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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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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燥闷,烈日浓稠,灼得人头脑发昏,里里外外都晒得黏糊糊。
龙卷风给她安排的房子朝向好,日照也足。
大抵是闲置许久,细小灰尘浮动掠影,空气里隐隐透着股老旧风尘仆仆的霉味,狄蔓怡也不在乎,没骨头似的瘫在皮质沙发上,正是城寨最为繁忙喧闹的时段,鼎沸人声借着窗户一线缝隙悄悄溜进,打破这满室静谧无声。
“带我上来,你好像很不情愿。”她拧眉,太阳光晕细碎钻石般缀于黑睫上,态度算不上好,是不容置喙的咄咄逼人。烟瘾犯了,摸索着打开烟盒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将纸盒子倒转又凑近去瞧,最后置气般地往地上狠狠一摔。
将衣服薄被床单统统扔到硬木床板上,信一此时正歪歪斜斜倚在门框边上抽烟,姿态散漫,看大小姐吃瘪,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带着的还有团团缭绕烟雾。
心情好些,也肯搭腔了。
舌尖抵着后槽牙,尽量压下微翘的唇角,信一装冷酷,道:“你偷我钱包还想我好声好气对你?”
要不是龙哥吩咐,谁想来啊?
听信一这么说,狄蔓怡不服气了,怒目横眉狠狠剜他几眼,捏着拳头作势要揍他,“是你之前乱说话惹我不开心!我这是有仇报仇!”
她眸光死死钉在信一身上,直白灼热,四目相对时有火光迸出。
小学生斗嘴。
……
还真是,信一想,
他看着大小姐那张艳绝无憾的脸,思绪不合时宜地跟着被卷进回忆漩涡。
他跟龙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十二少于tiger哥亦是如此。
亲密到如此地步,彼此之间也就无甚秘密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十年前,还是更早?记不清了。
只是听闻秋哥有个养女,但也仅仅是听闻,每每大哥们决定要到金殿酒家聚一聚,却总独独少了这位大小姐。
起初的推辞是小姑娘年纪轻,不爱见人,也怕人得很。到后来就是忙学业,忙出国留学,时间久了,他跟十二也不再期待。
[你话今次佢会唔会嚟?]
这是蓝信一跟十二少之间的惯例。
金殿酒家包间的冷气开得猛,扇叶开合,不疾不徐送出凉风,拂过裸露肌肤上的细小绒毛时会刺得人打颤。
主角难得迟到,也给了二人说小话的空闲。
十二少凑过去,立掌作掩,与信一耳语,道:
[紧喺唔会啦,次次都唔嚟,話唔定系生得肉酸唔夠膽見人。]
说完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低低笑出声来。
又过了片刻,秋哥到了。
说是路上堵车,等会喝多两杯以示赔罪。
包房里只有信一跟十二少是小的,礼节方面自然是要做足,慌不迭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狄秋打招呼,只不过顺势看去却是傻楞住了。
从未见过的姑娘只简单穿着白衬衫跟牛仔裤,衣服下摆两粒纽扣未系,松松散散挽成结,露出瓷玉般的纤细腰肢,身段曼妙,长卷发随意披散着,唇色是极为浓郁夺目的红,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跟在狄秋身后,便似幅电影画报。
漂亮得不真切。
如果这都算[肉酸],那这世界恐怕无人能入眼了。
一顿饭吃下来是饱口福也饱眼福,狄小姐笑时眼底盛了满池星,眼尾轻扬上翘,瞳仁是浅淡的琥珀色,她嘴也甜,哄得长辈们高兴,惹得tiger哥又是点名贵洋酒,又是往她手提包里塞钱。
信一和十二少也跟着沾了光,被连连叫了好几声哥哥,咬字轻又软,勾得人心痒。
[你说秋哥怎么收了个养女?怎么也是收个养子送终吧?]
