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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月底邬蓓蓓去赴半岛酒店的时装秀。因为是自己乘的士,邬蓓蓓在离酒店还有些距离时便下车走过去。各式的礼车从邬蓓蓓身旁驶过,接龙般开到酒店大门前廊停下,复又开走,流畅规律,仿佛一座巨大无止境的旋转木马。
      邬蓓蓓疑心发布会总督导大约是聘用了造势高手,竟将这场秀办成堪比电影节隆重的时尚盛飨。诸多银幕熟脸孔都在此间露面,皮草,缎面,厘士,遍地开花;钻石,翡翠,珍珠,满目流彩。那些艺人名媛下车踏上红地毯后,便对着驻守通道、大厅的媒体记者摆出各种甫士巧笑倩兮,谋杀菲林无数。邬蓓蓓走在其中,只暗自庆幸自己围了这一条绉丝披肩,虽不出挑,总算尚能压住阵脚。
      到了西绪福斯厅,便有礼仪小姐迎向每一位来宾问候,询问展厅座位后引领入内。招待邬蓓蓓的那位小姐接过邬蓓蓓的入场请柬一看,便用一种肃然起敬的态度极殷勤的将邬蓓蓓送到座位。那一排位子是在展台前的正中央,排布较其他区位的椅子更宽适些,原来竟是贵宾席。邬蓓蓓捏着礼仪小姐奉上的精致场刊忐忑落座,四下环顾。同排左侧稍远处,坐一对夫妇正受记者采访,其中男士乃是近来风头正劲的国际知名华裔大导演,此人经年居美发展,并不经常回埠,今日竟然大卖面子,赴一场与他相干无多的时装秀,自然是起了巨大的噱头,引得狗仔竞相采访。
      “邬小姐,你一个人来看秀么?霍先生怎么不一起?”冷不防耳边后方响起一道甜腻女声,倒将邬蓓蓓惊了一跳,手一松,场刊滑落地下。
      扭过头去看,居然是大金银行的大小姐傅蕴。
      “啊呀真对不起,我骇到你了么?”傅蕴看着那本邬蓓蓓掉落地上的场刊,掩口作抱歉状。
      “哪里。”邬蓓蓓低头去拾,却听得一句“少陪”,抬头起来看到傅蕴嘴角挂一缕笑摇曳走开,去招呼远处熟人。
      这傅蕴今日上身穿一件油脂衫,下身是短裙紧身裤袜,足蹬高筒雪靴,有些模仿街头落翅仔的意味,却少了流气,多一份不羁,十分醒目。然而傅蕴觉得她那足有四英寸的靴跟委实太细了点,一步一戳,有如针尖。
      时间快到点,场内某一处忽然响动大起来,伴随小股的掌声。邬蓓蓓望过去,从攒动的人头里看到了欧惠宜德。
      她被一众人群迎合簇拥着,太多人用笑靥与溢美制造出绵密的虚华浮云将她围在其中,然而她始终只是极含蓄的微笑着。
      欧惠宜德的穿着永是不俗。
      她穿了一件戕开极低方领的大红真丝裙子。
      若是普通人,穿火红色,又是低领贴身的剪裁,总难免是与火辣、性感等词联系起来。然而欧惠宜德如此穿法,却是不能用艳丽来形容。就像有一种花,极细极高的茎杆,却有着大片薄如蝶翼的正红色花瓣,在野风中飘摇着,是美丽的,却并不是令人悠然迷醉,而是一种极致的惊心动魄。
      尽管坊间闲言惠小姐是精明本事的女性,做足工夫把本城首富手到擒来,身价骤抬。然而邬蓓蓓却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看来,真是淘金女郎,最低条件必要狐媚惑人。那样的女人,虽然不爱人,却爱金钱地位;虽然是以爱情为利器,却仍要为自己的欲念而全力投入。然而邬蓓蓓每一回见到欧惠宜德,都感觉得到她周身的冰凝气息。她永是使人感受优雅周到的照拂,然而伸出手去,却永远触碰不到。仿佛一口无波古井,没有入注源流,也没有流出细流。
      邬蓓蓓宁可相信,这样的女人一定是因了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远气质,才牢牢吸引住欧鼎诚先生。
      “她很美是不是?”
