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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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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黎壹树和宋华章跑了许久,到山的最高处,看了一场漫长的落日。
黎壹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太阳,黎壹树从来没想过要追逐太阳。
宋华章是第一个告诉她太阳是可以追的人。
于是在最后一缕霞光中,她朝他伸出手:“宋华章,我很欣赏你,我们做朋友吧。”
她的话说得势在必得,毕竟她从来没见过不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尤其是男生。
可宋华章不是一般的男生。
他低下头,看着脚尖,嘟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我叫黎壹树。”黎壹树爽朗道,“就,那个盒子上写的·,壹树花千放的壹树。”
壹树花千放。
宋华章扣着木匣,小声道:“黎壹树,你还可以叫我阿鬼。”
“什么?“黎壹树没反应过来。
宋华章没再重复,转过身,道:“我要回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男生。
黎壹树看着他抱着木盒走在山脊上,白衬衫被风吹得微鼓。
“阿鬼——”黎壹树远远地喊他。
少女清甜的嗓音在群山之间回响。
宋华章回头。
黎壹树手里拿着一串槐花,蹦跳着追上去,身后跟着一串铃音。
宋华章瞳孔里的世界仿佛放慢了倍速,脚下是海一般雪白的槐树,夕晖中漂亮得如同山间精灵的女孩子,手中拿着槐花,一步步向他奔来。
她站在他面前,脸上镀着茸光,如梦一般。
“我想我也应该送你点什么。”黎壹树说,“可我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串槐花,当作回礼吧。”
他接过槐花,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黎壹树停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抱着她的槐花,沉默地顾自走远。
她疑惑他是否找得到归家的路,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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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姐,我们昨天和槐山公司的宣传部门对接好了,对方同意配合我们拍摄,这是一些相关资料,你看看。”
一大早,黎壹树刚进办公室,皮特就迎了上来。
“嗯,辛苦了。”黎壹树佯装淡定地接过文件。
等皮特离开工位,她定了定神,把那几页纸翻了两遍,确认了没有任何他要参与进这次拍摄的信息,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挺好。”她安慰自己,如果他在,她怕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此刻就静不下心来了,她站起身,“有人要和我去选址吗?”
“现在?”办公区众人惊讶地抬起头来。
“现在。”黎壹树一拍桌子。
她的心头有股火在窜。
半小时后,黎壹树和Susan开着车出现在环山公路上。
黎壹树一脚油门刹停了车。
Susan揉揉眼睛,懵道:“姐,到了?”
“我去跑会儿步,你到地方等我。”黎壹树说完就开门下了车。
Susan透过前视车窗看着前方那个迎着晨曦吭哧吭哧运动的女人,嘴角抽搐了下。
夏季人总是嗜睡的,她这觉还没醒呢就被迫拉来大山里运动。
一来她是个路痴,黎壹树说的地方又在山里,二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也不敢一个人去。
没办法,Susan只得悲愤地下车,满脸怨念地跟在黎壹树后面。
清凉的山风一吹,跑了几百米,黎壹树出了些汗,浑身的血液通畅不少,心也似乎静了下来。
她停住脚步,咕嘟咕嘟喝矿泉水。
Susan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树姐,咱什么时候去选址呀?”
黎壹树头一扬,指了指身旁。
黎壹树头一次带第二个人去那里,她和他的秘密基地。
Susan站在山包上,看着在山谷盛放的十里槐花,惊讶地捂住了嘴:
“树姐,这就是你说的瞭望谷吗?”
黎壹树点了点头。
瞭望谷,槐海,对她而言,是这世间的最后一块净土,是只需要想到,心灵便可以得到短暂安憩的地方。
“怪不得……”Susan话方欲出口,适时住了嘴。
怪不得处于择偶市场金字塔端的树姐能记挂一个人那么多年。
Susan想,她若是于青春年少时,在这样美的地方,和一个人发生一段情,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走吧,看看怎样拍摄比较好……”黎壹树说着,划开iPad,边和Susan交流着工作方案边往前走。
Susan心不在焉地听着,夏风过,花影摇动,清香弥散,她的心像被挠了痒,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壹树姐,然后呢?”
