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学说》蜉蝣居士

9、监控

　　凌晨三点钟，我在街上跑。给何鹤打过电话，他说这种东西的话，未成年人，如果父母不放手的话，最多也就只能定为家暴来处理，再往深处的警方根本做不了。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只是我还是这样不信邪地以为会有最后的转机。
　　这种事情，到最后应该是要怎么处理的。

　　回忆曾经经手的案子，很少遇到这种。因为是刑警部，还是刑侦组，所以一般处理的都是谜案，因为学历原因，没接触过太多刑法哲学理论研究方面的东西，大部分时候是全靠经验技巧来侦查，民事案件也接手不多。这种未成年人人权方面的问题，对我来说是有些复杂困难了。

　　但又不可能直接就带姜末跑。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逃过一次是老天眷顾，第二次就不能再冒险了。

　　挂了电话在天桥桥头吹着风，我啃着手指思索，有些犯难。
　　姜末他现在在哪里。

　　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只能守着这随时可能报废的公用电话亭，我想出了最后的办法。

　　竹枫路再过去一点，那里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夹在老城区和繁华地带之间，是晚上最好不要去的地方。

　　一个城市总有那么一处黑暗的角落，那里有时候甚至比市中心还要灯红酒绿，它盘踞在这个城市的心脏旁，是堕落的天堂。
　　有垃圾桶旁边成堆的酒瓶和烟头，还有满大街骑着爆炸排气管乱冲的古惑仔。因为与高层之间不可言说的那层关系，不被掀了还能得到很好的经济支持的同时，它也算给足了权力者面子，涉及犯罪的不干净东西算是藏着掖着，倒也没有针头管子到处扔。

　　听我那个同学讲他们偶尔几次会安排到那里进行查处，但说实话那个地方是换谁被安排到都不想去的地方，谁都清楚那里的针管岂是他们每次收缴的那一点点就能收完的，被安排查处也不过是去做做样子，是不能揭开这层遮羞布后面溃烂的血痂的。

　　不过这些都是私底下说话的一些内容，我过去并不是去查处什么的。

　　我要去找一个人，兰尘，我高中时候的数学课代表，后边考上全国最好的政法大学，因为没有在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后彻底失望退学。

　　我家里人让我和他少接触，当初兰尘离开学校的时候，校方单方面的解释是他学术不端且持续骚扰一名女教授，外界媒体对他的评价是“具有高智商的人格不健全变态”。

　　但以我和他高中接触那么多年来说，他应该属于之前的那个原因，未能得到对自己实力的器重，甚至还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窃取研究成果，到最后干脆退学，这是高傲的他一贯的作风。

　　像我之前说的，这个区域有时候甚至比市中心那里还要优越繁华，不仅仅是因为它依靠某些暴利的恶产业和璀璨的建筑，更是因为这里藏着那些具有极高智商但又不想投身于造福全体人类这一崇高理想的人士。

　　有高智商犯罪或者变态，诈骗犯，也有兰尘这样只想平时吃吃喝喝研究研究计算机的，不多。

　　兰尘的住所看起来就是一处老破小，老式电视机，电磁炉炒饭锅，床铺……完全就是他这样一个天才下凡体验人间的实体。房间的尽头拉着一块撒哈拉风情的布帷，那后面才是惊为天人的东西。

　　三台主计算机，两台笔记本电脑，地上是铺满的数据线光缆线，但根根都有自己的插口和去处，仔细看根本不会有绕在一起的。

　　“坐。”兰尘丢下这么一句，“喝什么？”
　　“不喝了，最近乱得很。”我这么答着，心里想着姜末的事情，在他一堆主机里的小沙发上坐下，“你能给我找一个人不？”

　　“咦……四年不见，你来一次就他妈的把我当成你查东西的工具啊，找人不是你们警局最拿手的？来我这。”兰尘虽然口里这么抱怨着还是笑起来，开始动手开机。

　　我没听他的抱怨，往他这里四周看了一下。还是密麻的电子产品，以前我常来，现在看来这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过多的改变。