      又是一道男声在邬蓓蓓耳边响起,邬蓓蓓虽然又是一惊,却未再把场刊掉落地下。
      邬蓓蓓转回头看她的邻座,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坐在那里,方才正顺着邬蓓蓓的视线一同观察欧惠宜德。并无其他男士那般时髦衣着,那年轻男子只是随意穿一件藏青羊毛线衫,衫子圆领中露出一点浅蓝衬衫领。
      “啊,是你。”邬蓓蓓惊讶的低喊。
      那男子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很是俊朗。
      “小姐还记得我,真是十分荣幸。”
      在这样一出令人感到不真实的演出中,出现一个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人物,邬蓓蓓轻松活跃起来。
      “是,你用三分钟一口气食下两枚火腿鸡蛋三文治,令我印象深刻。”
      “原来最吸引女士注意的,是男人的真性情,妙极妙极,我又多学一招。”那男子拊掌大笑,作自命风流状,逗得邬蓓蓓也噗嗤一笑。
      “你怎会来看秀,一个数学系所的研究生似乎不应爱好此道。”邬蓓蓓笑过后便觉出怪异,这前排的位子哪一个不是为重要客人预留,莫非这男子也是个不可貌相的不凡之人。
      男子扮个怪脸耸耸肩:“本应父亲来的,然而他临时更改行程,便捉了我作代打。”说罢猾狭的睇邬蓓蓓一眼:“这边位子是否你朋友缺席空出?我能坐么?此处实在好视角,模特的长腿都能看个仔仔细细,分分明明。”
      听他这一说,邬蓓蓓才恨不能拍自己头脑一记。可不是,这一连几个空位不都是欧夫人给她留的票子么。她没送出票子,倒害人家头排开天窗,着实难堪。幸好有他撞上来递补,自己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看吧看吧,全部顶级超模走台,保准把你眼睛看到满地口水,”因了他是父亲学生的缘故,邬蓓蓓对这年轻男子倍感熟稔,忍不住打趣他:“若让我父亲知道你的言论,肯定搬道德经出来念你。”
      “小生怕怕,”大约是真领教过邬老教授讲耶稣的功力,年轻男子口中虽然调皮,倒还正经了脸色说:“师姐,这样说来,为了我的学术生涯,今天我定要大破铿囊,请你共进晚餐,以美酒佳肴堵人口舌。”
      邬蓓蓓有些吃惊。未料到萍水相逢会转成进一步深交。
      说来仅是首次见面对话,便答应晚餐邀约似乎有些孟浪,然而邬蓓蓓想这年轻小伙到底尊她一声师姐,倒也并无太大不妥。何况这西绪福斯厅原本于她只是谨慎里在外窥看的西洋镜,多赖她这师弟笑笑说说,她这才自如适意起来。
      于是邬蓓蓓一笑,爽快答应。
      此时全场灯光转暗,T台被高聚光灯射得通明。邬蓓蓓拿食指按在嘴上比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专心看表演。
      靓妆缤纷,霓裳羽衣。那一片片的衣袂飞扬,直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邬蓓蓓在暗头里偷偷转过头去看远处坐在同排的欧惠宜德。她侧面上是淡白的神情,唯有眼瞳,倒映虹彩灯光而闪烁多变。
      到整场秀告尾声时,由设计师与首席模特走出一同谢幕,全厅灯光大亮,观众纷纷站起鼓掌。
