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濟南老梁

566、形式與重量

　　第二天，清晨的空氣仍帶著一點夜晚殘留的涼意，九點整，陽光已經斜斜地照進皇宮後方的庭園。亭子「塔卡米庫拉」靜靜佇立在庭園中央，防塵布覆蓋其上，線條被遮得模糊，只剩輪廓隱約可辨。
　　哈拉達·艾娜站在一旁，手裡拿著平板，目光冷靜而專注。
　　「把防塵布拿下來。」她下令，聲音不大，卻清楚。
　　幾名皇室警衛立刻動作，走到亭子四周，合力將厚重的防塵布向後拉開。布料摩擦空氣的聲音在庭園裡顯得格外清晰。隨著防塵布完全撤下，「塔卡米庫拉」的全貌露了出來，木質結構在陽光下呈現出沉穩的色澤，細節被保養得一絲不苟。

　　實際上，「塔卡米庫拉」並不適合用於立法院開會。它的存在，天然就帶有一種超越國家行政機構的、純粹的皇權象徵。而如今它站立的位置，也並非立法院的專屬議事大廳。原本，立法院的參議院內有為皇帝準備的專用皇座，那是莊嚴而正式的立法權象徵。但由於大乾國此前經歷了一段特殊的時期，原有的立法院建築被廢止後改建為民房，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再次徵用。因此，這場開幕演習只能選擇在皇宮的主宮殿內進行。艾娜為了確保演習流程的嚴謹性與儀式感，便暫時用在「主宮殿登基宣言之儀式」時的亭子來代替未來立法院中的皇座，作為儀式的核心。

　　艾娜抬頭看了一眼，確認沒有任何疏漏，這才轉向警衛們。
　　「現在，你們臨時兼職侍從。」她語氣轉為流程式的冷靜，「開始下一步，請皇帝陛下出場。」
　　幾名警衛立刻收起原本的姿態，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內斂，動作也自然轉換成侍從應有的節奏。他們跟著艾娜，從庭園側邊進入主宮殿的後側門。只留下其中一人，站在指定位置，臨時扮演參議院長的角色。
　　主宮殿內部光線柔和，回音被高聳的結構自然吸收。順子已經站在門內，身穿剪裁合身的女式西裝，顏色低調，線條簡潔。她站得筆直，雙手自然垂放在身側，表情卻略顯緊繃。
　　艾娜走到她面前，壓低聲音。「陛下，正式場合，走路的姿勢、表情一定要和藹，但不失威嚴。」
　　順子點了點頭。「好的。」
　　艾娜微微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確認一切準備就緒。「我先出去了！」
　　她轉身離開，門在她身後輕輕關上，發出一聲低沉卻明確的聲響。
　　短暫的安靜後，一名侍從走到順子前方，伸手推開前方的門。門扇開啟，他先一步向左轉彎，步伐穩定而不急躁。順子跟上，腳步稍微慢了半拍，隨即調整過來。
　　主宮殿內，此刻只有艾娜與那名臨時扮演參議院長的皇室警衛站在遠處。侍從走了幾步，隨後右轉，停下腳步，轉身面對順子。他彎腰、低頭，動作標準而克制。順子依照指示，從他身側走過。侍從在她通過後立刻禮畢立正，退回到原本的位置。
　　順子繼續向前。她對面的「參議院長」向前一步，彎腰、低頭行禮。順子停下腳步，略微彎腰，低頭回禮。動作完成後，她繼續前行，走到「塔卡米庫拉」前方，轉身，面對台下的艾娜與「參議院長」。
　　艾娜與「參議院長」同時彎腰、低頭行禮。順子再次回禮，然後轉身，走上亭子，坐在裡頭的凳子上。整個過程安靜而有序。
　　艾娜站在原地，目光從順子的步伐、肩線、到坐下時的動作，一一掃過，沒有漏掉任何細節。她走近幾步。
　　「陛下的表情過於嚴肅。」艾娜說，「要有一定的微笑，但不要笑得太明顯。請陛下再來一次。」
　　順子微微一愣，下意識皺了下眉。「這麼複雜嗎？」
　　艾娜看著她，語氣依舊平穩。「陛下作為國家的形象代言人，雖然在非正式場合可以隨意一些，但立法院開幕這種正式場合，陛下一言一行，代表著國家的形象，就要莊重。」
　　順子沉默了一秒，隨即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吧。」
　　她站起身，走下「塔卡米庫拉」，依指示右轉，進入左側的門，準備重新開始。
　　艾娜轉身，看向其他人。「好的，所有人再來一遍。」

　　第二次流程開始時，順子明顯放慢了步調。她的肩膀放鬆了一些，視線不再緊盯地面，而是自然地向前。嘴角維持著極淡的弧度，像是一種刻意控制過的親和。
　　整個流程結束後，艾娜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在心裡迅速評分。滿分一百分的話，大概可以給七十五。但這樣的數字，她沒有說出口。
　　「好的，陛下。」艾娜開口，「保持這個情緒。」
　　她轉頭，看向那名扮演參議院長的警衛。「參議院長，上場。」

