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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好听吗?” ...

  •   明明已经学着懂事,然而长久以来齐天磊憋了太多的委屈,为自己,也为他妈。

      不是说好了要去英国静养,不是说好了要和这个人离婚,然后去过自己的新生活吗?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这些天一直沉浸在即将奔赴新生活的喜悦中,所以这会他的心反而被蹂躏得更狠。

      那个躺在里间小小床铺上的人,半个月前还温声告诫他“恨一个人很容易,可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然而这会,他恨不能叫这对狗男女去死。

      妈的!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他现在除了恨再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否则,他没办法面对自己,没办法再去床铺看沈琳最后一眼。

      砸了几拳,齐康已经从墙壁滚到了地面,廖大正和小护士着急去拉,可仍然架不住齐天磊的疯狂攻击。

      手被束缚,他便改用双脚去踹,双脚被缚,他便改用牙齿去咬,总之就是要将齐康弄得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闹剧进行了好一会,廖小峰走过来拦他。

      其实,廖的力气比小护士大不了多少,可他贴着齐的耳朵一声声地说:“别打了,快去见她,去看看她最后一面……”齐紧绷的身体便逐渐松弛下来。

      地上混了两个人的血,齐天磊的脚踝好像扭到了,又仿佛是使了太多劲进而虚脱了,他被牵着一瘸一拐地往里挪。

      他蹒跚着被人往前带,脑袋里涨得可怕,又好像有无数根筋“突突”地在蹦跳。

      目光之中黑压压得,徒留床畔的一盏白炽灯,周围所有的仪器全部停摆,好似从未打开过一般。

      谁也不知道,沈琳脆弱且坚强的心脏究竟在这些仪器上跳过多少下。

      眼泪夺眶而出,他想,从此以后,他真正成了这个世界的孤儿。

      沈琳的葬礼齐康办得很体面,虽然公司正面临破产,但他还是动了一点救命钱,为沈琳好好选了块清净的墓园。

      殡仪馆的告别仪式来了很多人,他们悲天悯人地对家属致以最沉痛的问候,其中不乏前段时间齐康怎么打也打不通电话的商业伙伴。

      这些人碍于沈爵士的面子,虽然心里不想同齐康沾边,然而见了面总是要假惺惺地寒暄一番。

      葬礼颇有些不伦不类,沈琳是西方思想,可是齐康没为她在教堂里办,于是躺在棺材里的沈琳,她的不远处,是身穿孝服烧着纸的一双儿女。

      烟灰呛得屋子里的空气略有些浑浊,但抽泣的齐淑兰依旧乖巧地跪在哥哥身边给母亲烧纸。

      她是家里最不知情的,哥哥尚未告诉她,是父亲造成了母亲的死。

      来往操办由廖大正主持,廖小峰则是忙着将来人引到自己的座位上,边抽空担忧地观察木然的齐天磊的状况。

      何睿方是同张立轩一起来的,何家也由他全权代表。

      进门刚撞见廖小峰,他就指着门口提醒说:“小峰,快告诉齐叔叔,外头闯进来好多人,正往这边走呢!”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灵堂外呼啦啦一下真的闯进来十几个西装革履的黑衣人,瞬间将前来吊丧的队伍冲得纷纷往里退。

      这些人只是贴着门后的两排墙鱼贯而入,并拉开固定的距离,待站定后,所有人双手背于身后,似乎是等待姗姗来迟的正主。

      果然,不一会从门外走进来一位风霜染鬓的老者。

      说老者也略有些过了,来人个子中等,身姿挺拔,双鬓掺白的情况下,从礼帽边压不住的黑发能看出来,被遮盖的头顶尚算茂密。

      他顶着一张沉郁的脸走进来,伴随左手擎着的拐杖“嗒、嗒”地敲击地面,只不过,矫健的双腿根本无需拐杖的支撑,倒衬得那根棍子像是个装饰物。

      礼堂里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被驱赶的身体还没坐稳,又再度上前想要同他礼貌握手,露出八颗牙齿的僵笑好似定在了脸上,片刻后反应过来这种场合本不该笑:“啊,是沈先生,还请节哀。”

