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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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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噔噔噔,”一阵有力的登楼声响起。
“爱上层楼,”
“噔噔噔,”又一阵有力的登楼声响起。
“为赋新词强说愁,”再一阵有力的登楼声响起。
“是真愁世间事,还是为愁而愁耶。”周信仰着头,靠坐在阁楼窗台边,无声叹了口气。
周府很大,大到哪怕是站在阁楼上,极目向外远眺一直到视线的尽头,也都还未能触及周府的外墙。
周信曾记得他年幼时,在父母的安排下招待过一名远房亲戚,他带着对方游逛周府。走了整整一日。
他们从白日走到了夜月降临,从精神奕奕走到了泛力困顿。
远房亲戚身为青年人,双腿都隐隐发软,而周信身为幼童,更是两股战战,脚掌止不住地钻心疼,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未将周府逛遍。
“周府之大,远甚皇城。”
这是那位远房亲戚的一句无意感慨。
可周信却记了很久很久。
儿时的他,曾以为周府就是他的天地,此生只需要呆在周府即可。
但当周信渐渐长大,当他身姿逐渐挺拔,当他越发有了曾经那位远房亲戚的青年人身量后,他再次丈量起了周府。
这一次,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周府仍是很大,但好像又没有那么大,或许当初那位远房亲戚的话,只是恭维周家,也或许那一次的游逛,不是他陪对方,而是对方陪着他玩。
时间太久,周信已不太清楚细节,就连记忆中他们有没有走一整天,他也越发记不起来。
他只知道,在丈量周府完毕的那一天后,曾经在他心里刻得极深的一句话,出现了裂缝。
周信不再满足于呆在周府,他想要去外界看看,去见见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信很是叛逆,他每天想着法地往外跑,想着法的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手段、办法,去接触他所未能接触到的世界。
但周府太小了,小到他连透过四方天空去窥探外界,都做不到。
以往他能随随便便走出的家门,成为了他再也跨不出的门槛;以往他抬头就能望见的湛蓝天空,化为了道道灰黑浓雾;就连以往他能了解到的“所谓的”最新知识,也不过是被无限延期的老旧内容。
他渴望学到更多新的知识,渴望真正走出去,渴望看一眼“真”世界。
只是曾经大无边际的周府给他套上了绳索,将他狠狠锁住,往昔的自由化作了牢狱的桎梏,他就像一只先天羽翼被折断的鸟,只能同着这座宅子,一起沉闷地活着,死去。
周信闭上眼,母亲的期望、父辈的重视,就连下人的笃定,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刺向他的利剑。
暖融阳光打落在他身上,却令他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
周信将头垂落,汗水打湿衣衫,咬住尚未愈合的伤口,发出阵阵刺痛。
周信的思绪再次回归现实。
耳边微风带来鸟儿鸣叫声,秋日少有的蝉鸣也在这一刻响起,但相较二者,更为清晰透彻的,是一阵悠扬的乐曲声。
其音悠扬,虽听来低沉,但细细品来却又可听出其中的轻快之意,就好像一天真孩童扮做大人,去探索他未曾见过的世界。
沉闷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天真烂漫。
周信忍住痛,目光诧异地朝不远处望去,但树木葱郁,挡住了他的视线。
周信微微蹙着眉,心中不断思索着家中有谁会弹奏这种他未曾听闻的,曲调别样的乐器。
但思前想后,他所列出会弹的乐器的人,所奏乐器都与这曲声不甚相同。
周信忽得来了兴致,就好像在这沉默且一尘不变的大宅中,发现了一个不属于大宅的事物。
他扬着笑,无视掉身边小厮的行礼,快步下楼,顺着乐曲声穿过道道月牙门。
在某一处,周信停下脚步,他能清晰地听清乐器的演奏来源,正在这面墙后。
周信面上汗水溱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面上因方才的奔跑,而显出少许潮红。
但汗水顺颊而下,不断咬着他的伤口,不仅没让他脸上热意稍去,还让他越发疼痛。
但相比于这些身体上的不适,此刻的周信心情却是极度的亢奋。
他也不清楚这份心情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心情压抑到极限的爆发,也或许是对新奇事物的好奇。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周信当下能肯定的是,他确实很想见是谁在演奏乐曲。
所以他脚步在稍稍一顿后,便又再次朝前一步踏出,穿过最后一道月牙门。
……
日光熹融,将院中露水缓缓蒸发,一道道微不可查的薄雾轻烟也由此升起。
周信站在院门处,透过模糊云烟,望着石台上的人。
金色的发尾在微风吹拂下扬起,碧蓝色的瞳孔映照着天光,犹如两颗天然纯粹的无暇宝石。
周信紧抿着唇,长久不动的心弦似乎泛起了少许涟漪。
周信默然垂眸,旋即又见远处石上人的颈处,正搭着一件周信从未见过的器物,头细身粗、身量狭长,但却又有其独特美感,方才优美的乐曲声也自此发出。
周信脚步不移,没有主动出声打破身前人的演奏,他仅是远远打量着那由几根弦所组成的奇特器物。
只是他虽没有多少表示,但石台上的青年却好似感应到了他一般,在周信望向他时,他也适时扬眸,朝院门望来。
“你怎么来啦?”毫不掩饰的惊喜声音传来,乐曲声也由此停止。
周信看着石上人利落地跃下高台,日光透过他身上的衣衫,描绘出他高大且极为有料的身形。
“这般身材,看来昨夜确实没有吃亏。”周信望着白珞重,心里默默想着。
而他所念及的人,此刻也已持着乐器,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再次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昨晚没事吧?那个纨绔子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连珠炮似的话语不断传进周信耳中,周信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看着沐浴在日光下,周身似是披上一层明亮光铠的白珞重,无声沉默半晌,忽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昨天的事情父亲已经了解原委,此事说到底还是李家的错,父亲并没有怪罪于我。”
“倒是你,”周信无意识地紧握住手中折扇,有些别扭的关切道:“还好吗?”
