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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金鱼 ...


  •   我用最后剩下的现金拦了一辆出租车。姜末他一开始一直坐在我旁边没说话,盯着外面的窗户看,突然说了一句他好困,然后就趴在了我肩膀上。

      他好像那种大型犬,毛发又黑又软。

      我只穿了单薄的短袖和外套,他的脸趴在我的肩膀上的感受非常细致,偶尔还蹭一蹭,在我耳边发出沙沙声。

      我偷偷看一眼他。

      又看了一下他手里抱的那个相框。他已经抱了整整一天了。

      说实话,他抱着相框出来的时候,我看清那是什么,心里并不好受。

      我该如何给予他我的同情与可怜。

      车里谁也不说话,所以每一个细节和感受都在被放大。他贴在我身上的头随着我的呼吸起起伏伏,睁开眼睛就和我一个对视。看见我看着他,他的眼神有点凝滞。

      尴尬之余,我找了个借口掩盖气氛的诡异:“先去吃饭,现在的我只能请你吃街边的挂面。”

      他盯着我不说话。

      我被盯得不舒服,心里奇怪地抬起头不再管他。

      什么情况,他怎么都不说话。
      现在的高中生真的很奇怪啊……

      “真的吗?”他在我肩膀上蹭蹭。

      什么真的假的?我被他问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的声音像毛玻璃一样模糊不清,但那语气好像并不是在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带他去吃。

      虽然我被他问得有点懵,但还是平静地回答他了:“当然要去吃,这次吃过之后就只能天天吃泡面了,他妈的以后想吃也没钱出来吃。”

      他不出声,又在我脖子旁边蹭了蹭,热热的气息喷在颈窝的地方。

      真的是狗。我本来烦躁地想要推开,但是想了一下,他还在感冒。

      说起这个,我赶快把手扶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温。

      好烫。我的心咯噔一下。实在是没想到他真的发烧发了那么长时间。

      从昨晚到今日,他一直都是这么发烧的?在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脸贴着手机屏幕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总是有让我觉得他很可怜的地方。

      快下雨了,因为害怕他的感冒更加严重,我们没在店里吃面,直接打包带回去。

      刚关上那个绿色的铁门,这雨就如注水一般砸下来了。这一天的雨带了一点雷电,却不像之前的小雨那样闷热,它是凉爽的。

      空气里不是令人舒爽的泥土味,因为小区外面都是一些十几年的小饭馆,那些挑拣剩下的残菜和未吃完倾倒掉的余汤都堆在饭馆外的泔水桶里,它们在夏日的高温里变质,大雨一下,那令人反胃的味道就弥漫在街道上。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身上除了霉臭味是不是也有那股味道,因为水的循环,黑色的塑胶大桶里的泔水就蒸腾上去变成雨水,滴落下来粘在我的衣服裤脚,渗透到皮肤里,发出恶臭的味道。

      姜末发烧得厉害,我架着他的一只手臂进门,才略一松手,烧得满脸通红的他就像一条滑腻脱水的鱼一样缩了下去,他并不瘦削的身体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卧槽!

      我心里惊呼,没见过感冒出现这种情况,有点手忙脚乱,房间里的物品被撞得叮当作响之间,赶紧把他拖到床上。

      和尸体罪犯打交道久了,母胎单身到奔三的大男人,自己感冒也是随便拖好的,我像这么照顾一个重感冒的活人,今生算是第一次。

      还是梅雨季,不敢对姜末的腿懈怠。我小时候见过我哥的脚在雨天疼痛的样子,那种被窝里翻来覆去,疼到咬被子的折磨。妈妈会让家里的保姆给他每天都放热水泡澡。虽然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清楚哥从小都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为什么会换上这种病症。

      给姜末吃过退烧药,乱七八糟的可以退烧的东西都试过了。可能是从前一晚到现在真的滴水未进,他虽然身体难受,但也把面吃完了,连汤水都没剩下。

      晚间躺上去睡觉的时候,他在迷迷糊糊昏睡之间也不敢来拢我,我只好在做噩梦被吓醒的空余里,不停地分时间段过一会儿就凑近看看他的情况。

      潮湿被窝里,姜末的身子滚烫得像火炉,明明是湿气很重的腿,皮肤却是干燥炙热的。夜里他反反复复的发烧,医院不宜再去,我堪堪和他熬到天微亮,才算是退烧了。

      照顾他这个病人,折腾一晚上。我起来准备泡一桶面,拆袋的时候就刚好碰见他睁开眼迷蒙地看着我。
      因为没用过耳坠,所以前一天晚上我就没给他拆耳朵上的耳坠,让他戴着睡了一夜。

      此时此刻那个极细的银色耳坠贴在他的侧脸上,在黑暗的屋子里也看不太清。

      姜末在床上轻轻扭头,对上床边桌面摆的鱼缸的时候愣了一下。姜末的脸不再烧红,说话的声音清晰起来:“你买了金鱼?”

