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濟南老梁

568、臨時代理人是有必要的

　　順子坐在主座上，沒有立刻發言。她的目光在每一個說話的人臉上停留，像是在一一記下這些顧慮的重量。這不只是政策問題，而是一整個社會心理結構的調整。那些話語表面上是關於教育、能源、祭祀與預算，實際上卻都指向同一件事──人們願不願意放下他們長久以來相信的東西。
　　主宮殿裡的空氣有些凝滯，像是被拉緊的線，誰先動，誰就會承受回彈。
　　奧維多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資料夾邊緣停了一下。他的視線短暫掠過桌面，心裡卻已經把某些事情串在一起。極有可能是諸葛梁幹的。也就諸葛梁有能力冒充神。這些想法在他腦中成形，卻沒有任何一個字浮到臉上。他抬起頭，語氣變得平穩而官方。
　　「質疑『神』，被『神』懲罰，是很正常的事。」奧維多說，「這類事情，我們讓『神』處理就可以，不需要動用人類的執法力量。」
　　話一出口，並沒有引起騷動，反而像是一顆被輕輕放進水裡的石子，只泛起極小的漣漪。
　　庫勒納爾克和菲爾德對看了一眼，沒有交換眼神之外的任何訊號，卻同時在心裡點了頭。這兩個人早就猜到，卡斯拉特一家不可能是什麼真正的神罰。那種精準、乾淨、幾乎不留痕跡的結果，太像諸葛梁的手筆。既然如此，那就照著這個方向走。
　　農業部長卡琳娜清了清喉嚨，打破了短暫的靜默。「我想請問艾娜女士。」她轉向坐在一旁的哈拉達·艾娜，「辛頭裡，有沒有農業方面的祭祀？」
　　艾娜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顯然早就準備過相關資料。
　　「有很多。」她語氣平穩而清晰，「『伊納利奧卡米』是辛頭體系中最著名的農業神祇。另外，在辛頭體系中，每年春季會舉行『奧塔伍艾瑪茨利』儀式，祈求五穀豐登。秋季還有『尼納秘薩伊』，也就是新感恩節，是感恩神明賜予農業豐收的節日。『尼納秘薩伊』是勞動感恩節的前身。」她稍微停了一下，又補充道：「其中『奧塔伍艾瑪茨利』和『尼納秘薩伊』，似乎可以直接使用。」
　　奧維多接過話頭，語氣帶著一點刻意的收斂。「是的，不過『伊納利奧卡米』暫時不急著引進。」他說，「避免引起民眾反抗。」
　　卡琳娜聽到這裡，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她要的不是完整的宗教體系，而是一個能讓農業政策順利推行的緩衝層。
　　財政部長格絲尼娜接著開口，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如果只是教材和祭祀儀式，財政開銷不會太大。」她翻了一頁資料，「但供應有線電視營運的電費，恐怕會是一筆長期而且不小的支出。」
　　產業發展部長瑜莉娜立刻接話，眉頭微蹙。「不僅如此。」她說，「之前夏天大量使用空調，發電廠差點撐不住。如果再加上電視機的用電量，現有的發電能力恐怕無法負荷。」
　　索羅貝克聽到這裡，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像是早就預料到這個問題。「我們的計畫是這樣。」他說，「只有一個頻道，每天只播送四個小時的節目。而且只在村中的廣場播放，不直接送進居民家中。這樣的話，是否可行？」
　　瑜莉娜沒有立刻給答案，只是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知道。」她坦白地說，「需要評估。」
　　一直靜靜聽著的順子，終於開口。
　　「有沒有辦法改進發電廠？」她的語氣並不強硬，更像是在確認可能性。
　　瑜莉娜看向她，回答得很直接：「據我所知，大乾國的垃圾發電技術已經算是比較先進了，也有風力發電。這方面暫時沒有太大的提升空間。」
　　卡琳娜卻在這時提出不同的看法：「我覺得還有。大乾國還沒有太陽能發電，我們可以引進。」
　　格絲尼娜輕輕嘆了一口氣。「恐怕要等明年了。大夏國際剛剛購買了有線電視設備，目前拿不出多餘的資金。」
　　索羅貝克聽完，抬手揉了揉額角。「那就先這樣吧。評估一下發電廠能允許多少台有線電視設備運作。」
　　「好的。」瑜莉娜點頭，「我會安排。」
　　司法院長薇絲琳這時慢慢開口，她的語氣帶著一種法理上的冷靜。「我覺得，我們可以把『伊納利奧卡米』包裝成類似『蓋布瑞歐』那樣的神使。位階低於神。這樣一來，辛頭儀式就變成了與神使對話，可以降低民眾的抵觸情緒。」
　　奧維多露出一絲認同的神色。「這確實是個好辦法，未來也可以應用到辛頭裡的其他神祇。」
　　戶政部長哈里特隨後發言，她的語氣偏向長期規劃。「我們可以把重點放在對小孩的教育上，未來是他們的天下。」
　　奧維多聽完，卻緩緩搖了搖頭。「兒童教育這一塊，梅克斯特已經到極限了。」他語氣慎重，「如果再進一步，很可能引起民眾懷疑。」
　　這句話讓會議桌旁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
　　順子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桌面，沒有打斷任何人。她感覺得到，每一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踩著那條看不見的線。誰都知道目標在哪裡，但沒有人敢走得太快。
　　她忽然意識到，這些人其實並不缺乏方法，也不缺乏勇氣。他們缺的，是一個可以承擔後果的存在。
　　順子輕輕吸了一口氣。
　　「我想說一句。」她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她沒有立刻給指示，而是先看了奧維多一眼，又看向其他部會首長。
　　「這件事，不需要一次做到位。」她說，「只要方向一致，就算慢一點，也比走錯路好。」
　　這不是命令，也不是政策，而是一種態度。主宮殿裡的人彼此交換了眼神，沒有反對，也沒有立刻附和。但在那一刻，某種共識已經悄悄形成。