“好得很!”白珞重冲周信笑了笑,眼中的光亮不断在周信心中闪烁,“我本来就纠结是在府中休整一段时间再出门,还是先看看当地风土人情再做休整,这次事情倒是省了我不少犹豫抉择的时间。”
“不过,”白珞重双目紧盯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周信,好看的眉微微拧起,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周信扬着笑的脸先是一愣,但旋即又再摇了摇头,道:“只是日光太盛,照得有些头晕而已。”
周信说完,又似是怕白珞重继续追问些什么,赶忙将话题一转,有些好奇地看向白珞重手中抓着乐器,疑惑问道:“我刚看见你用它演奏乐曲,它叫什么名字?”
“这个?”白珞重将手中的乐器放到两人身前,任由周信打量,“这是我故乡音乐表演时,常用的演奏乐器。”
白珞重顿了顿,思索片刻,才又道:“在这里,应该是被称为西洋乐器,小提琴。”
“小提琴?”周信目光不断在小提琴上游移,似是在观察着它的制作工艺与水准。
白珞重没有在意周信这一举动,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继续道:“对,小提琴,四弦小提琴,主要依靠弦和弓摩擦产生振动,进而通过共鸣箱内的音柱将振动回荡,传出声音。”
“你很了解它,”周信将目光收回,朝白珞重颔首笑道。
白珞重耸耸肩,也笑着回应,“学了十多年,总是要比旁人要更懂一些。”
“你,”白珞重看向周信,语气多了几分犹豫,道:“要试试吗?”
“可以吗?”周信眼中闪过一抹期冀,但转瞬又有些迟疑地回道。
“当然可以!”白珞重见周信没有拒绝,方才的犹豫也瞬间消失,在周信还有些不确定要不要试试时,他就直接将小提琴塞到了周信手中。
“右手握弓,拇指指尖紧靠着螺旋套,就是这里,”白珞重指点着周信握法,但抬眸时见周信面上显着懵懂,仍不知道手该往哪动,他便直直抓过周信的手,将其放到正确位置。
“其他手指执住弓杆,手背成自然弧形,手指微微弯曲。弓杆放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端上。”
“拇指刚好与中指相对,小指的指尖,轻松的放在弓杆上。”
白珞重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周信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在两人指尖流淌,白珞重直感觉自己抓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但又不失其骨感。
白珞重不断调整着周信手指的动作,就好似一个孩童贪餍地把玩自己的新玩具。
周信紧抿着唇,眸光在白珞重和手中乐器上不断游移。
白珞重的手指不像他那么细腻,可能是因为长期的练琴,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在两人手指相触时,周信能明显地感觉到白珞重指腹的粗糙感。
但这种粗糙不同于长年累月做工人的粗糙,后者的粗糙是让周信感到不适,甚至绝不想碰触的能够刮出血的粗糙。
白珞重的粗糙,就好似指尖隔着丝绸摩擦,带来的是似有若无的挑逗瘙痒。
不过是单纯的乐器正确位置摆放,但时间越长,愈让周信有种被挑逗、撩拨之感。
好一会,不等白珞重继续调整周信手指位置,周信就抿唇含笑,将手指抽回,礼貌道:“指法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今天就先这样吧。”
白珞重目光落在周信抽回且微微蜷缩的手指上,在垂首无声片刻,他才重新抬起头,朝周信笑道:“好。”
日光打下,照在两人身上,一人面色微红,目光闪躲,另一人眉眼低垂,背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地摩擦,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