　　順子坐在「塔卡米庫拉」裡的凳子上，背脊筆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亭子裡的空氣彷彿比外頭更靜，連呼吸都被放慢了節奏。她的視線平穩地望向前方，不刻意聚焦任何一個人，卻又讓人感覺她確實在注視整個空間。
　　那名臨時扮演參議院長的皇室警衛，從順子的左手邊緩步走出來。他手中拿著一捲紙，發言稿被捲得整齊，邊緣對齊。他走到主席台前，站定，雙手將紙捲豎起，恰好擺在雙眼之間，像是一道無形的界線，提醒著自己此刻的身分。他彎腰，低頭，行禮。
　　順子沒有站起來，只是坐著，微微地點了點頭，作為回禮。這個動作幅度極小，卻恰到好處。
　　艾娜此時已經走到主席台對面的位置，獨自一人站著，扮演著所有立法委員的集合。她的站姿端正，雙腳併攏，雙手自然垂放，臉上的表情刻意保持在中性之間。
　　「參議院長」轉過身，面向台下，再次彎腰低頭行禮。
　　艾娜也跟著彎腰，輕輕點頭還禮。
　　隨後，「參議院長」慢慢打開發言稿，紙張在空氣中發出細微的聲響。他清了清喉嚨，語氣刻意放得沉穩而正式，開始宣讀。
　　「仰望皇帝陛下蒞臨，在舉行第一屆立法院開幕式的時候，我僅代表參議院和眾議院致開幕詞。當前，國內外的形勢嚴峻，有許多需要及時應對的重要事務，我們必須深刻地認識到這一現狀，迅速且務實地開始審議，協助行政院制訂恰當的政策，全力確保國民生活的安定與提高，並且在世界和平與繁榮上面，發揮更加積極且重要的作用。值此開幕式之際，我們本著對大乾國憲法精神的尊重，鑑於我們肩負的重大使命，每個人都將竭盡全力履行職責，以回應國民的信賴。」

　　聲音在主宮殿內迴盪，並不洪亮，卻清晰。
　　順子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維持在艾娜要求的狀態之中。她的目光沒有移動，呼吸平穩，像是整個人已經融入這套流程。
　　宣讀完畢，「參議院長」重新將演講稿捲起來，動作不急不徐。紙捲再次被雙手豎起，擺在雙眼之間。他彎腰，低頭，向台下行禮。
　　艾娜彎腰，低頭還禮。
　　接著，「參議院長」轉身，面向後方的順子，再一次彎腰低頭。
　　順子輕輕點頭，作為回禮。
　　「參議院長」直起身，轉身，沿著主席台邊緣走下，左轉離開原本的位置。
　　艾娜向前一步，聲音清楚而穩定。「好的，進入下一個環節，皇帝陛下的發言稿。」
　　一名侍從從另一名侍從手中接過一捲紙。那是一個極為簡短的交接動作，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彷彿這本來就應該如此。他將紙捲豎起，擺在雙眼之間，然後慢慢地朝順子的方向走去。上台階時，他特意放慢速度，左腳先起，一步一個台階。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卻不發出多餘的聲音。走到順子面前，他停下腳步，彎腰低頭行禮。
　　順子坐著，輕輕點頭還禮，接著慢慢地站起身來。她起身的速度並不快，卻顯得格外穩定。
　　侍從仍然彎著腰，雙手捧上捲紙。
　　順子伸出雙手接過發言稿，並沒有立刻打開，只是將紙捲穩穩地握在手中。
　　侍從依舊彎著腰，慢慢地倒退幾步，退到合適的距離後，才直起腰。他再次對順子彎腰低頭。
　　順子輕輕點頭還禮。
　　侍從這才慢慢轉身，沿著原路走下台階，回到原本的位置。
　　艾娜確認侍從完全退回後，才開口。「侍從已經退回到原位，請陛下開始宣讀。」

　　順子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極輕，幾乎不被察覺。她展開紙捲，低頭看了一眼文字，隨即抬起視線，開始宣讀。
　　「今天，出席第一屆立法院開幕式，能與代表全體國民的立法委員相聚在一起，我內心深深地感到開心。我希望，作為最高立法機關的立法院，在應對當前國內外各種各樣的問題時，充分地履行使命，務實地回應國民的託付與期盼。」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楚而穩定。語句之間的停頓，恰好讓每一句話都有落點。
　　宣讀完畢，順子將發言稿重新捲起來，雙手握著。
　　艾娜立即說道：「侍從，收回發言稿。」
　　「參議院長」再次走到順子面前，彎腰低頭行禮。
　　順子輕輕點頭還禮。
　　「參議院長」向前走了幾步，伸出雙手。
　　順子將紙捲交出，雙手遞上。
　　「參議院長」雙手接過紙捲，動作明確，象徵承接皇帝旨意。他隨即彎腰低頭行禮。
　　順子輕輕點頭還禮。
　　「參議院長」再次彎腰，將紙捲豎起，擺在雙眼之間，往前走了幾步，又一次彎腰低頭。
　　順子仍然以同樣的方式回禮。
　　「參議院長」右轉，走下台階，找了一個指定的位置，將紙捲妥善放下。接著，他再次走回順子面前，彎腰低頭行禮。
　　直起腰後，他轉身，慢慢走下去。
　　順子這時才站起身，彎腰低頭行禮。
　　站在下面的艾娜，也對著順子彎腰低頭。
　　順子從「塔卡米庫拉」裡走出來，左轉，彎腰低頭行禮。
　　「參議院長」彎腰低頭還禮。
　　順子隨即向後轉，朝側門的方向走去，步伐依舊保持著剛才的節奏，沒有因為結束而顯得鬆散。

　　艾娜看著整個流程完成，沒有立刻出聲，直到順子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後，才開口。
　　「好的，再來一次。」她說，「這次我不再指揮，請陛下連貫地把儀式完成。」
　　順子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艾娜。「好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比一開始時多了一分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