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九九天庚寅

2、云端之上

　　云端之上，一座由机械组成的巨岛浮在空中，以岛的地面为界，上城和下城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上城中有着难得一见的绿植，房子整洁而错落有致，淑女和绅士们悠闲地牵着宠物在飞着白鸽的广场中交谈。

　　喷泉里流出干净的水，水珠四溅落在地面，没人去管。

　　与上城的悠闲平和完全不同的是下城。

　　裸露的机械和电线附在墙壁上，铁板做的楼梯已经有了锈纹，来来往往黑瘦褴褛的人像工蜂一样在这座机械巨兽中忙忙碌碌。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然而仅仅只是饱腹，到处是没人管的孤儿野孩子，他们散布在大街小巷，或许在某个没人看到的角落里，就有一个瘦弱的孩子。

　　布莉娅便是那些野孩子中的一个，她没有名字，但大家都叫她“布莉娅”，因为她就像犬群中的小狼，野性难退难以驯服。

　　“快抓住她！该死的小混蛋！又来偷东西了！”

　　街头一个高瘦的女人尖锐的声音在街尾都能听到，她颧骨突出，一双丹凤眼，薄嘴唇，看起来刻薄而不好惹，但是任谁都知道，她是这条街最宽容的女人。

　　她言语上不饶人，却从来不会找人驱赶他们这些野种，甚至会把临期的面包丢在后巷的流浪汉那儿。

　　对于布莉娅她更是偏爱，因为布莉娅看着娇小瘦弱，但是一张脸生的白净可爱，红棕色的齐耳卷发，蜜糖色的眼眸，像一只可爱的小羊，她的嘴也甜，连街上最凶恶的修机械的胖老板哥奇也很少打骂她。

　　“芬琪洛夫人，我明天还给你！”布莉娅大声回道，身子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钻进了小巷子里。

　　路过的人都善意地笑了笑，“小布莉娅又来你家了？”

　　芬琪洛夫人哼了一声，状似凶狠地叉着腰骂了几句。

　　布莉娅拿着从芬琪洛夫人那儿“借”来的干面包，走进了一个由废弃机械堆就的小棚子，里面是一个苍白的少年，他咳嗽着，像是要把内脏咳出来一样，脸上是发炎症的红晕，黑色的头发像乱糟糟的杂草。

　　布莉娅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咳嗽声渐停才走进去，“阿帕利，我拿食物回来了，这次的东西你吃了肯定不会吐的。”

　　阿帕利尤半倚在墙边，有些无奈地纠正道：“是阿帕利尤，布莉娅，你又去偷东西了？”

　　“不是偷，是借，我会还给芬琪洛夫人的。、布莉娅瘪着嘴，在“借”上加重了读音。

　　“你不能仗着芬琪洛夫人喜欢你就总是去她店里。”

　　阿帕利尤说道，他还想说点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掩饰不住的一声咳嗽闷闷地从他喉咙里冲出来，布莉娅别过脸，眼睛里含着泪花，却不愿意被他看到。

　　“阿帕利，你要是想咳就咳吧，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布莉娅，我的病没有那么重，你不要为我担心了，再说，就算我死了，布莉娅也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布莉娅咬了咬牙，把面包重重地放在阿帕利尤的床上，“阿帕利，你不相信我！我说了，你不会死的！就算下城没有药我可以去上城，上城的那些大人们肯定有！我已经有办法了！”

　　阿帕利尤看着布莉娅气冲冲地离开，想去追，喉咙却忍不住发痒，他颓然地跌倒了床里，止不住咳嗽。

　　“布莉娅，不要做傻事啊……”声音消散在空气中，阿帕利尤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已经无力阻止了。

　　布莉娅攀附在外墙上，身后是雾蒙蒙的云，黑色的烟气从不远处的烟囱里前仆后继涌出来，周围的墙壁都是难以下手的灼热。

　　布莉娅倔强地抓着墙上的凸起，没有去管被烫伤的手心，拿着小铲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铲着上面的污垢。