      散场后,设计师及欧夫人又被人潮涌没,邬蓓蓓本想与欧惠宜德略说几句谢词也是无望,便拿了手袋准备和师弟同走,那师弟却走了几步停下来,邬蓓蓓不解,推推他臂膀,他却轻轻用下颌示意邬蓓蓓看身后。
      邬蓓蓓转头,便看到欧惠宜德排开一众人等,走到他们面前。
      “邬小姐,松清,看来我已无需特作介绍,你们二位早已结识。”
      邬蓓蓓这才省起自己尚未问过师弟的姓名。
      “今日的时装发布非常出色,您辛苦了。”师弟一反方才惯有的随性态度,变得彬彬有礼。他说完,又转过头来对牢邬蓓蓓风度十足一欠身。
      “师姐,请允许我正式进行自我介绍。我叫欧松清。”
      邬蓓蓓唯一可做便是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这个随性自然、不拘小节的年轻男子,这个方才尚与她滑嘴油舌、笑闹一场的师弟,他竟然眨眼工夫戴上一顶本城首富独子的耀眼光环,风度翩翩朝她微笑。
      纵然欧鼎诚之子素来行事低调,鲜有小报杂志报道他花边,然而邬蓓蓓这二年来陪霍信琮四处应酬,少不得也从一大圈子附会权贵之人口中听得欧少公子诸多典故。欧少公子天资聪颖,功课念到年年全甲;欧少公子少年老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欧少公子子继父风,运筹决断雷厉风行;更有人说欧少公子潇洒倜傥,引得名媛小姐竞相追逐。
      便是这样一个站在本城金字塔尖的人物,她方才却把他当作与自己同道的斗升小民,援引为相知伙伴,未免太过有眼不识金镶玉。
      “师姐?”欧松清奇怪邬蓓蓓发呆不搭腔。
      “噢,欧少公子,幸会幸会。”邬蓓蓓如梦初醒。
      欧松清无奈一笑。
      对于二人之间端倪,欧惠宜德宛若视而不见,只和煦的对邬蓓蓓道:
      “今日事冗人杂,我分身乏术,对邬小姐招待不周,请见谅。” 言语之下极其客气谦逊。
      她又转对欧松清说:“松清,陪护邬小姐就劳你多担待了。”
      欧松清一哂:“邬小姐是教授千金,算来是我同门师姐,我自然是会好好相待。”
      邬蓓蓓尚想说些感谢欧夫人盛情之类的话,听到欧松清如此说,却觉得他口气透些古怪,似乎隐隐有丝针锋相对的意味。
      “欧夫人,欧少公子,二位可否留张合影?”
      不容邬蓓蓓细想,便有媒体记者摄影师过来,要拍豪门家庭照。
      邬蓓蓓识趣的退到一旁,准备留空间予人方便。未料到欧松清却转身拉过她的手,一齐拖到镜头面前。
      “大家一同拍。”他轻快说道。
      闪光灯霎那一闪,欧惠宜德,欧松清,邬蓓蓓三人形象便印入底版胶片。
      拍过照后,欧惠宜德向欧松清、邬蓓蓓略一颔首便离去。欧惠宜德身量是颇高的,然而看背影却如此细瘦,又挺得笔直不折。
      老人家讲古,说嫁为续弦、为人继母的都是女子福薄命苦。
      邬蓓蓓正胡思乱想。
      “美得有如罂粟,是不是?”欧松清一同目送欧惠宜德愈行愈远,语调冷冷。
      邬蓓蓓大惊失色,转回头瞪着欧松清,他这话可一点也不含蓄。
      “走吧,师姐,我们去吃晚餐。”他轻轻扶邬蓓蓓臂肘,要引她离开。
      邬蓓蓓手一挣,脱开欧松清扶持。
      欧松清无奈的捋捋头发:“师姐,你还怪我开始向你隐瞒我的身份么?”
