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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   在黎壹树第三次朝广播室大门走去的时候,门把手终于转动。

      宋华章的脸出现在门后。
      少年的额发被汗水打湿,精致的面庞被夕阳打上暖光。

      黎壹树看着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佯装淡定地指了指桌上,道:“你的饭卡在那儿。”

      宋华章应了一声,却没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
      清澈而深遂的眼睛,如同这世上最汪洋的一片大海。

      黎壹树的心,响起了哗啦啦的浪潮声。

      “我们……”宋华章迟钝地开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想这么问。

      黎壹树打断了他的话:“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其实这话不该由黎壹树问出,因为他才是请求的发起者,但她这么问了,因为自己很想兑现那个承诺。

      “带我走。”“跟我走。”

      他看着她,默然地。

      就在她心底感到绝望之时,笑意浮上了他的眼睛。

      “算。”他吐出一个字,然后手插裤兜,侧身离开了门口方狭小的空间,去拿他的饭卡。
      黎壹树低头,抿唇一笑,扯了扯书包带,朝走廊走去。

      -
      “树姐,他是根本没忘记你呀。”Susan激动道。

      “哪那么容易忘?”黎壹树往前走。

      “也是,树姐长那么好看,要我是男人,肯定也忘不了。”Susan手中把玩着一串槐花,跟上去。

      “你觉得这儿怎么样?”黎壹树雷厉风行、自己作主惯了,此刻突然想起来也许该问问Susan的意见,即使她不一定会采纳。

      “挺好的。”Susan是个捧场王,不爱拿主意,“您现在可是国际知名的纪录片导演,您的眼光我哪敢批判?”

      “没有。”黎壹树笑着搪塞过去。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昂首挺胸地道一声“那当然”,可如今年纪大了,学了几分人情,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总还要礼貌过去

      两个人踏上回程。
      Susan道:“树姐,咱不止这一个拍摄地吧?”

      “当然,傻丫头。”黎壹树忍俊不禁,“纪录片哪能就在一个地方拍,你看得下去观众可看不下去。”

      Susan“嘿嘿”两声,道:“那我向您推荐一个地方,那儿有一棵千年古槐,也很契合咱们这次的拍摄IP。”

      “可以呀。”黎壹树道,“在哪?”

      “离这不远,在虞山,虞山古寺。”

      虞山,座落在藤城郊区。
      黎壹树小时候就住在山脚下的小镇里,她偶尔也会去寺庙里玩,多年没回去,也不知那里如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树姐?”

      黎壹树回过神来,“挺好的,寺庙具有古意,是很好的拍摄题材,咱们改天去看看。”

      “好耶!”Susan为自己的建议得到了大佬的认可而感到高兴,发出欢呼。

      黎壹树带着宠溺的笑看她,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这般单纯不知世故、青春洋溢。
      Susan是她回国后分到项目组的实习生,整个人充满活力,每天颠颠地跟在她后面,似乎做什么都很有干劲。

      黎壹树想起大学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刚刚脱离了压抑的高考,进到象牙塔里,每天拉着宋华章,和一帮同学疯玩,不知疲倦。
      只是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她一生之中的惊天巨变,直接改变了她的人生方向。

      人生啊,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巧克力的滋味。

      坐上车已是大中午,黎壹树打着方向盘,边问Susan想吃什么。

      Susan说完自己想吃的食物,摸着下巴,咂摸道:“树姐,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Susan说这话的时候,恰逢前面急转弯,一个鬼火少年压着机车逆行,黎壹树猛打方向盘躲闪,对面响起尖锐的喇叭声。

      Susan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想着在这样的情形下,黎壹树一定没听到她的话,也许这属于别人的隐私,总打探也不好,于是她也不打算多言。

      待汽车重新恢复平稳,黎壹树却平静道:“我是,不知道他是不是。”
      平静随意得好像是刚刚她在问她待会儿吃什么。

      Susan知道黎壹树听到了自己的话。

      -
      《仙剑奇侠传》一度是年少的黎壹树最喜欢的电视剧。
      那一串废墟中自少年李逍遥腰间滑落的铃铛,让她记了很久很久,捡起莫失,丢了莫忘。
      结局只能是相失相忘。

      所以从黎壹树第一次收到宋华章送的铃铛时,她就发誓,一辈子也不会弄丢它。
      可她最后还是弄丢了。

      但黎壹树没忘记宋华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最初的假装遗忘,是她对亲密关系感到恐惧。
      她很有自信,她喜欢的人,最终也会喜欢她,不过时间早晚问题。

