”

      还没等姜末开口,我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的一张白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黑色印刷体。
      “学校说要签字。”

      他把递过来给我,我才看清楚最上面的几个大字“家长知情同意书”。

      我明白过来,心里好笑:“你不是会模仿你父母的笔迹吗?”
      “是倒是的。”他笑了。

      我的嗅觉带着我的目光落在他燃得正红的烟头上,他是那种天生的坏孩子,我不相信他没想起来模仿笔迹这个基本的方式。

      “你叫什么名字?”姜末突然这么问,我看见一小股烟丝升上来飘在他的睫毛边,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如果我是天生的寒冷圣体,那他就是天生的吸烟圣体。

      “这你不用知道,”我把手又塞进衣服口袋里,有点不耐烦,“快点回去把事情解决了,我不想在外面待太久。”
      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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