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濟南老梁

567、重量之下的日常

　　食堂裡的燈光一如往常地明亮，卻因為正午的陽光從高窗斜斜照進來，而多了一層柔和的色澤。餐盤與餐具碰撞的聲音此起彼落，並不吵雜，反而像一種規律的背景節奏，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順子坐在長桌的一側，外套已經脫下，女式西裝的線條在她坐下來的時候顯得柔和了許多。她夾起一口食物，咀嚼了幾下，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
　　「形象代言人皇帝真累啊。」這句話說出口時，她的語氣不重，甚至帶著一點自嘲，卻讓同桌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一下。
　　哈拉達·艾娜正把餐盤往自己面前拉近，聽到這句話，只是微微一笑，像是早就預料到順子會有這樣的感想。「其實以前的皇帝更累。」
　　順子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以前的皇帝和總統一樣大權在握，皇室事務局對皇帝的不敢有嚴格的要求吧？」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帶著一點試探，也帶著一點直覺上的判斷。對她而言，權力往往意味著自由，至少意味著可以拒絕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艾娜把湯匙放下，雙手輕輕交疊，語氣不急不徐。「以前的皇帝需要親自處理政務，雖然實際上有行政院輔佐，但關鍵時刻需要親自思考並做出決策，而且決策失誤還要為此承擔責任。現代皇帝只需要完成一些儀式性政務工作，不需要做任何政務決策，但也不需要為此承擔責任。」
　　順子聽到這裡，動作慢了半拍。她低頭看著餐盤裡的食物，像是在消化這段話，而不只是食物本身。「妳之前提到的兩個皇帝，我看一些資料，似乎也很忙，比如慰問災民、儀式致詞、文化交流什麼的，而且每年要簽署好幾百個公文，甚至還要接見外國總統。」
　　她說這些話時，語氣變得認真了一些。那不是單純的抱怨，而是她真的試圖理解這個身分的重量。
　　艾娜點了點頭，似乎並不否認。「公文簡單看一下直接簽就可以，反正沒有否決權，而一些非政務的工作，可做可不做，不做也沒關係，只是皇帝需要保持存在感，不能讓民眾不知道這個國家有皇帝，並且皇帝每年拿鉅額的內廷費，如果工作太少，民眾會抗議，所以無論是皇帝本人還是皇室事務局，都會給皇帝安排一些工作，但一切都會提前安排妥當，不需要特別動腦或消耗體力。至於外交活動，對方知道這位皇帝不參與政務決策，也不會和皇帝討論政治。」
　　她的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一套早已運作成熟的制度，而不是某個人的個人選擇。
　　順子輕輕呼出一口氣。「那，皇室事務局呢？敢嚴格地要求皇帝？」
　　這句話問得很直接。
　　艾娜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著一點歷史的重量。「不敢，但會嚴格地要求皇子皇孫。」
　　順子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中。「皇帝能接受嗎？」
　　艾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想了一下，才開口。「實際上就是皇帝要求的。任何一個君主，無論是『皇帝』、『國王』、『沙皇』、還是『滕諾』，都希望皇位能代代傳承，所以會要求皇室事務局……當時應該是皇室事務院，對皇族嚴格管理。而陛下是按照『滕諾』的標準建立的皇室體系，另外，古代『滕諾』有『肉身成神』的說法，神必須要像神，而不能像普通人類一樣。以前的『滕諾』，恐怕只有在自己的臥房、浴室、廁所等絕對私密的場合，才可以稍微放鬆。」
　　順子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這樣啊。」
　　那聲音很輕，卻像是她真的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位置並不是單純的光環，而是一整套幾乎無法逃離的角色設定。
　　艾娜看了她一眼，語氣轉回到較為實務的層面。「明天是行政院會議，剛才練習的成果就會第一次實際應用。但考慮到現在大乾國的法律，陛下在完成儀式後不用離開宮殿，而是走下來，到主座位上直接與行政院官員們交談就可以。」
　　順子抬起頭來，有些意外。「這不是立法院的儀式嗎？行政院也要用？」
　　「行政院會議同時也是憲法及司法修訂委員會會議。」艾娜回答得很快，「這個委員會可以直接修法，甚至修憲，具有立法院的功能，因此可以實際應用。」
　　順子皺了皺眉，顯然在腦中快速整理這些資訊。「每次都需要這麼做嗎？」
　　「理論上，每年只需要兩到三次。」艾娜說，「不過現在陛下剛剛登基，又需要熟悉皇室禮儀，所以最好是每次開會都完成一遍儀式。這樣，無論是對陛下，還是對侍從們，都有好處。」
　　順子聽完，肩膀微微垂了一點，像是已經預見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生活。
　　「好吧。」她說這句話時，語氣裡帶著明顯的無奈，卻沒有反對。
　　話音落下，餐桌旁短暫地安靜了一瞬。順子低頭喝了一口水，像是替這個話題畫下一個暫時的句點。然而艾娜並沒有立刻把注意力從她身上移開，反而在心裡權衡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陛下，還有一件事。」艾娜的語氣比剛才略為慎重，「之前登基典禮時，皇宮三大殿相關的儀式被取消，從禮制的角度來看，多少有些不妥。是否應該找時間補上？」
　　順子聽到這句話，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立刻想起，那些被取消的流程中，有幾項是皇后親自決定刪除的。那並不是單純的時間問題，而是帶著明確的政治與象徵考量。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裡迅速地衡量界線。自己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確實是皇帝，但並不代表可以替另一個同樣站在權力核心的人做出逆向的決定。
　　「登基典禮相關的事，還是要和皇后商議。」順子抬起頭來，語氣平穩而清楚，「你們先討論，達成共識之後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做。」
　　這句話說得很乾脆，也很乾淨，沒有留下任何模糊空間。
　　艾娜立刻微微彎腰。「是，陛下。」
　　那不是敷衍的回應，而是一種明確的接受。她很清楚，這條線不能越，也不該越。
　　接下來的一天，皇宮的節奏看似和平常沒有兩樣，實際上卻暗暗地加快了。文件被整理、會議流程被重新排列，侍從與警衛之間的走位反覆確認。所有人都知道，隔天早上的行政院會議，將會是登基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制度性運作展示。