      只是,她太害怕拥有后又失去,尽管这与她展现给众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退缩了。
      可看上去冷漠又孤僻的宋华章却前进了,直直撞进她的世界。

      开学第二个星期,那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冷面男搬着自己的课桌从3班来到了1班。

      1班人数41人,恰好有一个人没同桌。

      陈鬓余自告奋勇,将自己的位置固定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反正他也无心学习,坐最后方便冲出去打饭,班主任也一口答应了。

      宋华章把桌子搬到了陈鬓余旁边的位置。
      两个人一黑一白,倒是颇具喜感。
      但俩人都长得养眼,坐在一起成了道独特风景线。

      班里的座位每两周轮换一次,黎壹树坐在倒数第二排宋华章斜前方的位置,与他隔了一个过道。

      宋华章大张旗鼓搬着桌子过来的时候,着实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女生甚至爆发出尖叫。
      黎壹树没有回头,她看着漫画,听着斜后方的响动,视线却逐渐模糊。

      有大胆的男生围到宋华章身旁问东问西,被陈鬓余轰散。
      他此举可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方便自己问问题。

      恰好此时上课铃声响了,是英语课。

      宋华章收拾着课本,陈鬓余凑过来,问:“哥们,你干嘛来了?”

      宋华章没理他,陈鬓余看了眼黎壹树的背影,警惕道:“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宋华章顺着陈鬓余的视线,也看了看黎壹树,沉默。

      陈鬓余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因为那丫头喜欢我。”

      宋华章还什么都没说,一直偷听的黎壹树坐不住了,飞快回头给了陈鬓余一记眼刀,低声警告:“陈鬓余!”

      陈鬓余耸耸肩膀,眨巴了下眼睛。

      在黎壹树的记忆里自己压低了声音,然而事实告诉她未必如此,因为英语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霎时间鸦雀无声,显然造成事故的始作俑者只有一人。

      她的声音太大,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宋华章,宋华章也抬起了眼皮看向她。
      他穿着校服白T,皮肤白皙,绿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光打在了他英俊的侧脸上。

      黎壹树的面颊不可抑制地发了烫。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开始起哄,黎壹树在起哄声中回过头去,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桌空里。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开明的女人,她咳嗽了两声,见大家都心猿意马,决定活跃下气氛,指了指白板上的英文诗句,朗声道:“看来刚开学,大家的心还没收回来,罢了,老师带你们来品读一下大文豪泰戈尔的英文情诗……”

      “噢——“
      听到“情诗“两个字,正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们又悸动起来。

      “哪位同学来带读一下?”英语老师脸上带着宽和的笑意。

      底下瞬间没了声,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气氛僵住之时,陈鬓余举起了手:“老师……”

      黎壹树觉得匪夷所思,仿佛举手的这个和对她说英语就是天书、应该被踢出高中课程的不是同一个人。

      果然。
      陈鬓余大大剌剌道:“老师,我同桌说他想读!”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华章被捉弄了。

      英语老师对于僵局被打破很开心,笑呵呵道:“是吗?那就辛苦宋同学啦。”

      黎壹树把整理好的书往桌上一放,淡定地站了起来。

      然后,清泉一般流畅动听的正宗伦敦英音音乐一般开始在教室里流淌——

      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 numberless times。
      (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
      In life after life, in age after age, forever.
      (年年岁岁,生生死死,直到永恒)
      ……

      他念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

      从来爱在这种“大合唱”中浑水摸鱼的黎壹树鬼使神差地也跟着读了起来。

      Whenever I hear old chronicles of love, it's age-old pain,
      (当我听著那熟悉的爱情故事,那是岁月的伤口)
      It's ancient tale of being apart or together.
      (那是关于分离或相遇的古老传说。)
      As I stare on and on into the past, in the end you emerge,
      (当我再次凝望著过去时,在最后定能发现你,)
      Clad in the light of a pole-star piercing the darkness of time:
      (沐着极星灿光你穿越黑夜走来)
      You become an image of what is remembered forever.
      (你已永远变成记忆深处的形像)

      You and I have floated here on the stream that brings from the fount.
      (你和我由着来自亘古的时间长河漂流至此)
      At the heart of time, love of one for another.
      (听听时间在诉说著各样爱的故事。)
      ……