      真要按个匿名隐瞒的罪名给欧松清倒的确不至于,况且是邬蓓蓓她自己疏忽了互通姓名。毕竟只不过相识个把钟头,总不能要求别人把身家底细全部汇报清楚。然而,欧松清这一层全新的身份,着实束缚了邬蓓蓓言谈,好似被锁入小箱子中,稍一伸腿脚,便磕碰到四壁。
      “你误会了,我并不怪你隐瞒什么,你也无需向我澄清什么。然而欧少公子身份煊赫是不争事实,我只觉得与你往来会令我时刻惶恐不安。”邬蓓蓓十分诚恳。
      “师姐,出身如何不是我辈所能选择,难道我该为天定的事而受歧视么。邬教授并不曾因我是豪门子弟便将我盖棺定论,拒之门外。今日师姐又何必为此介怀。”欧松清大为懊恼。
      邬蓓蓓瞧着欧松清飞扬的眉峰因气恼无奈而微耷,联想之前初见时他也极是爽快大方,全无骄矜气焰,此刻自己因了所谓门第之见便狷介如斯,未免失了气度。
      这般一想,邬蓓蓓便也释怀,于是对她这个师弟俏皮的抱拳一揖:“是了是了,我认错。”

      二人走到半岛酒店门口,欧松清将车匙一抛,掷到泊车小弟手中。不一会就有一部七八成新的保时捷被开过来。
      欧松清一边为邬蓓蓓打开车门,一边解释:“我可不是蓄养名车的纨绔子弟,这不过是自食其力从车行购得的中古车。”
      邬蓓蓓入座,笑谑他:“多此一言。”

      欧松清带邬蓓蓓到渔港城吃蟹。
      正值金秋,菊黄稻熟蟹螯肥。那一只只碗口大小的大闸蟹,无需多加打理,只隔水一蒸,灰青转成橙红,便是味中极品、饕餮至高。
      “你不该请淑女食蟹。”邬蓓蓓义正词严抗议。
      “噢,此话怎讲?”欧松清边问,边已食指大动,趁烫拆开蟹身底盖,用匙羹勺膏黄出来大啖。
      “令淑女手忙脚乱,十指腥腻,失尽颜面,绝非君子所为。”邬蓓蓓口中如此说,却无法抵御美味,开始小心翼翼用银勾拆出蟹肉。
      “哈,我倒觉得食蟹便如童话故事里的那粒豌豆,真假公主立时就见分晓。”欧松清笑嘻嘻回击。
      邬蓓蓓想想倒也赞同:“也许,欧夫人在蟹宴上,保持优雅应付这大钺将军便易如食生菜罢。”
      欧松清听罢,脸上又是起了阴天。他不再说什么,只一径专心致志吃蟹。
      “松清师弟,你与欧夫人难道相处得不融洽么?”邬蓓蓓不确定的试问。她无法理解会有异性忍心对欧惠宜德那样的女子生气。
      欧松清一撇嘴:“不提也罢。”
      “松清师弟,不是我多嘴。欧夫人一介年轻女流,嫁入欧家,要应承诸多俗务是非也是极不容易。或许你因为她年龄与你相近,难以承认她做你母辈,然而若能敞开胸怀接纳她为家人,到底对你对她都是有利无害的,何妨一试?”邬蓓蓓愿意做个苦口婆心调停劝解之人。
      “师姐。”欧松清搁下匙羹,严肃认真看着邬蓓蓓。
      邬蓓蓓梗住,意识到自己言行越界了。
      “师姐,我正式向你要求,”欧松清顿了顿,这才接下去说:“请不要再称我松清师弟,旁的人听了会以为我是带发修行的出家人。请叫我松清。”
      邬蓓蓓从惊愕中笑出。
      “好吧,松清。我还以为你动气了,我原不该过问你家务私事的。”
      欧松清摇摇头:“师姐,我岂是不懂纲常伦理的人。惠宜德要是真心爱我父亲,我便也是真心祝福她与我父亲的婚姻。”
      邬蓓蓓迟疑:“难道欧夫人她不爱欧先生么?”
      “你见过有沐浴爱河的新娘像她那样冰霜冷漠么?”欧松清开始拆吃第二只大闸蟹。
      邬蓓蓓被欧松清说的愣住。
      她忽然回想起大学办公室的方小姐。她这阵日子正在筹备婚事,整个人永是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走到任何人身旁,都使人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漫漫甜意,忍不住要陪她一起微笑起来。
      然而新婚的欧惠宜德却截然相反。她的嗓音沁清,她的手凉滑,她的微笑也是淡泊。如果说方小姐正如炉火般辐射着热力温暖,欧夫人惠宜德却是一块钻石,光华璀璨却冰冷坚硬。
      “我不能相信,如果欧夫人不是为了爱,还能为了什么。欧夫人她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邬蓓蓓喃喃。
      “天哪师姐,我不知道你对惠宜德如此爱戴有加。”欧松清拍额摇头苦笑:“父亲与她蜜月归来,便将丰利通旗下尽数金控机构交由她全权总责,又安排她进董事局任常务董事,你说她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