“什么?”黎壹树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她们此时身在槐林,周身有槐花在轻轻拂动。
“你和那个叫阿鬼的男孩,有再见面吗?”
黎壹树抿唇,目光越过Susan,看向她身后的轨道。
铁轨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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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再见面。
如果没有,故事便至于山谷中的那惊鸿一别,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个性。
宋华章不会等黎壹树一起走。
黎壹树也不会追上去。
如果没有再见面,他们很快就会忘却彼此。
他们阅经人情漠薄,早就不是会轻易信赖并予之长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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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黎壹树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她估摸着把昨天的剩菜热热对付着吃掉。
她没想到黎乡回来了,做了一大桌子菜。
她打开大门,院子里的四方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黎乡做好了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出来。
他在围裙上擦擦手,带着满脸笑意看向黎壹树:“小树回来了?去哪了玩这么晚?”
黎壹树张了张唇,叫了一声:“爸。”
黎壹树和黎乡隔着菜肴相对而坐,虽是父女,两个月不见,彼此间却有些生疏的气氛。
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是说月底才回来吗?”
“害,这次人手多,任务结束得早。”黎乡往嘴里扒菜,“怎么样,学习累不累?钱还够不够用?”
“不累,都够的。”黎壹树回答。
“嗯。”黎乡应了一声,给黎壹树碗里夹了两块肉,“爸知道,你这孩子,学习上的事,从小就不需要让人操心。”
黎壹树沉默地吃着菜,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关心的话语,她却感到了一种压迫感。
“但是。”黎乡话锋一转,“毕竟上高中了,不比从前。”
话说到这黎壹树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黎乡却怕她不懂似的,又补上一句:“今天你们要上学的吧?”
黎壹树深吸了一口气。
“你冷着脸是什么意思?”黎乡把筷子一摔,猛然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了,爸。”黎壹树吃饭的动作僵住,她重复,“我知道了。”
“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黎乡的语气缓和了些。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黎壹树却是一点也听不清了,她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给笼住,看得到外面的世界,却接触不到,外间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她闷得慌,抬头向天上望,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泛着明亮的光,悬挂在苍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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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过得很快,天气燥热,打两个瞌睡,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了。
黎壹树偶尔经过那堵围墙,却从没想过再翻过去望一望。
她终究是墙里的人。
有时候自欺欺人地假装一下潇洒,但这个骗局总会在见到黎乡后被拆穿。
她怎么有资格啊。
一个家庭不幸福的女孩,连大笑都仿佛是一层伪装。
快乐,仿佛是一片片拼图,拼好了,看起来完整,可它们之间总有空隙。
七月,黎乡的拉货生意忙了起来,又开始了不归家的生活。
黎壹树的学校开始放暑假,各科老师布置完作业,班主任在讲台上说暑期注意事项,末了仍旧免不了说学习上的事,他道:“咱们学校氛围宽松,高一抓得不紧,等你们收假回来,高二可就紧张多了,怕跟不上的,我建议你们到咱们学校对面的补习班去提升一下自己,价格呢,也不贵,报我的名字还有优惠……”
坐在后排的黎壹树早已收拾好书包,弓着腰,往教室门口溜。
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开始了,黎壹树花三天做完了所有作业,就开始疯玩。
她骑着自行车在藤城的林荫间穿梭,去巷子里的同一家小卖部买同一种口味的冰棒,把市图书馆的小说都看了大半。
她喜欢待在图书馆,书架上的一册册书,仿佛就是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灵魂。
有的人活着,没有灵魂,有的人死了,你却还可以和他的魂魄交流。
黎壹树在那里和罗织织偶遇。
彼时她正靠在书架边,手里翻着《呼啸山庄》,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黎壹树扭头一看,原来是罗织织,背着重重的书包。
“你看什么书?”罗织织问。
黎壹树给她看封面,一边闲聊道:“我其实看过一遍了,但是没看过这个翻译版本的……”
一般情况下,黎壹树看书看电影都不喜欢再看第二遍,她觉得那样没有意思,但她喜欢这本书。
一个人喜欢什么东西,它便往往可以成为例外。
罗织织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你还看这种书?”
