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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姬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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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无相城的姬君,从出生起就被你的母亲寄予了厚望。
你的母亲希望能靠你挽回父亲的爱,于是毫不留情地训练你,试图让你样样精通,成为一名合格的姬君,而你生来聪慧,学任何东西都很快,想必很快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姬君。
院子里的八重樱快要盛开了,零星几朵盛开的粉白花瓣重重叠叠,像母亲昂贵的十二单在地上拖出的层层裙裾,只有花心处是稍深一些的粉色,颜色晕染得恰到好处,就好似你粉色的眼眸,明亮而动人。
你模样生得极好,但是因为贵族的教育,你又极其瘦弱,好似连这繁重的头饰都能压折了你脆弱的脖颈。
每天只有两顿饭,饭食只有精致得一口就能吃下的几个寿司和一杯清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也无怪乎你这么瘦弱了。
你住的地方除了这株硕大的八重樱再无其他,这里是主母的屋子,你的母亲并不住在这里,因为父亲厌弃了她,所以她住在偏院里。
你并不喜欢八重樱,在春天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总会有烦人的花瓣飘进屋来,你讨厌这些粉白的小家伙,这让你强迫自己在清扫的人还未清扫干净时跪伏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清理它们。
但是你的母亲很喜欢,她总是哀伤地来主屋抱着你说:“哎呀,我们幸子真是幸福呀。”
其实你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幸福的,如果让你说出觉得幸福的事,那无非就是能够不顾淑女的礼仪大口大口吃东西或者是脱下这层十二单变成一只小鸟飞向那片你向往的天空了。
但是母亲非要说你是幸福的,那你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是你的母亲啊,那只能原谅她啦,于是这时候,你也会应和道:“哪有哪有,这都是母亲大人带来的。”
如若不这么说的话,母亲定会将她环抱在你腋下的手狠狠地掐上去,并且在你叫出声的时候用戒尺打你的手板心,并说道:“幸子,这可不是一位姬君该做的事哦,你可不要责怪母亲惩罚你。”
于是你只好默默地咽下苦楚,接受惩罚。
毕竟她是你的母亲啊。
但要是你说了那样的话,母亲就只会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看着你,然后轻轻抚摸你的脸说道:“看看我们幸子,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姑娘哟。”
日复一日令人昏昏欲睡的无聊日常在那日结束了,你的父亲从战场上回来了。
你的父亲是无相城的城主,他长得高大威猛髯须覆面,看起来好似那青面獠牙的恶鬼,你却一点也不怕他,因为你的父亲待你极好,从不曾与你红脸,哪怕你扯掉了他的胡子,他也只会把你抱在怀里骂你“小坏蛋”。
你的父亲在城民中威望极高,虽然你从未出过门,但从下仆嘴中不难听到你父亲的光辉战绩,下仆也格外爱在你面前提起你父亲。
这天,父亲带回来一个少年,那是一个容貌俊美神情阴翳的少年,有着良好的礼仪,看起来像是出生贵族。
父亲告诉你,他以后会成为你的贴身护卫,让你与他好好相处。
他坐在八重樱树下的角落里,你好奇地接近他,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回答你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但你并不气馁,因为从小就被拘束在这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你太想拥有一个自己的玩伴了。
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浪费,你太无聊了,以至于数着八重樱开败过日子都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好奇地围着少年打转,少年总是阴郁地站在八重樱下,有一天,他终于开口了。
“姬君大人,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呢?”
你当然很想出去,但你看见了少年眼里是粘稠的恶意,你知道这种恶意,在照顾你的下仆眼里,你总是看到这样的恶意连同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一起,只是你真的太想走出这个院子了,于是你答应了少年:“好。”
少年名叫姬路修介,有姓氏,自然就不是平民了,虽然你对平民没什么偏见,身为姬君你更是对他们充满了爱怜,但是少年贵族的身份自然还是让你更加认同了这个玩伴。
在少年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避过院子外的守卫,你终于来到了街上,和俳句里说的不一样,街上很荒凉,正处于战争时代更是让偶尔在街上行走的平民看起来形销骨立,开着的商铺也破破烂烂。
为了方便,你穿了一件红白色的袴,但就算这是你衣柜里最朴素的衣服也和街上的人分隔开来,不少平民看见你眼睛里都涌上了粘稠浓腻的恶意,你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姬君大人,你在害怕吗?”少年看着你似乎很新奇,但你的心里却突然冒出一股怒火——他不过是你的小狗,有什么资格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你!?