　　索羅貝克環視了一圈會議桌，確認剛才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之後，才重新開口。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像是在替這場長時間的討論畫出一條暫時的分隔線。
　　「既然大家已經同意，行政院各部會合作『讓民眾正確地認識我們的神明』，那麼，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眾人之間來回移動，「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可以討論艾娜女士提出的那個法律。」
　　主宮殿裡安靜了下來。艾娜沒有立刻開口，而是依照慣例，在心裡默默數了三秒。她的視線落在桌面邊緣，又抬起來掃過每一張臉，確認沒有任何人準備就剛才的議題再發言。當那短暫的空白沒有被打破，她才微微點頭，往前坐了一點。
　　「那我開始宣讀。」她打開手中的文件，語氣平穩而正式，開始宣讀《國務行為臨時代理相關之法律》。她的聲音不高，卻足以清楚地傳到主宮殿的每一個角落。這並不是第一次有人在這個空間唸法律條文，但這一次，所有人都聽得格外專心。不是因為條文本身有多麼艱深，而是因為這部法律所指向的，是一個目前還不存在、卻遲早會出現的位置。
　　艾娜唸完最後一行，合上文件，抬起頭。「以上，請問各位，有沒有什麼意見？」
　　短暫的沉默再次降臨。皇室事務局長維斯庫納德皺了皺眉，像是在斟酌用詞。他並不是反對，只是那種職責使然的疑問，讓他不能什麼都不問。
　　「我有一個疑惑。」他開口，語氣保持著一貫的冷靜，「《憲法》和《皇室法》都已經明確規定了『執政官』的制度。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額外增設臨時代理人？」
　　這個問題一出，主宮殿裡有幾個人微微點頭。顯然，這並不是只有維斯庫納德一個人想到的疑問。
　　艾娜沒有急著回答。她先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開口，語調不疾不徐，像是在帶著大家沿著一條早就走過的歷史脈絡前進。「『執政官』和『臨時代理人』，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機制。執政官，是在皇帝年幼、身患絕症、或出現重大精神疾病的時候，才可以啟動的特殊制度。而且，必須經過皇室會議議決，才能正式設置。這個條件，非常嚴格。嚴格到皇帝即使年邁、疲憊，或者因為國事繁忙而無法親自處理所有事務，也不符合啟動執政官的條件。」
　　維斯庫納德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艾娜語氣平穩，「臨時代理人，正是為了填補這個空白而存在的。當皇帝不需要、也不適合啟動執政官制度，但又確實需要有人分擔國事行為時，就可以設置臨時代理人。而且，臨時代理人的設立與解除，都相對靈活。只需要行政院同意，不需要召開皇室會議。」
　　她接著提到歷史，語氣變得更像是在敘述一段已經被反覆檢視過的案例。「歷史上，最後一位正式的執政官，是塔伊蕭伍時期的皇太子，也就是後來的皇帝蕭伍瓦。但即便如此，皇帝蕭伍瓦在八十多歲的時候，仍然可以正常工作，因此並沒有讓當時的皇太子以執政官的身分行事，而是以臨時代理人的方式協助國務。更重要的是，皇帝塔伊蕭伍，是因為精神疾病，才讓皇太子出任執政官。這也導致『執政官』這個詞，在歷史記憶裡，帶有不太好的聯想。」
　　她沒有刻意加重語氣，但這句話本身，就足夠讓人理解。「這也是為什麼，在潶依賽伊時期，皇帝寧可選擇退位，也不設置執政官。而當時的皇太子，則有時會以臨時代理人的身分，協助處理國事。而《憲法》本身，就同時規定了可以設置執政官，也可以委任臨時代理人。因此，配套的法律，是有必要的。」
　　她說完，主宮殿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順子一直沒有插話，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口。
　　「我覺得艾娜說得有道理。」她的語氣很平實，沒有刻意強調皇帝的權威，卻讓人無法忽視。
　　這句話像是一個訊號。
　　有幾個人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沒點頭的人，也同樣沒有開口。那並不是反對，而是一種事不關己的中立。臨時代理人只能從皇族中選出，而在場的大多數人，都不會成為那個人選。更何況，大乾國的制度，本身就不允許皇帝隨意行使這樣的權力。
　　維斯庫納德心裡也很清楚這一點。他的質疑，並不是出於反對，而是出於職責。既然順子已經明確表示支持，他也沒有再追問的必要。
　　艾娜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新的意見出現，才再次開口。「如果大家都沒有意見的話。《國務行為臨時代理相關之法律》，就視為通過。」
　　她停頓了幾秒鐘。沒有反對聲。
　　順子看了看時間，然後抬起頭。「如果沒有其他事情，那就散會吧。」
　　這句話落下，像是一個正式的收尾。有人開始整理文件，有人輕輕推開椅子站起來。主宮殿裡的氣氛從緊繃慢慢鬆開，回到日常的節奏。
　　艾娜合上資料夾，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一瞬間。
　　這部法律，今天被通過了，卻暫時不會被啟動。它像是一把鑰匙，被放進抽屜裡，等待某一天不得不用的時候。
　　順子走在最後，離開主宮殿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張主座。她很清楚，這個位置，並不只是屬於她一個人。
　　有些制度，並不是為了現在而存在的。
　　而是為了那個尚未到來、卻一定會出現的時刻，預先留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