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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过往(下) ...

  •   听到凌愉的话,林祈一言不发,但是凌愉抬着头看的分明。
      他看见对方的嘴角微微翘起,在唇边泛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呆呆地看着牵着他的林祈,无意识地跟着他迈开腿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一起走出了那个长长的隧道,鼻子比眼睛更先感受到小镇的好处。
      烧烤卤串在空气中飘的最远,带着香浓刺激的辣味和卤味刺激着每一个初到小镇的人。包子馒头那股麦香又是最悠远的,它不争不抢的给一切香味铺上一个最质朴的底色,让它们都能恰到好处地综合在一起。
      凌愉不知道他和林祈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季节。
      但是路上的人脸上都带着暖洋洋的笑,香甜软糯的炒栗子被装在纸袋里一袋一袋的被相继买走……
      还有梨子饮,整颗雪白的梨子在小砂瓮中熬的软烂,银耳也熬出了浆,原本的一瓮水在小火的慢慢调和下跟前两样融在了一起,浓稠得可以挂在盛汤饮的勺上。
      那这想来应该是个好季节。
      “林祁林祁!他们都好开心的样子!”
      “嗯,有这么多香香的东西,看着也是很好吃很好玩的样子……”
      小镇算不上太大,但是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卖各种各样东西的摊子,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有些晚了,小贩们都是懒懒的样子,闲闲地看着摊子,收拾着他们卖的一些玩意儿,有的炸货摊子更是懒散得要命,有客人来了就慢慢地从他那个小凳后站起身来,也不叫买,也不介绍,撑着袋子笑着看着来他摊子前一探究竟的客人,他对他卖的东西有信心极了,只管让客人慢慢地挑,保证没有一个不好吃的。
      凌愉在这样五光十色的小镇上直接看花了眼,时不时地停下来看一眼这个又瞅一眼那个,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祁手上已经拎了一堆东西了。
      淡定地递出一袋馅饼,林祁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我看你似乎想试试就都买下来了。”
      烧饼的面皮在揉制时可能加了些牛奶,软软的,带着浓浓的奶香,里面包着有些满满的红豆馅儿,一口咬下去,先没尝出什么味道,但是却被烫了嘴,只能张着嘴呼气,试图让它凉一点。
      可能是看他这个样子有趣,林祁突然摸了摸他的头。
      “先抱着暖会儿手,凉一点了再吃。”
      等凌愉终于吃完了他手里的那个饼,好多摊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往黑暗中有光的地方走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馅饼,指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犹疑地问道:“他们这是去哪儿?好像都急匆匆的样子,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吗?”
      “他们是要回家,没有东西在追赶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急匆匆的?”
      “因为他们想回去休息。”
      “在外面不能休息吗?”
      “对他们来说没有在家里休息好。”小镇上的人都回去睡觉了,这里的热闹也就告一段落了,林祁牵着人又走到了下一段隧道里,“家里对于他们来说更暖和一些,还有家里人一起,他们会觉得自己在家里更安全,休息的也就会更放心一些。”
      “就和山里冬天聚在一起的狼一样吗?”
      林祈肯定了这个说法又补充了一句:“比狼要温和很多。”
      “那,家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吗?”
      “不全是,家里面是有人的,他们在外劳碌一天,回家之后家里有他的父母、妻儿。”
      “哦……”凌愉低低地应了一声,走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攥紧了林祈的手,“我还是没懂。”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儿。”他皱着眉,心里有些难受。
      听林祈介绍,家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但是他没有。
      他也想要一个。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听见林祈与平时别无二致地说:“我也没有家。”
      在无数次的穿梭中,他被牵着路过了无数个地方,吃到了更多好吃的,学会了更多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停留,好像会一直被林祈牵着往前走的样子。
      但是没有一条路是能够一直走下去的。
      在那条隧道的尽头,凌愉刚刚踏入光亮中,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就突然松开了。
      “林祈!”他回过头只看见隧道消失在他眼前,林祈也就不见了。
      他一个人被留在一片明亮的天地下,天上的云静静的,地上的风也静静的,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明明是顶好的天气,可是他却像是被独自一人扔在黑暗的巷子中的小孩,全身发冷。
      “林祈林祈……林祈……”他在被抛下的地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可是他打不开对方消失的隧道,也没有看到把他丢下的人。
      他只能蜷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
      这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霜雪在他身上积了三层又消融,他终于又听到了那个人平静的声音。
      “我回来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积压到了顶点,比那些年压在他身上的霜雪还要沉。
      “……”
      他感觉自己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滑下来就被那个人的衣服擦干,倒让他觉得细致得过分,连哭都哭不痛快。
      “别哭。”
      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不要哭?是谁一声不吭把他扔下?又是谁一点消息都不传来?是谁把他从荒芜中带出来?又是谁把他再一次扔在一片绚丽的荒芜中置之不理?
      这个人明明知道,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那就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他还这样偷偷摸摸躲了这么久。
      到现在,见了面,他就简简单单一句“别哭”就敷衍过去了。
      他凭什么?
      “我不哭。”凌愉茫然地体会着那些堆积在心口超了量,让他承受不住,胸口都要裂开的情绪,几乎有些呆了。
      “林祈,为什么?”
      为什么,我见到你会有这么复杂的感觉?