      邬蓓蓓震惊莫名。她依旧无法想象那样一种汲汲钻营形象的欧惠宜德。想当然耳,欧松清自然有他的立场与视角,他的话到底难免要以偏概全。欧惠宜德从来就是能力卓著的女性,她婚前不就能够做强时装品牌么,那样的成就绝非光靠对时尚敏锐便足矣。欧鼎诚是何等英雄,纵然娇宠爱妻,也断不会拿自身事业荣损作赌注。欧惠宜德,必然是有值得欧鼎诚先生青眼的过人之处的罢。
      知道二人一时不会就欧夫人的问题达成一致,邬蓓蓓不再多纠缠同一话题,与欧松清笑笑说说,便扯开来去。

      第二日各大报章社会版头条通栏标题,便是半岛酒店的一场时尚发布,连篇累牍、天花乱坠,尽述晚会的精彩成功。然而报道时装秀只是幌子,媒体嗅觉的核心无非是要借秀一窥豪门内幕。欧惠宜德美貌,经历传奇,一早成为提高报刊销量的大热人选。更勿提那一张三人合影中她与本城钻石级单身身份的欧少公子联合亮相,完全吸引住全城市民眼球。
      邬蓓蓓到大学去,便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大学□□界,最低限度也是中文系□□圈子内的新闻人物。
      一踏进办公室,邬蓓蓓便听到阮美贤大呼:“蓓蓓,本月全体同仁每日晚餐你要负责买单,并且至少要是文华规格的。”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我也是做工拿薪水的劳工阶层,你倒来黑吃我。”邬蓓蓓不理美贤撺掇。
      “禾秆盖珍珠。原来你拍拖的男友是本城最大一只金龟,啧啧,看,铁证如山。”一份报纸递到邬蓓蓓眼皮下。
      那张三人照占了全版二分之一之大。灯光打得极理想,取景角度也讲究,欧惠宜德与欧松清居于相片中央,女士高雅清远,男士飞扬意气,在侧旁斜斜插了第三个人物邬蓓蓓,虽然尚与欧松清保持几寸的距离,二人也一总是规规矩矩的表情与姿势,然而这阖家登场的镜头中摄入第三者,便早已有了足够叫人臆想翩翩的因由。
      邬蓓蓓推开报纸,看到办公室在场所有同事全部抛开了手头事情全神贯注看着她,兴味盎然。
      她哭笑不得:“诸位收起好奇心吧,抱歉要让你们失望,欧少公子昨日甫与我认识。”她把父亲与欧松清的师徒关系搬出来,漂漂亮亮挡掉所有暧昧猜测联想。
      有几个同事本已守在办公室那部公共电话机旁,只准备邬蓓蓓一亲口承认豪门罗曼史,便摇电话向亲友四处播散,捎带沾些名人效应的光彩。这会儿听邬蓓蓓这么一说,将信将疑的也有,说她混淆视听的也有,然而到底还是失望许多。好在总算大家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人士,既然当事人否认,便也不再死缠烂打。
      一日之内,相熟之人关爱不断,邬蓓蓓叹息误担虚名果然是非多,心里不由对着欧松清有几分着恼。
      傍晚下班前陈太喊邬蓓蓓过去听电话。邬蓓蓓拾起听筒问“哪位”,话线那头便传来年轻悦耳的男声:“师姐,今日过得可好?”
      “托赖了,今日问候我的人极多。”邬蓓蓓忍不住没有给欧松清好声气。摆着电话机的桌上供着一盆爆竹红,开得十分兴盛。邬蓓蓓边说话,边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去扯上面的花蕊。那红色花蕊的白白根部可以吮出蜜来,她小时候很爱拔下来吮。现在她知道那花蕊不干净,然而见到了爆竹红还是喜欢去拔花心下来,手指捻捻碎,扔在花盆土肩上。
      “师姐,我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只是那回狗仔突然跑出来要拍照,我觉得和惠宜德合照有些不太适宜,情急之下便拉了你一起。”
      “偏你便这么瞻前顾后,讲究计较。”实际上邬蓓蓓除了被人扰得有些烦以外,并不真正动气。
      “师姐,你可别生我的气。”彼端还是小心翼翼赔罪的意思。
      “好啦,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挟私报复,让父亲给你小鞋穿。”邬蓓蓓一展宽宏大量。
      “多谢大人开恩。师姐,你可以尽情想象我在话线这头捣头如蒜的样子。”欧松清声音愉快起来。
      “师姐,为了表现我的请罪诚意,我今晚再请你吃饭吧。”
      邬蓓蓓一听这话,把手中正揉得细碎的花蕊一丢,手叉到腰上:“你是打算恶整我吗?或是嫌风声还不够紧?”