“哈?”黎壹树不明白。
“书里的人都是疯子。”罗织织抱着习题集,“反正我理解不了。”
“正好,我也是个疯子。”黎壹树笑道。
罗织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黎壹树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说起来,罗织织算是黎壹树在学校里的半个朋友。
她们从开学第一天起便是同桌,说话最多,学校里常有很多事要小组合作,她们也总是一个小组。
罗织织平时还算正常,但偶尔地,身上会展露一种幽暗偏执的氛围。
黎壹树隐隐觉得她不喜欢自己,又想大概是她们太熟了所以她待她比较随意,好的坏的都一并展示了。
她劝慰自己是自己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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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学校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高二3班来了一个新的转校生,名叫宋华章,听说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引得放学时段他们班门口被慕名前来的女生围得水泄不通,大有高一那会儿黎壹树被全校男生围堵之势。
黎壹树在高二1班,放学铃声一响,他们班门口轰隆隆跑过一段大部队,都是去看那个转校生的,震得地面都颤动了几分。
陈鬓余转着篮球坐在罗织织书桌上,脚随意往她椅子上一搭,看向正在座位上收书的黎壹树:“听说隔壁班新来了个帅哥,你不去看?”
“我干嘛要去?”黎壹树反问。
脸不过是一张皮囊而已,空有皮囊没有内在,那一张美人皮和一张猪皮对她而言没有区别。
“也是,你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谁?”陈鬓余欠欠道。
黎壹树抬眼望天,觉得这哥们儿真是无比地自恋。
他是高一下学期跟她表的白,据说是对她一见钟情,打从入学报道那天就开始暗恋,但黎壹树是一点也没感觉到,也对他这个人没什么感觉,所以一口拒绝了。
没想到陈鬓余是个厚脸皮,特别中二地站在讲台上大声宣誓,从今以后,要让黎壹树感受到他对她的喜欢,黎壹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此她感觉自己更招人讨厌了一点。
毕竟陈鬓余作为校篮球副队,长得不错,性格开朗,算是年级的风云人物,人称“黑皮小狼狗。”
这不高一才开学,他就缠上了黎壹树,说要跟她做朋友。
黎壹树说她没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
他说没关系,处着处着就成朋友了。
黎壹树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自恋的跟屁虫待了,拉好书包拉链站起来,不料碰到陈鬓余的胳膊,他手一个没拿稳,篮球就砸在了她的脸上。
这次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开始跑路,黎壹树将怒火转化为动力从班级门口一直追打他到了操场上。
“好了好了,大小姐,我错了。”陈鬓余讨饶。
黎壹树狠狠锤了他几拳。
他提出为了补偿,请她吃冰淇凌。
黎壹树跑得也挺累的,一想冰淇凌也不贵,就答应了。
没想到陈鬓余是请她到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哈根达斯店。
黎壹树到门口就想走,陈鬓余硬推她进去,两个人拉扯之间,黎壹树的耳边突然此起彼伏地出现三个字——
“宋华章。”
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觉得中这名字有点耳熟,一扭头旁边擦身而过一个人,身材挺拔、气质卓然,侧脸精致得像建模,进了冰淇凌店。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黎壹树愣神间,被陈鬓余卡着脖子拖了进去。
“吃啊。”陈鬓余坐在黎壹树对面,傻愣愣地催她,“你不是喜欢吃乳制品吗?”
黎壹树死盯着他后面那个人的后背,听到这话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知道?”
桌上放着两盒冰淇凌。
陈鬓余咬着勺子:“老子喜欢你啊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黎壹树无语。
70块,就俩球,不是她的钱她也肉疼。
不过这好歹是她被球砸的补偿嘛。
黎壹树试着吃了一口,好吃到想哭。
果然贵有贵的好处。
她一边吃,一边看着陈鬓余……的后面。
陈鬓余起初还挺高兴,以为她在和她对视,反应过来后往后面一看,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虚伪!黎壹树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他这一吼把店里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黎壹树桌下一脚狠狠踢过去。
陈鬓余吃痛,声音压低了些,道:“你还说不喜欢看帅哥!”