洗手间,开闸吹水的最佳场合。
人是很贱的,酒足饭饱后就觉得无聊,食欲被满足了就会有更多贪欲念想。但这种场合,唱不了卡拉OK,也骑不了摩托车,于是闲聊揶揄就成了最佳的消遣方式。
信一侧目瞄了眼十二少脸颊的酡红,知晓他这是喝多了,只是自己也不例外,后送上来的洋酒烧喉,却是入口回甘,橡木气息和杏仁香草的余味,黄柠皮提香,余韵悠长。
又是敬酒,又是自斟自饮,口感好,也就忘了看酒精度数。
大脑昏沉,眨眼间只觉白炽灯摇摆不定,生生溢出好几道重影,晃晃脑袋,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边个知啊,秋哥仲收收埋埋添。]
[系囖,咁正,話唔定唔系养女系佢嘅女人。]
拧开水龙头,凉水霎时倾泻而下,试图浇熄酒精在手臂肌肤上烙下的滚烫体度,信一下意识挑眉,[唔会吧……都改咗姓。]
说着,他合拢手掌盛起一捧冷水往脸颊上扑,直至眼前视线变得清明,理智也稍稍回笼。
冰凉液体顺着下颚不停滴落,脸侧卷曲的发梢也被打湿了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寨,要是这个时候有人搞事那就麻烦了。信一想,随即环视梭巡一圈,眼疾手快架着即将要摔倒的十二少将他带离洗手间。
刚踏出门槛就碰上狄蔓怡,小姑娘面色不虞,近乎漠视地打量他们,像是蛰伏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眼看猎物掉入陷阱,终于露出浸满毒液的獠牙。
看样子是听见了。
信一觉得不妙,想要解释,却感受到无形恶意蜂拥扑向自己,不过最后也没等来她的控告跟唾骂,大小姐喉间闷出声冷哼,就这么转身走出了金殿酒家。
首次见面的印象注定不会太好。
——
柔软滑腻抵上额间,异样的触感令信一思绪猛地收回,刚抬眼,就猝不及防落进狄蔓怡眼底的潋滟水波,那张脸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喷洒交互,拂过面颊时让人有些不自在,呼吸间能嗅到与她相衬的香气暗涌。
她手背抚上他的额头,体温有些低。
“哇!你干嘛!”始料不及的距离,信一下意识往后撤半步,忘记自己嘴里叼着烟,未熄灭的烟头就这么掉到地上。
“我问你有没有烟啊,你不理我,我还以为你突然烧坏脑子。”
“哦……给给给,真是麻烦精。”他抽出一根香烟递到她手上,又看她从善如流地点烟,吐出一圈青色薄雾。“之前的事算我不对,我请你吃叉烧饭向你赔罪好不好?”
信一用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看着她,有些迫切地想要得到答复。室内热,他随手解开纽扣,将衣袖挽了又挽,露出截线条漂亮的劲瘦手臂。
不是他上赶着巴结人家,秋哥跟龙哥是好兄弟,他的养女来了城寨自己理所应当要照顾些,这么僵持着敌对着也不是回事,男人嘛,主动低头认错也没什么的。
“有没有搞错,一顿叉烧饭就想哄好我,真小气。”她偏过头小声抱怨着,眼珠子贼溜溜转着,几秒后又看过来,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只是点点头,“好吧,那就这么决定了。”
直到狄蔓怡把即将燃尽的烟头踩在脚底下碾灭,长腿一跨坐上摩托车后座,大喇喇环上他的腰腹,信一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小姐是想坐摩托车。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善变的人,上一秒还睁着双勾人的眼,亲昵地喊你哥哥,下一秒就撕破脸皮,浑身戾气似溢涨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进口鼻,势必要令旁人窒息,气管仿若被烈火灼烧。
明明今早还偷他钱包呢,现在又是合家欢的戏码了。
想这么多也无用,干脆就不想了。
油门一拧,声浪轰鸣,摩托车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信一瞧不见大小姐此时的面容,只能感受到她长发在风中飞舞,偶有几绺扫过他颈侧。
吃饭、送她回家,除了偶尔显露锋芒的互呛几句,一切都顺利进行。
只是日后每每想起狄蔓怡挑剔到乃至恶劣的饮食习惯,他都目眦欲裂,头痛得要命。
——
晦暗压下,翻滚着吞噬白昼,零星雨点砸向大地,淅淅沥沥,将原本沉寂幽深的夜空撕裂。不过片刻后雨势骤急,伴随着声声闷雷,狂风呼啸,将本就不够牢固的窗户吹得砰砰作响。
像是被滚烫水珠溅到,狄蔓怡指尖下意识蜷缩,蓦然掀开长睫怔怔望去。
有破窗之势的疾风骤雨映入眼帘,萦绕耳畔的却是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她掀被起身,借着外头薄弱微光,依凭着记忆避开家具走向门口。
啪嗒——
拧开门锁,入目是男人冒出青茬的下巴。
刚睡醒,狄蔓怡反应慢半拍,视线多次聚焦后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龙卷风手里提着个塑料袋,他换了件黑色衬衫,面无表情时本就不怒自威,此刻更是压迫意味十足。
“睡着了?”