      跟你之前教给我的情绪都不一样。
      开心,焦虑被一扫而空,那些让他着急难受的好像百蚁蚀心的感觉没有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海浪滔天一样更加汹涌的委屈。
      那一点点开心就这样被一句“别哭”带走,他感觉心里有一团邪火“腾”地烧了起来,直接点燃了所有的委屈组成的海浪。
      “因为你是麒麟。”
      林祈轻轻地把他抱起来。
      “你天生跟轮回存在联系,你不仅能感知到轮回的存在,还能操纵轮回,也能感知轮回中所有人的一切情绪。你的情绪不只是你自己的。”
      “这是掌管轮回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不想做什么麒麟!!!”凌愉闻言从他身上跳下来,抬头认真的看着对方,带着还没有收拾起来的情绪。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清楚,反而我一无所知。反正小狗只要被养着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可以的。”
      “我也没有问过你打算怎么样安排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不会一直把一只小狗带在身边吧?”
      林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不是小狗,你是麒麟。”
      “对于你来说,麒麟,跟小狗有区别吗?”
      这一次林祈没有回答,只是不容拒绝地拉过凌愉的手,瞬息之间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都市。
      金砖铺地,琉璃做瓦,宝石为窗。
      在那个巨大的都市中央立了一个巨大的雕像,白玉为身,黄金纹面,青瓷做的飘带,龙首鹿身,脚下祥云用水晶雕成,折射着太阳的光,五光十色的吸引人的视线。
      “有区别。”
      凌愉看着那尊巨大的麒麟雕像,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才最合适,不知道他该惊喜还是该难受,好像突然和自己的身体割裂开来,只是无意识地控制着身体,却又在心里惊涛骇浪。
      “这是你的先祖。”
      “……”
      “万人供奉。”
      “……”
      凌愉沉默着,心里乱七八糟的。他的先祖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先祖受万人供奉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前人的职责就一定要他来担负吗?
      凌愉站在神像之上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人对他的祈愿。
      有人许荣华富贵,有人求平安顺遂,也有人盼儿孙满堂。
      他们都在理所当然地向他许愿这些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就好像他本就应该把这一切给他们。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堵的他心里难受,但是总也绕不出口。他想告诉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这底下的人从来没有把他们当过神,这些人都是吸着他们的骨血长大的蛀虫;他也想告诉那个人他不想就这样没有理由的为了那所有的他从未认识过的人付出他的一切,直到自己也成为附在这座空有外表的神像上的孤魂之一。
      可是他就是说不出口,一切的憎恨不甘和害怕到了他嘴边都成了一种他品尝过的味道,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和这所有的人就已经建立了一个密不可分的联系,让他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他深陷在林祈带着他走过的所有的旅途构成的牢笼中,所有从人身上学到的情绪都将他和轮回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即使不刻意去感知,凌愉也能感受到轮回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而他就是沙漏的支架。
      而林祈就是沙漏的主人,时不时地将沙漏翻来覆去,将一切交由凌愉和那些沙硕心惊胆战地调整。
      “如果,我接任麒麟,你会开心吗?”
      凌愉问的很认真。
      “会吧。”
      林祈的回答也和回答一只小狗会不会觉得自己可爱一样。
      凌愉彻底把自己的意识沉到轮回之中维持轮回的平衡时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觉得自己可能变了种,不是一只正宗的麒麟,倒是像凡人的小狗儿生的杂种。
      从麒麟主重归巨鹿执掌轮回开始,一切获得了一种有人细心维护的稳定中。
      这本该是个最好的结局,直到一个变数诞生。
      那个变数本来应该死在天雷中,却以枯木身继承了整整五个神位,强行从死境中活了过来,处在生死之间,什么也不能算。
      凌愉没法处理他的状态,反而被轮回的权柄反噬,想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所有的轮回。
      第一次,他亲手推翻了轮回,被祂删除了所有的记忆重来;第二次他为了让自己的存在被人看到亲手打乱了轮回,造成了一场瘟疫;第三次他被剔除了所有的情绪来防止他对自己的职责感到厌烦,确保他无休无止的运转着轮回,结果却因为情感的缺失断开了和轮回的联系,被轮回排斥,硬生生地被轮回撕碎,在变成碎片前就痛死了过去。
      第四次祂将自己恢复后又一次剔除了他的情绪同时封印了他的五感,这一次他再次被轮回撕碎;第五次他被封印了五感,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通过守护轮回来印证自己的存在,到最后却连通过轮回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也就遗忘了对于轮回的管理,再一次被删除了记忆重新来过。
      而今算来,他就是那个“零陆”了。
      果然是个不走心的名字。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我就说……谁家好人用代号给自己重要的人做名字啊?”
      原来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被利用了六次,这一次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幸运了。
      至少,他有一个不同于代号的名字,一个温暖的、有感情被给予了期许的名字。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下,看着他眼前因为那个变数即将崩塌的轮回。
      “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很小,但是他知道对方能听到。
      这一次我应该不算你的失败品了吧?
      我可是靠自己把轮回给稳定下来了呢?
      从那一刻开始,麒麟主拿自己填了轮回的骷髅融入轮回,失去了自己的实体,只剩一个漂泊无依的灵本,在最后消散之前被他曾经短暂拥有过的林祈接住,又被放在了一个载体中,成了现在的麒麟。
      也又一次失去了记忆,同时永远失去了林祈。

      “我一直浑浑噩噩,听凭他一令一动。”零柒语气淡淡地看着刚刚脱离他记忆的白纨,“不论生死,不得自由。”
      …………
      白纨刚刚一直都附在麒麟的记忆中,从他的视角经过了整整六次让人心惊胆战的轮回,他觉得自己现在从记忆中脱离还被那所有的情绪控制着,不能动弹。
      “白狐一族最擅长操控情绪,编造梦境,若是存在于白狐的记忆中,只要情绪够强,就能借助白狐的记忆活着。”
      零柒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癫狂。
      “梦官大人,我的情绪,够强烈吗?”
      白纨还没缓过来,一时之间没给出反应。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拜托梦官大人帮我脱离肉身,借你的记忆活着。”
      自由的活着。
      白纨听着他这个疯狂的计划,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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