      我闻声又转过去。

      只见那个男生和鱼缸里的那只大眼金鱼隔着玻璃缸目光相视,肉眼可见里是他因为喜悦轻轻扬起的眉。

      这天早上的小区竟然安静得出奇,房间里面只听得到外面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一切。

      金鱼在鱼缸里勉强吐出两个泡泡来。

      “嗯……”我缓缓回出一个字来,好像和那条金鱼一样的死气沉沉。

      “从那天你看的水族箱偷出来的。”我又赶快补充了这么一句。

      他略怔,随即惊喜的表情就像明亮的太阳,我终于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大,会不会是喜欢金鱼的原因。
      真的是好他妈傻的一条狗,很容易满足的。不错,我看着他因为惊讶而变得溜圆的眼睛,心里满意道。

      “那我好好养它。”他看了我一眼,朝着那鱼缸轻轻笑,细长手指往鱼缸上抠了抠。

      看着他那么高兴我心情也莫名有点开朗,我不会告诉他这金鱼是从哪里来的。

      这城市的豆腐渣工程占了一部分,刚建好没两年甚至假山下面的池子都放了金鱼的建筑,说拆就拆。几十万元的大楼倒下,才放进新水里的金鱼没人管。
      我自然买不起水族箱那些绚烂的热带鱼,就提了个塑料袋把它装了回来。

      不然它为何死气沉沉,本该泡在晶莹泡沫里的一片鱼尾也是残破的。

      从小到大,就像那些普通年幼的孩子一样,我也偷偷养过金鱼乌龟,种过玉米草莓,但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无一例外我从未养活过。

      希望姜末能把他养活。

      潮湿的租屋里,金鱼像是被泡胀了,慢悠悠地在水里荡。说到底也不算正宗的金鱼,它的颜色极淡,皮肤仿佛是透明的,甚至连皮肤下面的血管都好像清晰可见,随着水波纹,一瘪一鼓。

      这金鱼哪能跟水族箱的那些缓慢优雅的鱼群相比,我想,它甚至不是我从花鸟市场买来的。
      它只是我这个废物想要借花献佛,但是又不肯承认它来源的送给姜末的一个安慰。
      就因为柜角那斜斜摆放的被破报纸紧紧裹住的相框。

      心情有点好的这天,我等泡面好的过程中,嘴角微扬地把脸洗完,探出沾着冰冷自来水的毛巾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姜末在看着我。

      无声无响,吓我一跳。

      “干嘛?”

      狗的眼神不太清楚。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可不可以你用那条给我买的毛巾,我用你这一条。”

      “啊?”我不明所以地转过去看他,他正靠在门边,眼睛盯着我手里那条毛巾。

      不是你之前还抱怨这毛巾发霉的吗……
      僵半天发现这家伙不是开玩笑,并且好像不给他就堵住门不让出去,我只好在这个比自己小好多岁的狗的笑意里妥协。

      “神经病。”我冷冷地骂,把手里拧干的毛巾甩给他,他笑笑不说话。

      第二天我抽了个时间在公用电话亭里,给白帆打了个电话。姜末还是在外面等我,隔着玻璃看我。

      他一定要跟过来,甩都甩不掉,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收留他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过两天我继续进行案件的调查的时候,他这么一直跟着可不是件好事。

      但好多跟着的时候,他都是笑着,也不说什么,跟刚和我住那几天的变化真的很大,就像认主的烈性犬,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于是通话过后,回去的时候我和姜末说,他得去上学,感冒好点之后就去。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回答我,就只是看着我笑,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我被看得奇怪,就当他听进去了。

      之后一个星期,刚开始他还是一直都去学校,但是到后面的几天,我给他擦药的时候,发觉他背部又出现了几处新伤。

      “……妈的,你爸又来找你了?”我试探着问,心里有些不安,冒出一些猜测来。

      “没。”他侧目看看我,回答得很简洁肯定。

      那应该是去打架了。我心里想。

      伤得也不重,于是我也没说什么。像之前说的,这么长大的孩子,只是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打架抽个烟,已经很好了。

      这么想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把擦药的动作放重,这个时候他像大狗一样耷拉着的背会一抽,疼得冷吸一口气。

      我要让他时刻记得伤口的疼痛,这就是被打一拳的痛楚。
      不要对疼痛麻木。
      我的意思是,打架可以,但也要有个度,别把自己推出去了。打死的话,这一点我是真的有在害怕。

      至于其他,大多数时候是他的有些幼稚的行为实在让我不知应对,就像那条已经发霉的毛巾。

      可能是年龄差太大,我真的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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