      然而那个人目不斜视,根本不管越来越多朝他伸过来的手,只是径自走到被白玫瑰包围着的,毫无声息地躺在棺材里的沈琳身边。

      拐杖猛地戳地,差点把水泥路面凿出一道浅坑来,接着他驻足良久,站到最后,肩膀骤然抖了两下,于是伸手从胸前口袋扯出一绦丝巾,好像是往左右脸颊轻轻揩了两下。

      齐康硬着头皮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将礼帽摘下,拢在胸前。

      “爸…… ”当着众人的面,齐康犹豫半晌,似乎是在想该如何称呼沈震。

      然而他喊出的那个字尚未落地,礼帽便朝他掷了过去 ,接着是沈震手里的拐杖。

      那拐杖本身很有重量,杖头还被金属包边,做出个流畅花叶纹的鹰嘴钩。

      可怜前几日齐康被齐天磊打出来的伤还没好全,这会脸上又被砸出一大片红肿,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捂,只能铁青着脸低头忍受。

      杖头从人脸弹到地上,掷地有声地炸出“咚”的一声,恰巧砸到了抽泣的齐淑兰身边,骇得小姑娘立刻收了声,一边往哥哥怀里挤,一边抬眼朝父亲打量。

      几乎在被砸的一瞬间,灵堂内鸦雀无声。

      有个矮瘦头发细软的中年男人,极有眼色地走上前,他坐在吊丧位第一排的角落里,拐杖落地没几秒,他竟抢在离得最近的黑衣人身前,蹲身拾起拐杖和礼帽。

      大概是拾的时候太过急切,呢制礼帽拾了好几次才勉强被成功捡在怀里。

      “沈先生,您的东西掉了……”他用胳膊肘夹住拐杖,然后用手刻意拍了拍帽沿。

      一套动作下来,只感觉手里的东西被人毫不客气地夺回,他本想再陪点好话,然而拐杖沉闷地杵地声隐隐透出对方厌烦的情绪。

      不是个好时机。

      沈震没有废话,他略微撇了撇嘴角,手掌惯性扣紧了鹰嘴钩,盯着齐康目光灼灼地问:“人抓到了没有?”

      今日来吊丧的,哪里知道沈琳的真实死因,只以为她是重病而去,虽也唐突,但认识的人并未多做怀疑。

      这会沈震问了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几个平时喜欢聚在一起的八婆仔,立时隔空交换了眼色。

      这是有故事呀!

      齐康用手摸摸鼻子,他不敢直视沈震的眼睛:“还没,警察局说人大概率是跑了。”

      追究起来,其实整件事是笔糊涂账。

      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发生争吵,继而走极端,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和交易所门口闹着要跳楼的散户们相比,警察局当然不会尽全力去查。

      况且沈琳是受刺激导致的心脏病发作,蒋娇根本连碰也没碰她一下。

      即便人被抓到,即便排期上法庭,只要花钱请到一名好律师,法院是不会判蒋娇有罪的。

      不过,假如有沈震参与,事情便不好说了。

      像是得到意料中的回答,沈震转过身去,说:“人我会带回去,至于你,从来和我沈家没有半点关系!”最后一句,他刻意抬高了声音,使得整个灵堂的人都能听见。

      齐康不敢反驳,这一刻他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又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他双眉紧锁,目光藏在镜片后面暗自发怔。

      沈震没有给他缓和的余地,自顾自走到跪在地上默默烧纸的一双孙儿身边,用拐杖脚敲了敲烧纸的火盆。

      两个孩子抬头望他,一个出于陌生的害怕,一个出于被打扰的不满。

      “你们俩也收拾收拾,和我回去!”沈震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亲人相见的喜悦,倒像是在命令人似的。

      闻言,齐康终于站不住了:“ba……沈先生,你不能带走他们,他们是我的孩子!”

      “他们是沈家人,和你不再有关系了!”草草撂下一句,那些沿墙站立的黑衣人顿时有所动作,眼看着就要不由分说上前执行老板的命令。

      齐家人手不多,真闹起来,只有廖大正一个能顶上去,然而沉默着的齐天磊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往火盆里一掷,登时“噼里啪啦”一通响,火势被猛地撩起。

      妹妹揪紧他的孝服衣摆,廖小峰、张立轩同何睿方簇到他身后站成一排。

      “沈先生是吧?我没兴趣同你回去,也没兴趣成为沈家人,”他顿了顿,声音越放越大,“我妈的葬礼还在继续,凭吊完的话就请你出去!”