　　第三天清晨，天色才剛亮透。八點整，行政院會議準時開始。主宮殿內，空氣比平常更加安靜。那不是因為人少，而是因為所有人的動作都被刻意放慢，彷彿只要稍微急躁一點，就會破壞某種尚未完全穩定的秩序。
　　艾娜提前到場，逐一確認流程。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行政院會議，在正式進入討論前，多了一個完整的發言稿宣讀環節。那並不是為了內容本身，而是為了讓所有人適應一種新的節奏。

　　梅克斯特部長索羅貝克站在指定的位置，手中拿著發言稿，神情比平常更加肅穆。
　　「仰望皇帝陛下蒞臨，在舉行本次行政院會議的時候，我僅代表行政院致開幕詞。當前，國內有許多需要及時應對的重要事務，我們必須深刻地認識到這一現狀，迅速且務實地開始審議並制訂恰當的政策，全力確保國民生活的安定與提高，並且在世界和平與繁榮上面，發揮更加積極且重要的作用。值此開幕式之際，我們本著對大乾國憲法精神的尊重，鑑於我們肩負的重大使命，每個人都將竭盡全力履行職責，以回應國民的信賴。」

　　發言結束時，他將紙張收攏，動作一絲不苟。接著，輪到順子。
　　她站在「塔卡米庫拉」前，短暫地停頓了一秒，像是在讓自己從儀式切換到語言本身。
　　「今天，出席行政院會議，能與行政院的幹部們相聚在一起，我內心深深地感到開心。我希望，作為最高行政機關的行政院，在應對當前國內外各種各樣的問題時，充分地履行使命，務實地回應國民的託付與期盼。」

　　她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楚。
　　話音落下，她沒有再多停留，而是依照流程，走下「塔卡米庫拉」，來到討論桌前屬於皇帝的位置，坐了下來。椅子輕輕一震，像是某種象徵性的落地。

　　會議正式開始。
　　梅克斯特次長奧維多率先開口。他翻開資料，語氣謹慎而有條理。「我國民眾對神明的認知存在誤解……」
　　順子聽到這裡，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動了一下，心裡卻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奧維多這辭彙用得真含蓄。把「民眾愚昧迷信」說成「民眾對神明的認知存在誤解」。
　　她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只是保持著表面的專注。
　　奧維多繼續說下去。「……因此，我們應該緩慢地、溫和地，透過教育、宣傳、文化等多個手段，改變民眾對神的認知，讓民眾正確地認識我們的神明……」
　　順子微微垂下眼簾，心裡又浮現另一層思考。
　　確實。諸葛梁並不是直接推行無神論，而是讓民眾先認識到許多造物主的說法，最後自己領悟出某些結論。這句「讓民眾正確地認識我們的神明」，表面上看來，似乎也沒有錯。
　　只是她分不清，這到底是奧維多自己的理解，還是來自諸葛梁的指點。
　　奧維多最後說道：「……只依靠梅克斯特，是無法做到的。我請求行政院各部會出謀劃策，並配合梅克斯特，共同完成這項使命。」
　　話一說完，會議桌旁出現短暫的沉默。

　　衛生福利部長阿丹卡率先開口。「在陛下登基之前，大乾國就已經有基本的醫療能力。」他的語氣偏向事實陳述，「我們可以生產抗生素、部分低成本的抗病毒藥物與疫苗，也能進行痔瘡切除、闌尾炎等簡易手術。只是，一直以來都宣稱這些技術是神賜予的。」
　　奧維多點了點頭，回應得很快。「這與『神創造規則，科學闡釋規則』的說法是一致的。我認為不需要變動。」
　　索羅貝克接著發言。「類比式有線電視的建設工作已經開始，只是目前沒有足夠的人力進行線路鋪設，所以進度緩慢。預計五月份可以開始全面鋪設，今年內有把握讓電視訊號覆蓋全國五分之四的鄉鎮。」
　　坐在另一側的梅克斯特次長阿茲拉補充道：「皇后陛下已經在蒐集可以在大乾國播放的電視節目，我們這邊也會嘗試自行製作一些文化產品，作為補充。」
　　警政署長菲爾德的表情顯得有些沉重。「目前民眾普遍認為，是卡斯拉特背離了神，才會被『天火』滅門。」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但這也說明已經有人開始懷疑我們的政策。我無法要求警察去做那些，在他們眼中被認為是『違背神的教義』的事情。」
　　他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擔憂。
　　國防部長庫勒納爾克隨即接話，聲音低沉。「軍隊也是一樣。我沒有辦法要求士兵，對神發動戰爭。」
　　這句話一出口，主宮殿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