你抿着唇继续前进,你想起了每次你想出门时父亲对你说的话:“幸子,我可爱的幸子,你是我的珍宝,你可不能叫旁人看去了,你就应该在最高的阁楼里被好好珍藏。”
但是你就是想出门啊,就是想像那天空中的鸟儿一样飞出这个院子,不受束缚、不受牵绊地活着,就算为了这让你吃那恶心下贱的虫子你也愿意。
你不想回答少年的问题,但少年就这样纠缠不休,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絮絮叨叨过。
“姬君大人一直在府里生活没出来过吧?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拿着木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只想要快点帮到父亲的忙,能够为守卫城邦做出一点贡献。”
他是城主的儿子?你不由得有些惊讶,城主的儿子又是如何落到这等地步的呢?即使再怎么生少年的气你也忍不住尖着耳朵听少年的絮语。
“你知道你的父亲有多可恶吗?联合着秋山城背叛了我们,然后逼迫我的父亲不得不把我送到你这恶心的父亲手下。你知道你的父亲有多让人作恶吗?”
说着,少年激愤地挽起袖子让你看,上面是几道深可见骨的疤痕,疤痕延伸进了衣袖里面,不难看出,衣服的遮掩下全是这样的痕迹。
你很生气,少年竟然这样侮辱你的父亲,你忍不住举例子来反驳,最好的例子不就是你自己吗?
“才不是这样,父亲从来就没有惩罚过我!”
少年忽然笑了,你第一次见少年笑,即使这笑容里带着讥讽。
“幸子大人,您可是珍宝啊,谁会舍下心来惩罚您呢?您的父亲不会,我自然也不会。”少年虽然说着敬语,眼神却阴鸷,好像牢笼一样将你紧紧地束缚在原地,那些下仆大都麻木,你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也没有见过如此动人的眼神。
他是一匹凶恶的狼崽子,生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但你却想驯服他,让他做你的小狗。
你听到了巷子外面有士兵甲胄摩擦的声音,你知道,父亲正在寻你,你是他的珍宝,对于珍宝,自然是要排重兵把守,独自欣赏,即使少年是你父亲的新宠也是这样。
回去的时候少年被打了个半死,而你被关在院子里饿了三天。
你挨饿的时候并不少,大多数时候只要你有哪点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就会被惩罚,而惩罚的内容也不是肉.体上的苦楚,而是挨饿——母亲不愿损伤你一丝一毫的美貌。
等三天的时间一过,你头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溜出去在下仆的屋子里找到了少年,少年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赤.裸着上半身,精壮而不显得夸张的肌肉上有着一道又一道伤痕,看起来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少年黑色的长发散乱地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看到你来,少年短促地嗤笑了几声,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惹来他倒吸几口凉气。
他看起来没救了。
屋子里有一股排泄物的臭味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但你丝毫不嫌弃,你蹲下来俯视在床上躺着的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深邃而神秘,你忍不住用手触摸他的眼球,指尖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少年被你的动作惊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绷紧肌肉,血又从伤口中流了出来。
“乖、乖,别怕……”
你学着母亲那样轻柔地安慰少年,然后抚摸少年变得油腻的头发。
少年直直地看着你,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你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出来看他。
你前所未有地充满了耐心,少年不再看你,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在发呆。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少年没反应,你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母亲经常会惩罚你,所以你手中常常留的有药,你把手中的药放下就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你看见院门口跪的有下仆,你心里一紧不知道到底是母亲还是父亲来了,如若是父亲便还好,要是母亲,那便遭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母亲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十二单,上面用银线绣着紫阳花的图案,她正坐在榻榻米上哀伤的看着你。
“我的幸子,难道你也要离妈妈而去了吗?你难道要像你那狠心的父亲一样把母亲丢在一旁吗?过来,幸子。”
你趴在母亲的膝盖上,衣服凉丝丝的贴在你脸上,长长的发丝落在了地板上,铺开,像一颗枯树在月影下张牙舞爪的枝丫。
母亲抱着你,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你的头顶,细软的发丝落在了女人白皙纤细的手里,一滴泪珠落在了你的脸上,她哭了,但当你抬起头望向她时,她却在笑。
扭曲的、粘腻的笑意像一张大网紧紧地搂住你,你胃里翻江倒海,翻出一阵一阵苦涩的酸意,你什么也没吃,也幸好什么也没吃,不然你就只能等着跪伏在地上呕出心肺,等着那呕吐物的酸臭将你整个人包围。
“幸子,我的幸子,我的小鸟……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妈妈的话呢?”
