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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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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要提对方是什么层级的,只说他那个想法,也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白狐一族确实擅长掌控情绪编造梦境,但是依靠白狐的记忆活着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先例,也实在是从来都没有人尝试过这样做。
他没法保证他记忆中的就是完整的麒麟,更没法保证如果他的记忆中记录了一个完整的麒麟之后,他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崩塌。
麒麟好像看出了他的疑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倒也不必是完整的,梦官记得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罢。”
他的话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诱导意味,带着梦境主人对外来者的控制,白纨闻言情不自禁地想了想自己脑海中的属于麒麟的形象,梦境根据他的想象自然而然地显现出了一个具体的样子,一个懵懂的、未经世事的小孩的样子。
零柒围着那个白纸一样的孩子上上下下地转了几圈,脸上浮现了一个不达眼底的清浅笑意。
“如此,便足够了。”
巨大的风暴再一次在梦境中呼啸着铺开,那个由白纨幻想出来的麒麟心目中应该属于自己的形象,就在这场大风里成了形,落了地,生了根,而麒麟的身上也多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因果线,纠缠着他,又勾连出了他身上其他的因果。
“轮回可以把一个人所有的痕迹洗清,那个人身上的因果会随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的遗忘而消失。”麒麟捻着自己身上血红的因果,平静地向白纨解释,“我不入轮回,轮回也没有办法洗掉我与四方的因果联系,而我也没法彻底遗忘与我有关的一切,所有我的因果偿不清、剪不断。”
他看着那个刚一成形就被因果缠绕,只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的小时候的自己,语气中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轻松和笃定。
“果然不行,”麒麟挥手,小时候的自己立刻被风吹散,他满身缠缚的因果也淡了下去,“梦官大人。”
麒麟的视线又一次放到了白纨身上:“你此行是为了那个害的我被轮回反噬身死的变数吗?”
…………
经过了麒麟的梦境,白纨的心情瞬间就更复杂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本来在家等着锅子里的粥熬好然后来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一家人,结果隔壁刚刚出现的小屁孩过来把火烧得太旺了,不小心炸了锅不说,还把熬粥的人也坑死了,然后把自己也炸伤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小孩确实属于活该。
白纨此时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被摆到了这个炸了人家锅的小孩的家长的位置,本来还气势汹汹地拎着锅碗瓢盆一大箩筐家伙,准备跟隔壁干架,给自家受伤的小孩讨个公道,结果却被倒泼了一盆子苦水,像极了吃了黄连的哑巴,此时面对着麒麟的疑问,他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理智上来讲,事实上来讲,这个事也确实不能算是陛下的问题,毕竟他自己诞生这个意外也是由祂导致的,归根到底,一切一切的悲剧来源都是天上人。
但是无论再怎么讲,白纨都没有资格代表这场悲剧中的任何一个去斩断这些因果,也没资格去决定轮回的归属。
来巨野这一趟果然是个再蠢不过的决定了。
“你想的没错,你没有资格决定轮回归属于谁,我没有资格,那个变数也没有。”
麒麟的眼角凝出了金红色的纹路。
“四圣主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命穴,我的,在右眼下,与轮回相连。”
他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讲着自己最大的弱点,语气和他刚刚问白纨此行目的一样,没有一丝波澜。他说着,眼下那一片金红的纹路慢慢地成形,变成了一片属于麒麟的逆鳞。
“梦官大人,”他说着点了点眼下的逆鳞,语气里再也不见了前面那么多次的对于死亡的恐惧,“对准这里,在我的梦境里,杀了我。那个变数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白纨闻言却没有动,麒麟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他在却白翁的笔记上看到过的说法。
在四方之中受供奉的是巨鹿兽,被当作司掌祥瑞的神仙的也是那种巨鹿兽,被建立了塑像,吃着香火供奉的还是巨鹿兽,没有人真的在巨鹿完整地见过麒麟。他们口耳相传的麒麟的样子就是按照麒麟留下的惊鸿一瞥添油加醋地改出来的。可是,白纨在麒麟那一段接一段的记忆里看到的伊丝扎达中也有一尊关于麒麟的塑像,而且那尊塑像完全就是按照麒麟的真身来塑造的。
最最关键的是,那尊塑像建立的时间应该是在第五代麒麟和第六代麒麟交接的时候,也是祂带着在祂看来未成形、不合格的麒麟在四方游历的时候,那个时候恰好是四方中完全没有麒麟的时候,当时执掌轮回权柄的应该就是天上人。
那么,麒麟的塑像是怎么在麒麟死亡、无法出现在任何人眼里的时候出现在伊丝扎达的?
