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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过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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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平静的纯白空间,只是这里空荡荡的,只有满天的沙硕在天上飞着。
“麒麟。”一个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像一根线一样,突然就提起了木偶一样的麒麟低垂的头。
“你叫零叁,是第三任麒麟主,负责司掌轮回。”
零叁闻言微微低头又抬头,就好像在这一低一抬中麻木地点了个头。
“看到那些沙硕了吗?”
“嗯。”
“如果有的沙硕中的画面暗淡下去了就让它下沉,粉碎他,然后再组成别的沙硕再让它飞上来。”
零叁听言,站在原地一令一动,那个声音说一句,他就做一个动作,完全按照那个声音的要求完成了“轮回”的一系列流程。
他没有问一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个石头做的傀儡一样。
那个声音也没再说话,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这样的工作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就反反复复地收拾着那些沙硕。
那些沙硕中有早夭的孩子,有苟延残喘的老人,有心挂家人还在路上的旅人,有一切心有所系,离开得太突然的人。
零叁看了一眼,然后那粒沙就坠落下去,走完了一道轮回。
他一直这样反复地工作着,无休无歇。
直到有一天他周围的沙硕突然不再听他使唤,全部往他扑过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风暴,而他很快被赶出了风眼。飓风像野兽一样撕咬着他的皮肉和灵本,剧烈的疼痛让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到最后他只能感觉风停了,他被一双冰冷的手接住,再就没有然后了。
麒麟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在用自己的灵本往外探去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片黑暗中似有似无的星星在起伏。
“麒麟。”一个意识传递到他的意识中,他知道了自己叫零肆,自己是第四任麒麟主,自己要做的是掌管好轮回。
然后他就把那些暗淡下去的星星牵引着向下,新的星星又飞了上去,周而复始。
这样的工作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星星包围了。
可是这些星星不应该围着他转,按照安排,这些星星应该自己各飞各的,按照它们的轨迹运行的。
他开始努力较劲,试图让那些星星回到自己的轨迹上去,可是他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和那股让星星们聚在一起的力量抗衡。甚至于到最后他完全丧失了他和那些星星的联系,他对周遭再没有什么感觉了。
麒麟睁开眼,眼前一片死寂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四肢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就在他被巨大的恐惧裹挟的时候一个意识连接到了他的想法。
如果他能听得到,他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只可惜他听不到。
那个意识告诉他,他叫零伍,是这片大地上的星辰的守护者,只要他守护好了这些星星,他就能保护所有人。
他在心里回答那个意识:“我没有看到那些星星……”
[用你的灵本去看,你和它们有最根本的联系,你能感受到他们。]
他开始按照那个意识说的去做,认真地去“看”自己的身边,果然看到了起起伏伏的星星。
那些星星在一片混沌和黑暗上下飞舞着,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光亮,当那些光点在黑暗中被突出的时候,它们在空中点亮了一片星海,那些亮光比一切的钻石还要耀眼,比一切的靠近还更能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他想要这片只有他能看到的星空常亮,如果按照那个意识告诉他的去做就能保护这片星空的话,他觉得他可以做得到的。
星辰一闪一闪的,即是偶有暗淡也很快被零伍用新的星星代替,他在这样重复的生活中居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由衷地为他的星空常亮感到愉悦。
可是他的精力总有透支的一天,用灵本去看那些星星终究还是过度地消耗了他的一切,他慢慢慢慢地觉得自己眼前发光的星星越来越少了,他又在和一切断开联系,什么都感觉不到。
“可能是我太累了,我稍微睡一会儿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他在无边的黑暗中惊恐万状地陷入沉眠,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见过,所以他只能在梦里看到那一片星海,星海在他的梦里轻轻地晃荡着,像是一个最温柔的怀抱把他笼在怀里。
那个怀抱冰冷,但是足够安全,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再次去看那些星星,他发现他的星海黯淡了很多,有不少已经死去的星星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就那样冷硬地待在空中,不上不下地挂着。
他急忙让那些死去的星星向下坠落,分解然后凝聚成了新的星星,星海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明亮起来。
零伍笑着在脑子里想象自己做出了一个蹲下的动作,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按照自己的想象作出这样的动作,但是他觉得这样很安全。
哪怕是假的也很安全。
他这样想着,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那片星海彻底从他眼前消失了,他怎么样也感觉不到它们。
他试图让那些星星碎掉后形成的那些剩余的沙尘拼成一颗新的星星,让他能够找到其他的星星。
但他只能无措地发现他之前为了让自己眼前的星星足够亮,已经用掉了所有的沙尘。
他没有办法点亮任何一颗星星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星星不会都消失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在什么的强制力下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完全找不到那些星星了。
那大概只能是他死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个说法,只有死人是最清闲的,因为死了之后活着的跟他没有关系了,死也没法再对他构成威胁了。
他和这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这个状态实在是太像了……
来不及走完他所有的想法,他就又一次睡着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麒麟睁开眼,一个清逸俊秀的青年托着腮蹲在他旁边看着他。
“麒麟。”那个青年轻轻地开口,向他伸出手,他从未觉得自己的世界这么多彩过,哪怕他眼前这个青年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颜色,但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麒麟觉得自己的心里就好像炸开了锅一样,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我……我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在颤抖,半天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废了好大劲儿才将自己的小手搭在那人递出的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上湿湿的,为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他要哭,就好像他受了好大的委屈一样。
“零陆。”那个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你想叫这个名字吗?”