　　这是必要的一步。

　　这座云中城漂浮得太久了，久到从布莉娅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地面，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满天的机械，闭上眼就能摸到外露的电线。

　　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下城人，在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度过一生，吃的是合成面包，合成蔬菜，用的是污水，有些人满身的黑色机油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但是除了塑料味的合成食品，布莉娅记得自己小时候吃过一种圆圆的、粉色的东西，它的味道很奇妙，布莉娅形容不了，或许就像书里说的花的味道一样，布莉娅觉得那是糖。

　　“呼，今天的清理任务总算完成了。”

　　布莉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一点一点从窗口里爬进去，在关上窗口的铁皮时，她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外面的世界。

　　满天霞光铺洒在云朵间，近处看云只是一团水汽，但放在远处，就像是上城人身上穿着的白袍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色彩，就像是机油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彩色虹光一样，只是没有那种混浊。

　　地面会是怎样的呢？布莉娅想。

　　如果地面也有彩色的云，那她一定要带阿帕利去看看。

　　黑黢黢的廊道里，一盏粉红的灯闪着迷幻的色彩。

　　“迷情幻爱”的招牌在这方黑色的世界里很是显眼。

　　布莉娅不愿意来这里，这里的老板看她的眼神让她感到恶心。

　　但是管理西城区的大人最喜欢在这里玩，她好不容易才拿到这个工作，这么危险的工作报酬也高，就是如果你不去要，管事很可能就不会给你。

　　要是她是大人就好了，这样就没人会因为年龄小而克扣她的工资了，这样她能做到的事也就更多了。

　　布莉娅揉了揉自己的脸，扣了扣门。

　　“我能进来吗，蒙奇老板？”

　　醉生梦死地抽着烟的蒙奇眯着眼看，哦，是那个小屁孩儿呀。

　　显然，蒙奇自己也忘了是他叫布莉娅清理了污垢来找他要报酬的。

　　几个女郎娇笑着拿着酒杯，里面坐着的都是西城区的管事，他们和女郎交谈，不时还动手动脚。

　　布莉娅笑眯眯地问道：“蒙奇老板，我的报酬……？”

　　蒙奇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在身旁的女郎脸上，那女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哎呀”一声躲进了蒙奇的怀抱。

　　布莉娅站在那里像一个孤零零的木桩子，她却也不恼，就站在门口，不进去也不出来。

　　蒙奇此人最重脸面，出来的排场比上城的大人们还要大，听说他和上城颇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耐心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布莉娅看着路过的时不时看这里一眼的人，她无聊地站在门口，那个人还没有来，布莉娅不禁有些担心。

　　能来迷情幻爱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迷情幻爱的东家背景很大，整个下城区只有这里最大最正规，女郎也最美，最会玩。

　　她敢在今天来是因为她打听过了，和蒙奇不太对付的南区管理者玛莎莉会来这儿谈生意。

　　开始的时候蒙奇还没管她，那些路过的人就算看一眼也不敢久留。

　　随着时间流逝，蒙奇反而有些烦躁地推开了身上软若无骨的女郎。

　　“小屁孩儿，你今天是跟我杠上了是吧？”

　　放在平时，蒙奇并不在意展示自己的雄风和权势，只是南区的那个疯婆子也要来，这让蒙奇忍不住注意起了自身的一举一动。

　　越看就越觉得杵在那儿的木桩子碍眼，他喜欢晾着人再去处理，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

　　“喂，那个谁，你去把那小屁孩儿处理了，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一个管事见状就使眼色让身边候着的一个侍者过去。

　　那侍者虽然不壮硕，却生得高瘦，看着颇有些赫人。

　　布莉娅冷汗顺着脸颊留下来，她心里有些着急，面上却笑的更加灿烂了。

　　阿帕利的病不能再拖了，不然她也不会冒这个风险去赌一把，如果能从蒙奇那儿拿到报酬还有一线希望，如果她死在这儿了，那阿帕利就没救了。

　　这里没有人会管无父无母没有归宿的野孩子，就连芬琪洛夫人把不要的面包丢给流浪汉都算得上善良。

　　阿帕利的病生得那样重，如果不是她，对方早就死了。

　　阿帕利是一个天才，任何机械在他手上都能服服帖帖，布莉娅识字也是阿帕利教的，可以说，这条街所有的孩子都受过阿帕利的教导，但是阿帕利生病之后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了布莉娅。

