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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找,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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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是黑的,仲夏夜的风凉丝丝地飘进我很薄的外套,姜末的神情还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没有鸟叫,身边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什么都没有。
他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想起他身上的三处纹身,挂在耳垂上的靓丽耳坠,身上淡淡的香烟味,是上学不穿校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孩子,也是躲在桥洞跻身于流浪汉之间的孩子。我心里越往细想越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一样根本喘不通气,转身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姜末应该把我给他的手机带着走了吧?
我心里这么猜着,一点一点的拨号。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给姜末的电话号码我竟然根本不记得,还是又回租屋才找到的写在纸条上的号码,或许当时给他弄来这个手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以后会给他打电话。
在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中,我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接这个电话,起码让我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电话刚接通,老式电话沙沙声里传来刺耳的拖桌椅的声音。
“你他妈就应该和她一起去死!”
一堆骂声当中,我就只听清楚了这句话,当即心里一抖。我没出声只是听着,电话那头也没说话,只有重重的呼吸声,这告诉我他一定在听电话。
铁质的物品撞击的声音如炸雷般又在对面响起,正如他那暴躁无常的父亲。摔东西的时候对面话筒旁的呼吸声加疾,我以为他快要哭出来了,但一会儿后重新缓下来。
为什么懂事要用在这种地方?你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天天打架不学习的坏狗吗。
我心里这么对那边呼吸声的主人说。
我的心情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的生活怎么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父亲偶尔的发火,是持续的没有安宁可言。
“他父亲是碰毒的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绝不是一年两年了。”
兰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还伴随着摇头叹息。
原来我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还是个未成年,跟着这么个爹混,谈不上以后能继续读大学,现在能好好过活都难。本来我想我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烂了,但是没想到他的生活比我还要难,比我还要可怜。
我昨天还以己度人,甚至以为这样警察来一趟就能彻底解决,然后做了那个抛下他的人。
这样的一条狗,不去上学不穿校服,天天打架耳朵挂满坠子,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一次一次,是靠什么撑下来的,靠无数次在被打的时候貌似无骨的瘫软身体,还是靠伴随着极力忍耐的沉重呼吸声。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我,兴许因为我的职业我无法私自插手,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那个饭碗,除了真的暴露身份被抓进去,其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顾及的。
所以,让我来吧。
“……再撑一撑,我就来。”沉默良久,我的声音是天生冷冰冰的那种,想让人放心的语句都说得好像告别。
但是真的是想让他放心,这次我真的会去找他。
他太可怜了,我真的……
那边什么都没说,我挂了电话要去找他。
这一刻我心里发疯地想看见这呼吸声的主人站在我面前的实体,像我前两天在桥洞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身上实在有点伤都可以,但一定要是完整的。
心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去办了一件事,那就是把租屋里最后江青临留给我的所有现金拿干净,还有那张如果动账了就会被发现的银行卡。
心里紧张得喘不过气,压抑着的情绪只害怕这孩子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跑了一天浑浑噩噩汗涔涔出现在姜末那个小家的时候,因为运功过量我胸口起起伏伏地喘着气,如此凌乱地出现在了坐在地板上的姜末面前。
他额角脸侧挂着血,旁边是翻倒四脚朝天的沙发。他穿的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落魄的样子像极了垂头丧气孤零零的狗。
我该说什么,我是昨天跑掉的人,我又回来了,我来接你。
“……收东西,跟我走。”我大喘着气,用最简练的语气说着,一边踢这客厅遍地的碎裂的瓶瓶罐罐,想要踢出空处。
他像是有些吃惊地抬头看我,嘴巴微张但是说不出一句流利的话:
“你……”声音小到听不见。
真的是,一片混乱里的犬。
我的眼睛往他全身上下瞟着,看那死老头在他身上砸了哪些伤。我注意到他白色运动鞋上面一点的部位。
“这里有点淤青,但也还好,楼上那家有冰,或者菜市场买的生肉,推一推……”我自顾自地把他脚踝处的裤腿撩开,那里是一片青紫。
他的身子好像在我撩起他过长的裤腿的时候僵了一下,脚往后缩了缩。
我注意到他的反应,抬头看见他嘴角有血表情发懵的那张脸,他正直直的看着我。
“疼?”我抬眉询问。
他又不说话,这次换有些僵滞地摇头。我和他对视半天才发现他是浅瞳,眼睛里有水光,是生病的那种湿,我突然想起他还在感冒。
也是,好歹十七岁了,也不是随便朝着一个人都可以哭疼的年纪了。
“没事啊,我不会给你留疤……”我不会安慰人,又换了个方式说,低下头看他的伤,空口白牙说大话的时候心里面想着的却是,我尽力。
毕竟现在钱都没了,好点的祛疤药买不了。
他一直不说话,余光中我看见他一直在看我。
我又撩起他的另外一个裤脚看,看看是不是也有伤。
很好,没有。
“我爸,他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要回来了。”他像是犹豫着才说。
我没有回答他。
这点我当然知道。
我刚刚才提了一小手提包的现钞,给到那死老头手里,协议是不要来找姜末,别再管他。
我给的这点钱,自然是比姜末妈妈留下来的还多的,再加上还可以不再管姜末,那他可真是求之不得。
我希望他能省着点抽,不要马上就把这一包的钱弄没了。
姜末他爸一定还会来的,但起码现在让我先把姜末带走。
我想着,抬头看姜末的脸,多好看的一个模具,现在这里青一块那里肿一块的,这爹真的不是人。我有些心疼地想,从包里掏出个创口贴。
我之前给他贴的创口贴还在他的额头发根处,白色的纱布部分已经发黄了,也要再换一个。
“又是创口贴?”他没有抵抗,眼睛往上面看,亮亮地盯着我的手在他眼睛上方给他拆创口贴,真的是一条狗。
“你不是说不会留疤。”他的目光从我的手上离开,落下来,在我给他贴创口贴的时候盯着我。
“我买的都是不留疤的……”我的语气像是哄一个孩子,注意力全部都在他脸上的那几处伤上,说出来的话也是很随便,“脸上的淤青多拿冰的东西贴贴……不然这么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他直直盯着我。
“去拿你要拿的东西。”给他贴完创口贴,我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去哪?”
“额嗯……带你回去我那里住,”我眼睛往四周看,思考怎么回答他是最好的,“兴许这里就……不回来了?你带点自己想带的。”
他还是盯着我,眼睛像温泉。
“快点。”我以为他没反应过来,推了推他。
等他拿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无比闷热,好像是跑来这里的时候太急了,现在身体里一直攒着的热量全部出来,于是在闷热里,我心里面骂。你他妈,这里怎么这么偏,比我那里还偏啊。
我感觉我整个人就像是被油和汗泡起来了。
最后姜末想带的只有一样,客厅背后的那个房间里,他妈妈的黑白色遗照。最后用了一张烂报纸裹起来。
他抱着这个东西从夕阳泄进来的黄色光里出来,我看到的时候撩起衣角扇的手顿了一下。
他笨拙地把胸前的相框往上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