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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蛊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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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好友,如何?”
“幸好南宫颂已将所需的两位贵重药材备齐。按这药方,每日一幅药煎服,南宫家主的伤势,不出半月即可痊愈。”
燕知寒与好友宋归鸿并肩而行,两人身量相仿,只不过燕知寒看上去更为清雅文弱,像是全然不会武功,而宋归鸿犹如一并静待出鞘的玄铁长刀,目光如冷电般,不苟言笑。
“依你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南宫家在武林中,向来以内功深厚,武学身法飘逸出名。家主南宫枫原本年近花甲,看上去却只是不惑之年,都是心法特殊的缘故。但他忽然一夜之间须发尽白,不能言语,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苍老憔悴了许多,目光也变得呆滞浑浊,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认得。
管事和下人们都说,南宫家主变成这样,或许是撞鬼了。
这当然不是撞鬼,燕知寒很清楚。
他道:“南宫家主中的,是一种西域罕见的蛊虫,名为‘春皇’。这种蛊虫,需要以特殊的香料饲养才会产卵,中蛊之人服下了虫卵之后,便会出现心悸、头晕等种种症状,但直到蛊虫苏醒,都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蛊虫孵化后,病人会时常看见虚幻假象,若蛊虫一直不除,幻觉就会越来越严重,直到爆发的那一日,会看到生平以来最恐惧的所有景象。”
“江湖中擅用蛊虫的,只有几人。”宋归鸿说。
被称为“三娘”的苗清绝,魔教教主徐密,游荡在西域的“落拓儿”游小刀,以及,江湖中一直神出鬼没,踪迹莫测的明月楼主。
明月楼主的徽记,是他那把轻薄得近乎透明的武器,以及素白之中,边缘泛着微微蓝意的雀羽。
“杜夫人说,在家中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支白羽。”宋归鸿又说。
那根白羽不是轻飘飘落在窗台上的,而是钉入了木窗半寸有余。羽毛柔软,木料坚硬,若无深厚的修为,绝不可能做到。
杜夫人是南宫家主的妻子,名叫杜飞渊,她有一双很巧的手,十指如削葱,洁白纤长,端着药碗时,那双手纹丝不动。但,以燕知寒的观察判断,那并不像惯用暗器的手,常用暗器之人,指腹和指尖的皮肤总会留下痕迹。
南宫家主的儿子南宫颂,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杜飞渊并非南宫枫的第一任妻子,而是续弦,她进入南宫家时,南宫颂已是个半大少年。南宫枫病倒之后,南宫颂暂时接替了家主一职。
南宫颂和杜飞渊,这二人里,谁有问题?亦或是都没有,下蛊和掩饰行踪者,另有他人?
“……”
“好友,你想说什么?”
宋归鸿的思绪一瞬间被乍然捕捉到的那股气息分散,片刻后,他道:“杜夫人没有喉结,但她的胸膛的轮廓、盆骨的宽窄,都与一般的女子不同。提起南宫枫病发前的症状时,她也言辞含糊,前后矛盾,有很大的嫌疑。”
燕知寒道:“你的意思是,六年夫妻,南宫枫不知道枕边人是男是女?”