但她偏不怕,等他进来,从容不迫地关上门,又伸手帮他取下架在鼻梁上的深茶眼镜。
“张少祖……”
她私下总爱这么喊他名字,直白的,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是郑重的,试图将这三个字拆解碾碎,反复研磨,再以暧昧旖旎的方式归还给对方。
视线凝在他的嘴唇上,继而又对上他的眼,狄蔓怡最喜欢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似无澜湖水,似深渊漩涡,似是能将宇宙万物都藏进于此,越叫人看不透,便越着迷。
她在黑暗之中抱住了龙卷风,
恰逢一道闪电划过,骤然亮起的光让一切无所遁形。
注意到她身上的雾蓝色衬衫,剪裁挺括宽松,上端两粒纽扣松着,衣领微敞,露出漂亮的锁骨跟一点灰黑小痣。
这是他让信一送来的,小姑娘事事挑剔,对衣着也不例外,但城寨实则不然,年轻人里有也仅有信一对此挂念讲究,于是只好让他挑了又挑,送些料子好的过来。
只是此时看着……
龙卷风眸光晦明,竟难得自觉有些烦躁莫名。
也是这时,不等他回应,就见狄蔓怡踮起脚尖,细瘦胳膊圈住他的脖颈,继而吻上他的唇,灵巧狡猾的,不遗余力地撩拨。
终于,他看向她的眸光泛起涟漪,浮浮沉沉,最终掀起惊涛骇浪,回应克制而温柔是他作出的最大让步,平日里的自恃镇静早就分崩离析,一溃千里。
覆着薄薄老茧的掌心抚上她后颈,他有意加深这个吻,却在触碰到她发梢时戛然而止。
龙卷风捏着她肩将其轻轻推远,“有没有搞错?头发都没干就睡觉?”
手掌顺着她脸颊擦过,指节微微弯曲,他将她贴在鬓边的潮湿长发拨开,若有所思地搓捏着手指上的水渍。
“中午跟蓝信一吃完饭,收拾好房间洗完澡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狄蔓怡心虚地从旁边椅背上抽出毛巾,随意搭在发顶,舌尖意犹未尽地轻舔唇瓣,末了不忘扮可怜地补上一句:“这么晚了我都还没吃饭呢。”
“纯瘦无肥加码叉烧饭吃不吃?”牵着她来到窗边坐下,暴雨狂风时城寨多半停水停电,今夜也不例外。
从塑料袋里拿出餐盒推到她面前,还有瓶驱虫药膏。
知道她娇气,平时被蚊虫叮咬都会大呼小叫,更不提城寨环境潮湿,蚊虫蚁鼠随处可见,密集程度堪比居民,她肯定不适应。
所以来前去了杂货店一趟,也算未雨绸缪。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你也不想想这里是哪里。”
视线无声碰撞,谁都没有说话。
她吃饭,他便把距离一点一点拉近,漫不经心地点根烟,走到她身后,手指穿插于她潮湿发丝间,不疾不徐地掠过头皮穴位,又轻柔地拿毛巾为她擦拭,用雕花木梳将发结梳开。
烟草红光无声湮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默契地缠上彼此,拥抱,亲吻。
逼仄狭小的单人沙发上,狄蔓怡坐在他大腿,乌墨长发凌乱散开,发梢缠上他的脖颈,她一侧衣领早已滑落,松松垮垮堆在手臂处,紧贴在一起的肌肤濡着潮湿温热,裸露腿肉贴上他的裤管,隔着薄薄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细微变化,意乱情迷。
黑暗中只能听到对方急促低沉的呼吸声。
她眼尾氤氲着淡潮绯红,好似株摇摇欲坠柔弱可欺的海棠花。
“张少祖。”
少女饱满的唇瓣沾染水色,贝齿碾上他颈侧,咬住一小块皮肉。
“你属猫还是属狗?这么喜欢咬人。”龙卷风两指抚上那片肌肤,微微凹陷的齿痕像是烙印,不算疼,但令人无法忽视。
虽是无奈,但宠溺更甚。
“小猫喜欢你才咬你,你应该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