      Universal joy, universal sorrow, universal life.
      (宇宙的欢乐,悲伤,与生命,)
      The memories of all loves merging with this one love of ours–
      (所有爱情的回忆将会结合为一体-)
      ……

      他站在她身后,说话时仿佛贴着她的耳畔一般。
      黎壹树听着这首诗,听着他的声音,尽管对于涵义半懂不懂,心底却难以遏制地浮起阵阵悸动。

      下课后,她在教室门口追上要走的英语老师。
      “老师,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我没说吗?”英语老师笑了笑,回答她,“是泰戈尔的,《爱无止境》。”

      Unending love。

      黎壹树道了谢,英语老师突然冲着她眨了下眼睛,道:“年轻真好啊。”

      她回头,看到宋华章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双手插兜,沉默地站着。

      教室后门口忽然跳出来一个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陈鬓余一把挎住宋华章的肩膀,揽着他朝楼道走。

      忽然意识到黎壹树的存在,陈鬓余扭头:“怎么,树苗,你也要去小卖部?”

      陈鬓余好像个自来熟,和谁都玩得开。
      黎壹树嫌弃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两个男生勾肩搭背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黎壹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脑袋忽而一阵眩晕。

      -
      “叮,零,叮,零……”
      一串清脆的铃声将黎壹树吵醒。

      她睁开眼睛,觉得脑袋有些懵,一扭头发现窗外挂了一串风铃。

      “树姐。”Susan从洗手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汽,“你醒了?”

      两人从瞭望谷回来,一起吃完了午饭,购物狂魔Susan又要去逛接,黎壹树便先回公司,本来她打算把今天的工作提早弄完,不知什么时候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嗯。”黎壹树拍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你不是不爱睡午觉吗?”Susan疑惑道,在她眼中,自己的这位上司就像是打了鸡血,只要人在公司,总是精力满满,一人能干全组人的活。

      “不知道。”黎壹树似乎仍然没醒,“做了个梦。”

      “什么梦呀?”Susan饶有兴致道。

      黎壹树没回答她,看了看风铃,道:“你买的?”

      “嗯呢。”Susan说,“怎么样,声音好听吧?”

      黎壹树点点头。

      “跟阿鬼送你的那串比起来怎么样呢?”Susan得寸进尺。

      “不知道,弄丢了。”黎壹树知道她是又想听故事了,但她现在没空。

      微信消息一条又一条蹦出来。
      Susan正想为自己的冒昧道歉,黎壹树已经拎包站了起来,“下午我有事,不来了,你剩下这些弄完。”
      “好,树姐,你路上小心。”

      黎壹树走出办公室,进了电梯,电梯门开了又合。
      她缓了一会儿,按下1号键。

      她的人生,还真是糊里糊涂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弄丢了。

      她捂住脸,还没理清思绪,手机铃声就响了。

      “谁?”她无比烦躁地接起来。

      对面那头显然比她还要更烦躁。

      陈鬓余的声音炸出来:“给你发几条微信了不回?都说了我今天回国,这么多年了,我在国内也就剩下你了,你真的忍心不来接我?不会因为那破铃铛的事情记恨我到现在吧……”

      黎壹树果断按了挂断键。
      这人,说得像这些年她一直在国内一样,什么叫他在国内就剩她了,她这才刚回国也没多久啊。
      说得好像,七年前死皮赖脸硬跟着她到巴黎的人不是他一样。
      现在又跟着她回国了。

      破铃铛,对,宋华章送她的铃铛,就是因为他而不见了的。
      她当时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狠话,可他就像没有自尊,依然哈巴狗一般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对她好。
      她回国,也是他托人帮她租的房子。

      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黎壹树是个对不喜欢的人很残忍的女生。
      她不爱的人,哪怕为她死了她都没法勉强自己喜欢。
      而她深爱的,无论怎样辛苦也难以忘却。

      人在心情不顺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顺起来。

      明明不是下班时间,电梯却陆续挤进来许多人,把黎壹树逼到狭角。

      一团人气,好容易到一楼了,她等着人群散去,顺便重新接起陈鬓余的电话。

      陈鬓余问了她一个问题:“树苗,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忘不掉他?”
      黎壹树没有回答,电话从耳边无力地垂下去。

      人群散尽,他西装革履,面容冷峻,出现在电梯外。
      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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