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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我不小心亲了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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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从未生出过的柔软,忽然从心底涌出。
齐天磊抿出一边酒窝,将视线伏落在最后一格被廖压下的白色琴键上。
琴键已经回弹如初,脚踏也未被人踩住,然而绵绵的余音好似荡进他的心里,把那些柔软引出来,引至眉头,引至每根手指。
“好听。”他飞起视线借机隐藏片刻的慌张。
之后自然而然地将双手轻巧地落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终于流畅地弹奏起来。
是一首节奏很慢的曲子,开头的连奏完全由黑键主导,听到最后,只感觉宁静中夹杂着轻快的跳跃,可惜曲子太短,画面刚从脑中被联想出来,尾声便骤然呈现,令人意犹未尽。
“这首曲子叫‘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齐天磊垂下眼睛,说,“我只记得这一首了。”
明明沈琳教过他那么多,但他此刻只记得这一首,也只想弹奏这一首,这也是沈琳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失去重要的东西,他得借着这首歌在心里独自祭奠,好像那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出了这扇门,他将不得不告别过去,被迫接收毫无目标的孤单人生。
“天磊,再弹一遍,”廖小峰同样低着头,似乎仍沉浸在短暂且美妙的旋律中,“很好听,能为我再弹一遍吗?”
“为你?”
“嗯,我想听。”
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廖小峰眨巴着眼睛偏过头,他看见齐灰暗的瞳孔中央猝不及防地亮了一下,整个人也不似方才那般没有精神。
“我是说,可以为你吗?”齐忽然问,声调略微有些怪。
“当然!”廖小峰郑重地点点头,当迎上那道目光后,他感觉喉头没来由有些发紧,于是只好将眼睛藏进额前的鬈发里重复道,“当然,你可以……”
后来的话仿佛落入时空黑洞,被吸得无影无踪。
室外的日光冷不丁被乌云遮蔽,透过玻璃,只印进来花圃里暗淡的黑,然而窸窸窣窣来了一阵风,那些摇动的花草便好像成了兴奋的观众,隔着明净的屏幕,观察钢琴前的凝视。
可是屋里感受不到一丝紧张,书架上被人拉开的节奏器正规律地响着,心跳与呼吸皆是没有起伏的平静。
一切有条不紊地存在着,那阵黑不过短暂停留了片刻,当虚弱的阳光从云层里破出来的时候,结局前的高潮终于迎来!
廖小峰瞪圆了眼睛,他的意识出现位移,身体完全跟不上灵魂的潮热。
好像脑袋“嗡”地一下失灵了,只有鼻息处被迫迎接别人的暖热,细微却敏感,喷得他自鼻腔一路酥麻至眼眶最后来到头顶。
他想,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那是轻轻的触碰,甚至没有洗脸时的水流淌得用力,然而意识到那是齐天磊的贴着他的,便足以能够将他的神魂打包带走。
带走的刹那,脑袋便不愿陷入更深的思考,于是,他缱绻起目光,放任自己跟着对方往深海里涉。
这是个毫无预兆的亲吻,没有期盼更不论准备。
可竟让人失神到察觉不出究竟贴了多久。
分开的刹那,在齐天磊注视自己的目光中,廖小峰忽然想明白了某些猜测。
是他对待齐的态度,是困扰他却又被他故意忽视的疑问。
他真的只把齐天磊当作同学吗?
现在他知道肯定不是。
然而他也忽然意识到,过了今天,他们之间,恐怕连朋友的关系也很难维系。
因为两个男孩在一起,是奇怪且难以启齿的。
他不要齐天磊因为自己,变得奇怪且难以启齿!