只能是祂了。
“你真的会死。”白纨刚受到梦境的反噬还没缓过来就又被拉进了麒麟那复杂的记忆里,刚从回忆里出来又被迫听麒麟说了这么大一堆他不能听的,如果不是他身处的是麒麟的梦境,天上人没有办法干预,那他可能已经被天上人注视着降下了天罚。
这么一大堆下来,白纨现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几乎动弹不得,只能撑着手臂坐在梦境中又敷衍又真诚地最后提醒着麒麟。
要不是动不了,他早就脱离梦境,回他自己的身体然后用缩地千里直接回陵山了……
“按照人间的话本来看,我应该不算什么好神仙,放在那个变数的……亲人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我活着没人知道,我死了祂也有办法找到祂心里最适合代替我的那个存在去接管轮回。”
“变数可以安稳活着,你这一趟也不算白来,祂想要的更好的掌权者也会出现。”
“坏人也死在这个话本中了,皆大欢喜。”
“我也自由了,这是个好结局。”
…………
讲不通,讲不通一点……
白纨心乱如麻,一想到他如果在麒麟的强迫下真的杀了这位一心求自由的麒麟主会有什么后果,他就觉得麻烦。
年轻人确实会一时头脑发热做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没错,同时,年轻人也会对着后续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望而却步,然后放弃承担事后的责任。
但是陛下从来都没有教导过白纨这种将责任抛掷脑后、笑嘻嘻地洋洋洒洒地胡闹态度。
他如果做了,那与之相应的一系列责任他就必须承担。
“梦官大人自己应当已经想到了。”麒麟飘在梦境构造的空间中,认真地翻看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清闲往事,“这件事本身就是祂想要的,你不会因此承担任何责任。在你杀死我的瞬间,轮回的权柄就会被更理想的继承人接管。”
在白纨窥见的所有记忆中,他从未以这样坦然的态度面对过死亡,哪怕是第六代麒麟,在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对于祂彻底失望,把自己完全归到了被利用的地位时面对自己死亡的结局他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害怕和后悔。
可是这一次,他的情绪从头到尾都是平静的。
梦境自他们进来开始就是那样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到现在还是那片云海,安安稳稳,死水无波。
“我还是有几个问题。”到了这份上,两个人后面的轨迹差不多都确定了的时候白纨突然就不慌不忙了。
反正他杀了麒麟之后在天上人的监视下他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倒不如把想知道的事情问清楚。
“伊丝扎达的那尊雕像,塑的是你吗?”
“我许久没去过伊丝扎达了,不知道雕像还是不是原先那座。”麒麟说着刚好将他的记忆翻到了有关那尊雕像的位置,“梦官大人指的如果是我记忆中的雕像的话我必须提醒大人一句。”
麒麟幽幽地抬头看着白纨,金色的眼睛里有更多的疑惑。
“我刚刚发现我的记忆有许多对不上的位置,许是被人修改过。”
“你不是都忘了吗?怎么……”白纨闻言也觉得奇怪,他跟在梦境里看得是一个走马观花,很多地方都跳过去了,没有麒麟现在等他下决断时慢慢翻看来的仔细。
他当时在记忆里怎么没有察觉任何问题?