母亲用梳子轻柔地替你梳着头发,有时遇到打结的地方什么也不顾地梳了下去,扯断了你好几根头发。
“妈妈该怎么惩罚你呢,我的幸子?”
母亲轻快地说道,你的心却像泡在了辣椒水里,辛辣又刺激,并且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
母亲走后,你缓缓地为自己上着药,药膏与肌肤接触像是朝热油中倒进冷水,你忍不住“嘶”了一声,母亲这次过分地生气。
断断续续的,你去看了少年好几次,幸运的没有遇上母亲来主屋,因为父亲对你的宠爱,下仆更是不敢到母亲那里去告密,而你的父亲也并不关心这些小事,毕竟无相城和秋山城马上就要开战了。
对于父亲来说,开疆扩土比情情爱爱更让人上瘾,更何况你的父亲已经拥有了你这样的珍宝。
有一天,少年忽然溜进了你的院子里——对你来说,他是那么的强壮,似乎做到什么也不稀奇,你有时也会暗自深思,看看镜子里你纤细瘦弱的胳膊腿。
少年告诉你,他加入了城主府的护卫队,现在正在府中训练,你心想,这与你有何干系?但是面上你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因为你太矮了摸不到少年的头发)。
“修介真棒!不愧是我的修介啊!乖、乖,修介想要什么奖励呢?”
少年像是有些羞赧,凶狠地一把抓住你的手握在手心,垂着头看着你,像是要把你刻进眼睛里。
少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上面有一些茧子磨得你心口发痒,你有些不满于少年高高在上俯视你的态度,他不过是你的小狗,凭什么这么看你?不过一想到你将要驯养他,你抚平了自己心里的那点躁动。
只是这样你又有点伤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也变成了母亲那样喜怒无常的样子。
少年低声说:“先欠着。”
你皱了皱眉头,你并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不过念及他是你的小狗,你还是原谅了他,毕竟还没有驯服好的狗狗总是不会如主人心愿的。
少年虚虚的搂住你,把下巴搁在你头顶,好像这样放肆的动作给了他一点安慰似的,你纵容了少年的得寸进尺。
难道男子都喜欢这样吗?你想起高大的父亲也常常将你像这样搂在怀里说着一些你听不懂的话题,让你昏昏欲睡。
为了转移注意力,你故意提起少年加入护卫队的事,“护卫队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看那些人在面前狗咬狗一嘴毛也姑且算得上有趣吧。”
少年说的是为了不上战场留在无相城,护卫队的每个人都忙着攀权附会,好生生的一个队伍,硬是整得乌烟瘴气。
少年挑拣了一些别地听不到的事告诉你,你聚精会神的倾听着。
养一只小狗的好处就在这里,他会尽力来讨你欢心,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因为小狗的过分热情而苦恼,还好少年从来没让你苦恼过,不然你指定会舍弃他。
自从加入了护卫队,少年来找你的时间就大大减少,这让你又再度无聊了起来。
你在房间里绣着自己出嫁时的衣服,一边出神,事实上你对于外界还是十分好奇的,如果有机会离开,你一定会头也不回地出走,但是你怕死,你深刻的明白像你这般瘦弱的身子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
你已经成为了笼中雀,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婉婉转转地唱曲,为了博取那些男人的欢心。这是你母亲做的,也是你做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母亲是一个失败品,而你,则是她的骄傲,是那些笼中雀中最讨喜的那个——即使你从来没见过除了母亲以外的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