迟来的心悸被廖小峰猛压回去,他抬起胳膊往琴键上一搭,刺耳的乱响立时打断齐天磊就要冲口而出的对话。
他感觉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在抠弄座椅的同时微微颤抖了两下,随后他无所谓地笑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时候不早了,今天中午小婷打电话让我早点回去,说想我了,我……我先走了,”他胡乱把廖小婷拿出来挡枪,出门前又觉得不妥,找补一句道,“有事你给大勇打电话。”
齐天磊租住的小单位仍然续着,在照顾沈琳的半年里他没怎么回过旧楼。
因此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找不到阻拦的理由。
他甚至没有想过阻拦,因为主动的亲吻被对方忽视,他竟开始懊悔方才莽撞的举动。
没想到在这个小房间里,他没能守住小心翼翼的底线。
其实他只想驱散悲伤的情绪,借由短暂的亲吻,暂时忘记沈琳不在了的事实。
如果……如果……
贪心一点,如果廖小峰能够接受他如此莽撞且真诚的行为,乃至于接受他的心意,那么他肯定会重拾心灵上的快乐。
然而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没来得及在亲吻后做出表白,所有的期待便猝然而止,心情由巅峰荡至谷底。
自那天后,两个人之间仿佛隔了层晦暗不明的塑料薄膜。
虽然晚上不在一处住,可白天上学总要碰头,又是同桌,不说话未免太奇怪了。
改变主要来源于廖小峰,在与齐天磊的接触中,他变得克制许多,不仅打闹说话时尽量躲避齐投过来的眼神,甚至两人独处时,他也能找到各种理由冠冕堂皇地逃之夭夭。
他们之前总比和别人的关系更亲密些,现在竟连何睿方与张立轩也不如了。
对此,齐天磊无能为力。
他有很多话要说,即使是撒谎为那天的冲动做出辩解,廖也没给过他机会。
其他人察觉出他的异样,还以为是他妈妈的去世使得他心情低落,于是得空的时候,都会想着约他出来玩。
何睿方就找过他好几次,把他约到家里打游戏,或是约着放学后去球场打场球。
“哎,我听家里人说,你爸现在可不好。”这天下午,两个人坐在球场边,齐兴致缺缺,何睿方只好下场陪他坐冷板凳。
“他好不好跟我无关,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这是他近来最爱挂在嘴边的话,恨不能花钱登报,向全香港宣布这个好消息。
“我是说你外公,”提到沈震,齐天磊勉强打起精神,接着何睿方用拳头撞了撞他的胳膊,说,“你还不知道吧,本来你爸打算把公司清盘套些钱出来,但你外公发了话,现在没人敢去接盘。”
这倒是很符合葬礼那天沈震给人留下的印象,沈氏是香港排名前几的老牌实体企业,有可能根本不需要沈震发话,别人也知道该这么做。
好半天,齐天磊听了沉默不语,他很想回一句“活该”,然而沈震也是他要撇清关系的对象之一,两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不分伯仲。
“算了,不提这些,”何睿方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将话锋一转,问说,“那你以后怎么打算,是在香港念大学?”
这话齐更不好接,说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可事到如今,他连想都未曾想过。
廖小峰要在的话,他可以把自己硬塞入对方的人生里,廖小峰不在,那在哪里念大学,念不念大学都没那么重要。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缓缓叹了口气,“这两天有律师给我打电话,我妈那儿还有点遗产需要处理,等处理好了再说。”
“行,有什么事你记得跟我说,我虽然不行,但我们一家子都是律师,你的事我一定帮!”
齐天磊抬眼感激地看了何一眼,目光扫过球场外的时候,他瞥见廖小峰正背着包往学校外面走。
大概是为了躲自己,每天放学廖小峰总是以学习为借口,故意在教室独自待上一个小时。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说不想和齐天磊一起回家,但他就是不说,还找各种各样奇怪的借口,每次搞得齐天磊心里堵得慌。
这会刚巧瞥见,齐敏感地敛了眸子忽然问:“嗯,睿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他坐直身子,令何睿方觉得他要问的东西也许非常重要。
“什么?”何凑近一些。
“就是,我想问假如……”他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我不小心亲了一个人,但之后那个人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既不和你疏远也不和你亲近,你觉得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一半,何睿方已经呆了。
虽然这段话被冠上“假如”两个字,可但凡有过烦恼的人听了都知道,这里的“假如”只是个语气词。
从前有卢嘉欣在旁护着,齐天磊的拍拖史几乎空白,后来卢嘉欣出国留学,也没见到过有女孩子主动对他表白,恐怕有也是被他冷漠的表情吓得再也不敢来了。
可是现在,齐天磊却说,他主动亲了别人。
不是追求,不是有感觉,而是省略中间过程直接快进到“亲了一个人”!