　　“蒙奇老板，别生气嘛，您最是大气了，整个下城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布莉娅捧了蒙奇几句，接着话锋一转，装作有些为难的模样，“我只是个没家的野孩子，冒着危险去当外墙清理工，不是我吹，就连大人都没我做得好，蒙奇老板，你看这……”

　　布莉娅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敏锐地听到了一阵韵律奇特的高跟鞋声音，她曾经远远地看到过玛莎莉，再加上她的五感好得出奇，所以也就记下了这样的声音。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拿不到报酬也就当为您效力了，可那些在您手底下工作的人知道这件事得多寒心啊！”

　　蒙奇哼了一声，“那些下贱人我管他们死活干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蒙奇老板，万一他们偷懒呢？您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不是吗？”

　　布莉娅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断了，她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不少，她想，来了。

　　她没被骗。

　　“哟，死胖子，没想到你连个小姑娘的报酬都要克扣？！”

　　一个高挑丰满的女性走了进来，她涂着黑色的唇彩，头发是漂亮的红色，眼线上挑，睫毛又长又弯，耳朵上有一颗闪烁的宝石反射着亮光。

　　“不愧是黑心鬼，不会是穷得连报酬都发不起了吧？”

　　玛莎莉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像是一阵环绕在耳边的烈风，布莉娅在外墙时听到过风的声音，压抑、爆裂，云被染成了黑色，闪过的亮光过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这时候没人敢停留在外墙。

　　玛莎莉如她的外表一样，火热炽烈，像动力炉里不熄的火焰，往外散发着高热，灼伤了别人的同时也独立了自己。

　　蒙奇不太敢惹这个疯女人，他虚张声势地嘟囔了几声：“真是的，不就一点药吗，老鬼，给她！”

　　玛莎莉那双妩媚的眼睛扫了一眼布莉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布莉娅偏过头，装作不认识。

　　布莉娅捡起地上的药，仔细确认过后她才满脸笑意地说：“多谢蒙奇老板，蒙奇老板大气。”

　　说完她看了一眼玛莎莉，同样回以甜美的笑容，“玛莎莉姐姐也是好人，谢谢玛莎莉姐姐。”

　　说着布莉娅不愿多留，几步就退出了房间，拿到了药，蒙奇也得罪了，接下来她得带着阿帕利离开这里了，或许，她能去上城也说不定。

　　里面的交锋她并没有听到，不然她会很惊讶地发现那两个人讨论的正是她自己。

　　“像吧？”

　　女人从黑色的唇中吐出一圈白烟。

　　蒙奇脸上没有了那种轻浮和傲慢，严肃正色出现在这个胖子身上。

　　“你是把宝押在她身上了，我不行，明面上我还是恩娜公主的人。”

　　女人皱了皱眉头，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那只戴了一只耳朵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了一下。

　　“蒙奇，我们那么多前辈都失败了，就是因为他们不够大胆，那女孩可是我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既然做都做了，那就做彻底。”

　　“这里没别人，你也别在我面前装，我问你，议会的决定你同意吗？哼，那群老不死的，我不信他们有这么好心。蒙奇，我警告你，别坏了我们的计划。”

　　蒙奇那双挤在□□里的眼睛此时却透露出一股精明。

　　他环视了一圈空荡无人的房间，狠厉地说，“这场戏只是为了引我们的小公主入局，只要她能成功，我们就掌握了话语权，这种事不用你说。”

　　玛莎莉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看了一眼蠢而不自知的蒙奇，心中暗想，小公主，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可要做到你承诺的，别让我失望啊。

　　这边，布莉娅拿着药盒，穿过熟悉的巷子和小路，她知道阿帕利就在那个小棚子里，为了拯救阿帕利，她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