　　在兰尘噼里啪啦熟练的敲击键盘声里，传来他的声音：
　　“最近过的如何？”

　　我看了一眼盯着电脑屏幕的兰尘的后背，心想你他妈是一点都不看新闻的啊……总不可能说我现在他妈的是逃犯。

　　兰尘和我之间很无言的就是，也不算朋友，用同学来形容又好像不够，或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正确的，我和他可能有某种共同的东西，才使得他当时退学和双亲断联之后我还经常来找他，而现在我被全城通缉他也还是愿意帮我一点。

　　兰尘对电脑的操作不是盖的，在我说出姜末的名字和一些基本信息之后，几乎是没过多久就查出来了。

　　“嗯……”兰尘把一块轻薄的平板扔给我旁边沙发上，“你看看吧，查倒是查得出来住的地方，怎么我感觉倒好像是，黑户口呢……”
　　我捡起他扔过来的那块还在亮屏的平板看。

　　信息真全，连姜末幼儿园在哪里上的在哪个班当时的老师现在住哪里都翻出来了。我随便滑动着，听不懂他说的“黑户口”是什么意思：“……嗯？”

　　“他小时候的照片和现在的，脸部不匹配啊，不是同一个人啊……”他一边喝着罐装的可乐，一边用手指往我手中平板的屏幕上戳，指给我看。
　　计算机人工智能显示的结果，面部骨骼不对，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生长会带来的变化范围。

　　我对这个事留了个心眼子。不过当下还是先把姜末找到，我心里很急，同时又是对他的愧疚，毕竟不该就这么丢下他，给那种狂暴的父亲，明明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不过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人，以前没见过你对一个没有案底的人这么上心啊……男朋友？”
　　“神他妈有病啊。”我像以前那样顺口回怼他，低头记下姜末住址。
　　这也是我不相信当年校方说兰尘骚扰女教授的原因之一，这位有着超强大脑的计算机天才，是个天生的同性者。

　　记完，说了句多谢之后我准备离开去找查到的地址，但是掀开那沙漠风情的布料准备出去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兰尘随便叹息一声：“挺惨的一个孩子。”

　　掺杂在他这么一句悲观厌世语气的话里的，是一阵电子机器里传来的哭声骂声，从那干瘪老朽的声音我听得出来，这就是昨天见到的姜末的父亲的声音。

　　我下意识转回去看，兰尘面前的电脑屏幕播放的是昨天的医院画面，他的电脑，除了对普通人进行扒光底裤的搜索，还有侵入各种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
　　我本来要走，这么一看又转回去，走到兰尘旁边，看这面前的医院监控。

　　原本以为是昨天姜末他爹大闹医院的场面，但仔细一看并不是。
　　时间已经是昨天警察离开之后的医院录像，那个时间点我应该都走了。

　　这个摄像头是对准待诊椅的那个，画面里的那个老男人抓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嘶吼，不断打砸旁边的椅子，少年的脖颈被勒得衣服发红。我看着录像心里紧绷：“快进一下。”
　　“啊？哦。”

　　他爹就像那种极为懦弱的底层失败人群，无端地将情绪暴力地发泄在自己孩子身上。
　　画面快进，足足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个人一直在朝着姜末发狂折磨他，旁边没人来管也不敢来管。

　　在临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满脸通红地扯着姜末，全身间断性痉挛，好像是某种病理性的不舒服，比起之前的砸打辱骂，竟然直接哭了，跪在姜末面前扯着他的裤腿：“求你了把那女人留的钱给我吧……太难受了，快点给我！我养你是干什么……”

　　又像哭又像嚎，那比破烂的风箱发出的声音还要难听的哭叫之后是不间断的怒吼，哀求过程中是突然的暴躁上手来打，那状态已经不能用单纯的精神病或者疯子来形容了。

　　监控里的少年就这么任由他撕打很少有反抗，仿佛自己是一块脏破的麻布，被他父亲粗暴的拽着，眼神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