      彼端传来哈哈的爽朗笑声。
      明白是欧松清捉弄她,邬蓓蓓便不理他,喀哒将听筒搁回座机。
      才正准备起步离开,电话又铃铃地响起来。
      这家伙还不罢休,邬蓓蓓拎起听筒笑眯眯:“欧松清,你还有何贵干?”
      “蓓蓓?”听筒里顿了一顿,才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啊,信琮。”邬蓓蓓捂嘴。
      “我只是挂个电话来告诉你,我今晚可以回家用晚饭。”信琮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
      “噢。”邬蓓蓓应答的有些涩涩。其实信琮会给她挂电话,她心头是极喜悦的,然而前些日子笼在心头的乌云毕竟郁郁,一时又难消散。
      “我会先到超级市场买些东西。给你做蛤蜊通心粉好吗?哦还有,你要吃菠菜奄列还是蒜蓉鸡肉奄列?”邬蓓蓓周周到到询问信琮意见。
      “蓓蓓,别弄得太辛苦。这段时间我日日应酬,烦不甚烦。今天总算得一喘息,最渴望的便是与你坐在桌旁,安安静静用些清粥小菜、家常便饭。”
      “嗯,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邬蓓蓓想,信琮大约也看到了那幅相片罢。

      给盆景植物浇过水,正收拾完教案准备要走,阮美贤却过来问邬蓓蓓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半山新开了一间精品旗舰店,衫裤袋鞋款式多,又因了开张志喜可以拿下不小的折扣。茱莉一早嚷着要去,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方小姐也兴致勃勃过来说:“我新订制了八尺阔的衣橱,今天就要去将它大大的充一充容。”
      邬蓓蓓摇头:“今日我不行,说好要回家吃晚餐的。”
      阮美贤听了想想便说:“那索性你同我们一起搭的士吧,反正到福臣山道是顺路。去挤巴士,总是要挤得一身酸臭味了。”
      邬蓓蓓觉得这主意不坏。三人下班便相携到大学门口招了的士坐进去。
      傍晚五六时的光景,正是车流高峰。车子开到西环,驶入马狮道后便开始堵得水泄不通。
      这一等便是二十多分钟。阮美贤与方小姐唉声叹气。
      “不走马狮道多好。方才一连串的吃红灯,现在干脆遇上交通阻塞。”
      只咕哝这一句,便捅了马蜂窝。
      “不走马狮道,你们倒教教我该走哪里。”司机爆开嗓门。
      “走宋利尼道,跟车仔摊贩拼世界?还是走共城新道,多计一倍里程数?”
      “本城就是个地狭人稠的地方,这马狮道再阔,到了放工时间一样挤过独木桥。”
      “别以为有两个钱坐街车就是路政署长,告诉你,这条路不通,条条路都不通。你们小姐不满意的,自己请司机去,再不然就移民到澳洲、到加拿大,爱多宽阔就有多宽阔。别尽为难我们这些穷措大。”
      “这一路开到半山,多半又是空程回来再塞车一个钟头,你们这一桩生意,做了等于就是白做。”
      司机怨气源源不断喷出,邬蓓蓓与方小姐被呛声到无言,未想到随便小声说几句,便招来劈头盖脸的骂咧。阮美贤可不服气,扯破脸对司机:“你有本事不做生意啊,干嘛还要载我们,给你钱赚,你就给我好好开车,少在这里嘈喧巴闭。”
      此时路况正有些松动,可以驶多几十米。司机却啪的闭了油门,停在那里,惹的后面车辆哔哔叭叭喇叭揿个不停。
      “要不是怕被你们告拒载,你当我愿意载你们啊。最厌烦这个时候过西环。行了,你们三位下车吧,我不怕了,你们高兴往哪里告,就往哪里告。”司机居然大发作,铁了心赶邬蓓蓓她们下车。
      阮美贤也是火爆性子,立刻二话不说推着邬蓓蓓与方小姐下车。
      “走,下车抄车牌。这司机以后还有摩托车开,我就不姓阮。”
      三人脚刚着地,那的士趁一个空当便倏的开走了。交通也渐渐通畅起来,车来车往。然而此时的西环,实在太难再有一辆空载的士路过可供邬蓓蓓她们召唤。虽说方才下车下的极有气势,然而此时立在马路旁吃着烟尘尾气,她们三个难免闹得灰头土脸。
      “那我们再往前面走些,边走边看有没有的士。”邬蓓蓓建议。
      “啊哟,不行。我今天穿的一双新鞋,跟有三寸,走多路一定脚也残废。”方小姐苦着脸。
      “真是运势低,临天光赖尿。本来多耐一会儿,也就开路了,这会不定已经到半山了。”阮美贤气嘟嘟连市井俚语都说出来,邬蓓蓓听了又觉得好笑。
      正在此时,有两部在路上疾驶的黑色轿车忽然打了左方向灯,竟向邬蓓蓓她们驶来靠到路边。
      那两部车,一色的梅塞德斯,漆壳闪亮,纤尘不沾。
      阮美贤拍着胸夸张道:“嗬,美女终有英雄来救。”
      黑不透光的车窗缓缓下启,从车内探出的是霍信琮的脸。
      “蓓蓓,你在这里做什么?”