宋归鸿漠然道:“同床共枕,也未必分得出枕边人是男是女的,甚至有时连是谁都分不清。”
燕知寒:“……”
早听闻,宋归鸿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后,因为严禁武林盟内的侠客嫖妓,发现了就立刻除名,甚至亲自抓人,引得怨声载道。
燕知寒道:“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但,若下蛊之人是杜飞渊杜夫人,那‘她’为什么要对南宫枫下蛊,手中的蛊虫,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宋归鸿道:“这就要问‘她’本人了。”
09
“母亲。”
“不要这样叫我。”
蛊虫在体内作祟,丹田气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捏住,明明是白日,雕花木床上却昏得像是黑夜。从前南宫颂以为这是热症,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春梦”的蛊。
这种蛊虫,唯有人与人多次交合方能缓解,否则热症不退,人很快会被体内燃起的那烈火活活烧死,烧得五脏六腑都焦烂如炭。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南宫颂轻声道。手指被另一双手握住,十指交扣,深深地紧贴在一起。
杜飞渊的手掌清润,软,柔得像柳,却很脆弱,和他的人一样,好似一碰就会碎。如果能含在嘴里,吞下去藏入腹中,叫别人都看不见,多好。
杜飞渊用丝带蒙住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很淡,喟叹般轻颤着。不加掩饰的时候,这嗓音不再是微尖而清亮的,反而像是少年才有的沙哑。
仇人。
杜飞渊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十四岁时,他在牡丹坊学琵琶,求的是卖艺赎身。南宫枫来牡丹坊时,对那龟公说了句话,成为了杜飞渊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南宫枫说,若我是个女人,想必会更好看些。”
残缺的身体,正是拜南宫枫所赐。
杜飞渊掐着南宫颂的脖颈,慢慢收紧手指。
浑身上下,南宫颂最像南宫枫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他的鼻和唇,都更像他的母亲。
南宫颂握着杜飞渊的手腕,不能呼吸,嘴唇泛起微紫,却伸手过来,摸上了他的脸颊,指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发。
“我很想杀了他,却杀不了他。人人都知道,南宫是武林世家,而他是南宫家的家主。”杜飞渊道。
南宫枫不吃杜飞渊经手的任何食物,也从来不戴杜飞渊做的那些香囊、手帕,他只是会笑着看杜飞渊,然后勾手喊他过来,就像在喊一条狗。那笑意总是很温和的,不到眼底,凉得没有任何情绪。
膝行、鞭笞、禁食禁水,拜南宫枫所赐,杜飞渊总是生病。他病倒之后,没有力气做任何事,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一般,那时,南宫枫又会装作十分温柔的模样,让他枕着自己的膝,喂他食水,哄他说话。
南宫枫仿佛知道他的怨恨,但,他只是不在乎。
一条已经习惯了卑躬屈膝的狗,一个已经习惯了被驯化的奴隶,能干什么呢,掀起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一片小小的水波。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南宫枫的那一面,杜飞渊若说出去,必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疯了。
但南宫颂是与众不同的。
南宫枫不在的时候,他来照顾杜飞渊,总能察觉到杜飞渊的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听说杜飞渊喜欢琵琶,少年便向乐师学了如何弹奏,在他的床边,抱着琵琶弹给他听。
弦音响的那一刻,杜飞渊心中带着血色的那股恨意,陡然暴增,比当初对南宫枫的更甚。
他病得迷迷糊糊,带着伤的身体,又痛又疲惫。但有一个近乎扭曲的念头逐渐成型,明亮,清晰,怪异又偏执。
南宫颂和那时的他一样年级,十四五岁,少年初成。
那为什么,他被南宫枫变成了这样,那个人的儿子,却可以拥有他所没有的人生?
他是南宫枫豢养的狗,那南宫枫的儿子也成为他的狗,他的玩物,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可以?
杜飞渊松开手,喘不过气的南宫颂,呛咳着,喉中似乎有血在响。
他的摸到杜飞渊脸上的泪,拭去了,但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流不完。南宫颂伸手,将他扯入自己怀中,抱住他,扶住他将要弯下的脊背。
“我恨你。”杜飞渊垂下眼,喃喃道。
“嗯,我知道。”南宫颂说,墨黑丝带仍然束在他的眼上,衬得皮肤极白,与杜飞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白。南宫颂像一只小狗,用鼻尖轻蹭着杜飞渊的脸颊。
“我喜欢你。”他的唇与杜飞渊的唇相贴,他的手捏着杜飞渊的下颌,使他张开口,迎接自己。
屋顶,郎钰蒙面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如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狼,盯着不远处,树梢上的那人。
传说,明月楼主喜好穿月白衣裳,戴一幅素白面具,佩蓝色雀鸟纹的腰带,这些,那人身上都有。
但唯一不正确的,是他手中那柄弯月形的武器。
明月楼主的兵器,是一把薄得近乎透明的羽刃,月下泛着奇异流光。
“哟,好巧。”那人翘着二郎腿,足尖微晃,笑着说道。
又是熟人。
郎钰的眉头拧起,颌下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好久不见啊,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