      说完,他穿过众人踱步至门边,不一会叫来殡仪馆的负责人,要求对方将闲杂人等统统清出去。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好像真的是在驱赶不相干的人似的。

      廖小峰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一刻的齐天磊特别孤单。

      沈琳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然而亲人尚未下葬,自己的外公又和父亲在灵堂闹了这么一出。

      今后,这个人将会何去何从?

      从墓园出来,廖小峰一直陪着齐天磊返回齐宅。

      托了齐的冷脸,沈震最后没有强行闹事,只是在亲眼看着女儿下葬后便坐车径自离去了。

      家里一切如常,除了小房间里留有沈琳生前的遗物,很多她从前的生活气息被完全抹除,因此这个时候走进来,颇有一种家不是家的恍惚感。

      两位保姆一袭黑衣,搂着哭肿眼的齐淑兰阴沉着脸。

      齐康颓败地抿抿嘴,在出门的瞬间被儿子叫住:“以后这里不是我的家,她的东西我会慢慢带走,你要是有心好好照顾淑兰一年,”随后,齐天磊走到齐淑兰面前,温声对她说,“淑兰,你再等等,等哥安顿好,立马把你接过来一起住,”又对着两位保姆 ,“还有你们。”

      齐淑兰揉了揉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带自己离开,不过能和两位保姆以及哥哥住在一起,那不还跟从前一样吗,于是乖巧地点点头。

      所有的话也是对齐康说的,他绷着脸,葬礼一过,万千的烦恼便重新找上门来。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个那个的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他处理。

      “嗯,随你。”匆匆丢下一句,他便出门跳上廖大正尚未熄火的车,头也不回地往公司方向赶。

      连轴熬了两天一夜,打起哈欠的齐淑兰被人带到楼上的房间睡觉去了。

      熬成兔子眼的齐天磊完全没有睡意,然而憋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脸上挂满了疲惫。

      转身去开楼下小房间的门,一股好闻的书香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存放沈琳喜爱之物的房间,和家里其他地方相比,这一间只格格不入地属于沈琳。

      它的主人曾被病痛搓磨了那么些年,又在医院遭遇猝死,然而门后的时间好似静止一般,满屋子的收藏在沈琳少女时期开始,丰富且完整地记录了她的美好。

      这是廖小峰绝不擅长的画面,一册册精装的原版书被密封好整齐码放,还有那些古董唱片,书架的角落里甚至放了一双精致的红皮鞋,那是很多年以前,沈琳去欧洲看过“红磨坊”舞台剧后,迷上其中的快舞,却因疾病无法亲身学跳的遗憾。

      安静是她与生俱来的标签,然而也是她一辈子都想揭下的属性。

      冷不丁传来两点沉闷的钢琴音。

      屋子里东面的那堵墙,特意做成了整块封闭的玻璃。

      今日香港天阴,然而一小缕忽明忽暗的阳光仍旧撒了进来,透过玻璃打在三脚钢琴抬起的盖板上。

      这是一架老式木质钢琴,虽然漆面被擦得锃亮,但由于许久无人为其调音,使得敲出来的声音失了点准头。

      不过倒不影响演奏。

      此刻齐天磊端坐面前,他怂着肩,低头打量熟悉且陌生的黑白琴键。

      从小到大,沈琳教了他不少曲子,那时,他明明抗拒得要死,因为学钢琴要进行一次又一次无比枯燥的重复训练,手指动作稍有不规范,肯定是要挨打的。

      现在回想起来,熟记于心的谱子,居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坐着看,竟开始怀疑自己进入这个房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天磊,要弹吗?”廖小峰在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廖小峰有一次被妈妈带到百货商场,买东西的时候路过玩具区,一架只有一米来宽的儿童钢琴被他好奇捕捉,他妈妈笑着走过来,居然笨拙地弹了一首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没有弹完整,来来回回只有不断重复的四句。

      可当时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柜台小姐第五次介绍那架小钢琴的出售情况。

      具体详情已记不清,不过当时的快乐全被他收藏进心底,偶尔孤单的时候被拿出来回味一番。

      是被重要的亲人疼爱的美好记忆。

      当廖小峰的食指在琴键上落下时,疏远地掩藏在生活之下,快要发霉的快乐瞬间翻涌出来,促使他的手凭本能戳动琴键,弹得要比在儿童钢琴上弹得还要笨拙些。

      可到底是完成了。

      “好听吗 ?”他问静静凝听的齐天磊,边用肩膀促狭地撞了一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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