“不是,我就觉得他有点眼熟。“黎壹树解释。
“嘿,那哥们,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你这借口怕是已经被其他女生用烂了。“
黎壹树有时候觉得陈鬓余真挺有当女生闺蜜的潜质的,虽然长得很大一只,平时大大咧咧的,也有心细的时候。
“宋华章?”黎壹树试探道。
她声音很小,就是怕只有一桌之隔的那个人听到。
没想到陈鬓余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错了,“嗯”了一声,扭头就戳他后面那男生的脊背:“嘿,哥们,有人找你。”
男生回头。
黎壹树迅速钻到了桌子底下。
宋华章有种特异能力,就是可以选择性无视周围的声音,所以刚才黎壹树和陈鬓余的对话,他属实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走路也向来是目不斜视的,隐约觉得擦身而过的那个女孩有些熟悉,但也没多想。
他回过头来,漠然地看着陈鬓余,而他说的要找他的人,却没看见。
陈鬓余尴尬地笑笑:“没事,你继续吃吧,她走了。“
黎壹树蹲在桌下把陈鬓余的裤腿都要扯烂了,眼见着宋华章终于重新转过头去,松了口气,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陈鬓余,你是不是有病?”黎壹树悄声骂道。
陈鬓余挠挠头,“我以为你刚刚是找他嘛。”
黎壹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也许她没忘记宋华章这个人,只是通过假装遗忘来躲藏。
然而该相遇的,命运就一定会让他们相遇。
陈鬓余算是校干部,得去广播室轮值。
那天傍晚轮到他值班,可他有个球赛,便求黎壹树替他。
“不去。”黎壹树一口回绝,“你那么多死党和追求者,干嘛来找我,上赶着的不是一大把吗?”
“求你了大小姐,我不想欠人人情。”陈鬓余穿着宽大的篮球服,显得身材十分壮硕,双手合十求人的时候有些搞笑。
黎壹树憋住笑,道:“那你就想欠我人情吗?”
陈鬓余眼神躲闪,脸上多了丝诡异的绯红,嘴上仍是道:“求你了,你帮我这一次,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黎壹树听到这话,脑子一转,想到了什么,“一言为定。”
放学后她便去了广播室,广播稿都是提前写好的,照着读就行。
黎壹树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清爽又带点甜味的感觉,很独特,认识的人一听就辨得出来是她。
她是在国旗下分享过学习经验的人,有不少人都记住了她的声音。
因此她的声音一传出来,那些爱慕她、憎恨她、熟识她的人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球场上陈鬓余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投进了第二个三分球,他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不知是为自己的球技,还是其他——
“我就说吧,我和黎壹树关系还行,她一定会帮我。”
“可以啊你小子,黎壹树都拿得下。”
……
广播稿中间插着些点歌环节,这些都结束了,是失物招领。
每个学校丢东西的人都不少,但送到广播室来找失主的人不多。
黎壹树一样一样地念,直到看见了一张饭卡。
藤中的饭卡印着每个学生的名字,一学年换一张。
饭卡上有清楚的铭文——
高二3班,宋华章。
看到那几个字的瞬间,黎壹树呼吸一滞。
然后,她将嘴唇贴近话筒,缓缓开口——
“高二3班的宋华章同学,请到广播室来领取你的饭卡。”
“高二3班的宋华章同学,请到广播室来领取你的饭卡。”
……
正在食堂吃饭的宋华章,听到广播里的声音,抬起了头。
嘈杂的人群,广播里动听的女声。
仿佛具有穿透力一般,摄住了他的瞳孔。
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莫过于喜欢的人口中叫出的,你的名字。
最无声的暧昧,是对视。
最有声的暧昧,是你的名字。
这是最后一个失物招领。
按照规程念完两遍,黎壹树失了力一般,瘫倒在靠背椅里。
要见面了吗?终于,还是注定要相遇吗?
广播结束的那一刹那,宋华章站起身,发疯一般,朝教学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