“!”麒麟的手突然抓紧了眼前的人,生怕眼前的人在他同意之后就会离他而去,就好像他曾经被这样抛下过千万次一样。
他感觉自己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他不想同意。
他无由来地讨厌这个名字。
见他不说话,那个人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愣了好久,那个人突然又问他。
“换个名字吧,叫凌愉怎么样?”
麒麟闻言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
他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两个字……
那个人很耐心,翻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在他的手上。
“千霄凌云的‘凌’,愉悦的‘愉’。”
他细细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两个字,像是找到宝贝的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拉着他起身,周遭白色的背景飞快地向后退去,他们两个很快就离开了大漠。在大漠之外,漫山遍野开满了花,世上所有的颜色好像都汇聚在了这片原野上,远处是淡紫色的远山,抬头是碧蓝的天,远处还有一汪水潭。
“这是人间什么时候?”
凌愉长的矮,山坡上的花草却长的很高,他在这花丛中走着,花丛到了他的腰际,一不小心就会勾了一朵花在头上。其他人若要仔细去看一朵花可能还得蹲下身去凑近了才能将那花的颜色看得分明,他就不用,他只要低下头就能跟那朵花离得很近,然后就能看得很详尽了。
拉着他的人看他在一朵花前面站定了在认真看就没再拉着他走,跟他一起看着那朵花。
“大概是春天吧。人间的春天一向有很多花。”
那人回答着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三下两下给他编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在发丝的交叠处还极有规律的插着不同颜色的鲜花。
在他撤开手之后凌愉往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了插在头上的鲜花他不禁嘟了嘟嘴:
“什么嘛……把人弄的跟姑娘家一样。”
他犹犹豫豫的挑选了很久,在一片绚丽的花海中找来找去,最后锁定了一从出现率最高的小花摘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用术法把花枝全部打理干净然后才递给那人。
“这朵花像你,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带。”
那人接过花,捏在两指尖转了转。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很像。”
白色微微泛紫的花瓣,金黄柔软的花心,几朵几朵开成一束,又一束一束地开成了片。
明明是不那么起眼的花,可是就是有无穷无尽的能量,让人不经意间就能注意到他,让人注意到了他就移不开视线,直至沉沦。
“我叫凌愉,那你叫什么?”
凌愉开口问的时候,对方正在把那支花往头上带,他想也不想就开口:“林祈。”
“哪两个字?”凌愉又一次向对方伸出了手。
林祈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忘记了。”林祈说完起身,看起来有些发愣地看着远处。
凌愉的注意力也只在名字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被另一朵柔软的小花吸引了。
“它好漂亮。”
林祈俯下身,声音擦着凌愉的耳廓掠过:“喜欢的话可以摘下来带在身边。”
凌愉看着那朵花,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犹豫。
“摘下来,它会枯吗?”
“用术法保存,不会枯。”
不会枯萎,是把春天都定格在这朵花里的意思吗?
“不要……”凌愉最终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那朵柔软的花,然后别扭地收回了手,“好奇怪的感觉。”
他回过头看着温润如玉的青年,他们处在刚刚好的距离,一个人回过头就能看到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另一个人明明那么高,却为了迁就着他俯下了身,跟他处在同样的高度,就那样专注地看着他。
“真的好奇怪,我真的好想留住它,但是,我又舍不得改变它。”
凌愉困惑地抓了抓头:“明明可以把它留下来的。”
“法术不会让它的形态被改变。”
“怎么不会?”凌愉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又转过头去不看那个看着很认真的看着他却没有懂他的人。
“它会一直开着,你现在见到它是什么样,它就会一直是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触感,不会有任何东西改变。它会比一切其他的花都美,比其他一切花都特别。”
凌愉背对着他,看不到林祈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他能想象那个人是怎么样冷着一张脸平静温和地说出这样堪称残忍的话的。
“那就是改变了啊!一朵花,除了开花,它还要将养分喂给下一代,还要结果,还要在之后的这个时候再开花的。”
“如果你用法术改变它,它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了,它就不会再变了,它应该会因为它比别的花少了这么多东西难受吧……”
凌愉说着,声音闷闷的,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条柔软的手帕。
“那就不让它被定格在那里了。擦擦眼泪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凌愉一把抓过手帕,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发泄似的捏住林祈的手:“林祈林祈,为什么啊?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林祈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因为你喜欢它。”
“什么是喜欢?这种感情就叫喜欢吗?喜欢好奇怪。”
“不奇怪的。喜欢就是你很想要一个东西,但是你更愿意让它好好的存在着,就算它并不在你的身边,但是你会知道它一直都在。只要一想到它还在你就开心得控制不住自己,就会想笑。这就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东西了。”
小凌愉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又弄不明白什么是存在,林祈耐心地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等他终于完全听明白了之后,他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林祈,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有些瘦的林祈,在他们前往下一个地方的那条黑暗的隧道里就像是装了满眼的星星。
“那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林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