“那个……是谁?”怔了半晌,何睿方愣愣地问。
齐天磊悻悻地皱眉:“哎呀,你别管是谁,就说说你的看法!”
其实他这话不是随便找个人问的,何睿方已经有过好几次的拍拖经验,短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多。
在拍拖这条跑道上,他决计已经远超他人好几圈。
见齐天磊不肯说,他知道再问也逼不出来,于是只好留下个心眼准备暗暗观察,然后思忖片刻,帮着解惑道:“刚才你说那个人‘既不和你疏远也不和你亲近’,那不就是没有拒绝的意思吗。”
齐的表情似乎好看一点:“可是没有拒绝也不代表他接受了呀?”
“傻了吧,”何睿方忽然用手指敲了下齐的脑门,“女孩子喜欢你都是这样的,只要没拒绝就是有机会。”
“可他是个男孩,男孩也是这样的吗?”齐天磊不敢问出口,只敢默默在心里嘀咕。
何睿方老成地搓了搓下巴,继续说:“你想想,是你主动亲了人家,结果这个人没有拒绝,哎,你亲的时候她躲了没?”齐天磊摇摇头,“又没躲又没拒绝,可不就证明你还有机会吗?”
“那为什么亲完他什么也不说?还转移话题故意跑掉。”齐问。
“啧,”何睿方不满地咂了下嘴,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白了齐一眼,“因为她不好意思呗,或者一时之间没想好怎么面对你,”他用手搂住了齐的脖颈,然后笑眯眯地成竹在胸,说,“听我的,那小妞绝对对你有意思。”
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肯定因为他和廖小峰都是男孩子,男孩亲男孩,才会让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对,就是这样!
心里的结就这么解开了。
可怜的何睿方仍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学校里的某个女孩把齐天磊的魂给勾走了。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被拍拖高手点拨几句,齐天磊早把之前的灰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到底是第一次拍拖,他拿不准接下来的步骤该如何进行。
“这个时候反而要慢下来,”何睿方掀起手掌在他面前缓缓按到底,然后不急不慢的说,“不要急于求成立刻表白,你就慢慢围着她转,趁她有忙就帮一帮,不高兴了就哄一哄,然后嘛……”
“然后怎么样?”齐已经陷入专注,回过头直勾勾地盯住他。
“这事得讲究一个契机,她不是不肯表态吗,如果想要十拿九稳,你就等她失落的时候出现安慰,再寻个浪漫又没人的地方把人带过去,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套“拍拖秘籍”就这么透露给了齐天磊,当然,所谓的“契机”,说白了就是趁对方不设防的时候,抓住时机乘虚而入罢了。
可是廖小峰的情绪那么稳定,他什么时候才会有不设防的时刻呢?
三天后的周末,深水埗旧楼的六层,齐天磊拎着满满两盒子烧鹅,用钥匙打开了廖家的房门。
门外还放了个20寸的墨绿色行李箱,是他搬走时带着的。
“啊,大哥回来了!”见到烧鹅廖小婷永远是雀跃的,其实她早就闻到了烧鹅的香味,但还以为是别家添的菜,因此雀跃前是流口水的羡慕。
这会羡慕成了真,她兴奋地把人迎进来。
她哥正在阳台忙着收衣服,伸到半截的撑衣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只好先戗到墙边,擦着手上的水渍愣愣地走过来。
“屋主忽然要把房子收回去,”齐天磊主动坦然,“不准我再住下去,我只好搬回来了。”他耸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实际上,为了编这几句瞎话他整整思考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