“情绪不对。”麒麟隔着漫长的时间重新品尝那些记忆中包含的情绪,他发现他之前每一次死亡时的感觉都是温暖的,好像是借由死亡作为一种手段落到了一个最温柔的怀抱中,偷了一点点的温度 聊以慰藉。
可是他最后一次闭眼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一块,落下来时就没有再被那个怀抱接住,只能生硬地摔在地上。
还有很多次,他记忆中的上一段是在与祂说话,到下一句话时他的情绪却都拐了个弯,跟上一句话时的情绪完全不一样了。
麒麟自认自己不算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只情绪稳定的小狗,不会在一句话的时间里就情绪大变。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他只能判断为修剪他记忆的人手段实在是太过高超了。
以至于晃眼一看根本看不出来不对,只有他完完全全地去回顾他记忆里的情绪时他才感觉到割裂。
“你的记忆里有什么需要祂这样隐藏的?”
麒麟没有回答白纨,他垂着眸,愣愣的,白发在若隐若现的因果线的牵连下轻轻飘荡,金红色的逆鳞照的他多了几分血色,好像突然有了人味。
“不知道。”梦境里面没有风,因果线却小心翼翼地打着颤,好像是被麒麟刚刚苏醒的心跳惊到,也就跟着跳了起来,“应该是重要的东西,但是我忘记了。”
白纨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麒麟的记忆里细节部分是真是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又不能靠着记忆再造一个麒麟。
于是也就不再纠结,立刻问了下一个问题:
“巨鹿是什么?”
麒麟摇了摇头,似乎是借着摇头把满脑子混乱的情绪也晃了出去:“是我。”
有点惊悚,但是可以想象……
见白纨愣住,麒麟又补充了一句:“准确地说,巨鹿应该是我的原形躯壳我的躯壳和魂体一直都是分开的,躯壳化作巨鹿,魂体与轮回相连。”
“那……”
“巨鹿兽有点像一双不受我控制的眼睛,他看不到任何我想看到的,只能让我看到一些我没有兴趣的东西。”
白纨有些无奈,腹诽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知道你到底想看什么?他毕竟只是一个壳子……”
“那巨鹿兽为什么会有塑像?”
麒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越过白纨,遥遥地与当年的自己和撒泼的巨鹿对视了一眼,然后更加无语的收回视线,眼里的活人气都变得更淡了些。
“因为它是一只野兽,喜欢乱跑,见到的人多,又被祂用定了形,随意给了些好能力,跑的地方多了,就被记住了,然后有了塑像。”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语气里是满是对曾经的自己的批斗。
“这种跟原身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就专门用来骗失忆的我这种脑袋不跟着身体长的小孩。”
……乍一看,还确实是这样没错。
白纨感觉自己好像找不出来什么可以问的了,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来到了最后一步。
越王城再一次应召出现在白纨的手中,化作了一把长剑,白纨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越王城上才能勉强站起。
麒麟端坐在原地,金红色的逆鳞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白纨眼睛生疼,几乎到了睁不开眼睛去看的地步。
他微微合眼缓解这种刺痛感,却怎么样都缓解不了,他睁不开眼,下不去手,于是没有办法用自己的东西杀死自己的麒麟主撞上了他手中持着的长剑。
越王城血淋淋地将那一整块逆鳞击碎,碎片裹着越王城,一路攀附到了白纨的手上,几乎要连着他的手臂一起切碎,最终却也只是意犹未尽地斩断了一丝越王城的笔锋,让它被白纨轻松地从那个血窟窿里面抽出来,然后带着剩余的力道,一气呵成斩碎了梦境。
麒麟的金色瞳孔里光华流转,是他在黑暗的地底看过一万次的轮回的沙硕。
终于,他作为这个沙漏的玻璃罩子,就那样毫不在意地碎掉了,玻璃罩子也在碎掉的那一刻短暂地自由,随之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白纨在梦境碎裂的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收回了所有的分身,正准备面对可能会来到的天罚,却突然发现他当时仓促支撑起来的领域好像……也碎掉了。
而那个领域外,是巨野上的人们唯一的生命,伊丝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