      邬蓓蓓没想到会有如此巧合。
      “信琮?”她又惊又喜的迎上去。
      “我正从外面洽公完毕准备回去。”霍信琮看到邬蓓蓓身后两名年轻女士正好奇的不断往这里打量,便笑:“和同事一起逛街么?那你就不要紧赶慢赶的回去了,玩得痛快后再回家吧,我自己在公司吃过再回家好了。”
      “不是的,她们要去半山,我便顺路搭个的士回家,哪知刚才驶到这里塞车,与司机生了些龌龊,就被赶了下来。”邬蓓蓓手搭在车窗,说话间颇有些委屈。
      “竟然有这种事。”
      霍信琮握了握邬蓓蓓的手,转回头说:“旭生,烦你坐到后面汤森的车子上回公司,我送一送我女友的同事。”
      邬蓓蓓这才注意到车内后座信琮身旁还有一人,是嵩天的高级法律顾问任旭生。邬蓓蓓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任先生点点头。
      “邬小姐您好。”任旭生下车。
      “蓓蓓,我们去与你的同事打个招呼,顺道送她们去半山。”
      霍信琮也打开车门走下来,搂着邬蓓蓓的肩走到阮美贤与方小姐面前。
      “阮美贤,方茱莉,我来介绍一下,他叫霍信琮。”信琮是首次在朋友面前亮相,竟让邬蓓蓓十分害羞,手对着三人各略略一抬,就算介绍完毕。
      “二位小姐好。”霍信琮微一笑。
      阮美贤与方小姐看那个男子搂着邬蓓蓓走过来的架势便猜到是邬蓓蓓久闻不得其见的男朋友。一早听说过是个富商,根据本城人物的常情常理,便潜意识里以为总不过一个矮胖中年,未想到这大天光下迎面向她们走来的竟是如此儒雅风度的精英男士。
      阮美贤向来观察人物入微细致。这位霍先生,一身深青西装挺括整洁,衣料上面甚至一星一点的灰尘也不沾。要知道多少男人,穿深色毛料就难免暴露出沾染头屑的肩头与蹭擦粉尘的前襟下摆,比如她自己的老公。害美贤只敢帮许威廉购灰色系的西装、线衫。
      方小姐则在想,蓓蓓的男友才是真正像电视片子里那种西医名刀的形象,斯文,敏锐,又有专业深度。她从前一贯是对戴眼镜的男士有偏好的,现在快结婚的西医未婚夫不戴眼镜,倒曾经令她小小失望。
      二人十分文雅的向霍信琮问好,心里都暗叹,邬蓓蓓太过好命。
      “听蓓蓓说各位今日遇上不敬业的士司机,耽搁此地。请允许我一效鞍马之劳,送小姐们上半山罢。”霍信琮微侧身做个请的姿势,车旁已有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候在那里。
      邬蓓蓓与女同事们三人坐在后座,霍信琮移坐到副驾驶座。
      车子起步,平稳迅捷。
      名款的商务用车,即使后坐三人也是极宽舒的,阮美贤坐得适意,忍不住又骂那司机。
      “好好的心情去逛店,差点叫他毁了。回头投诉他,大概难免要做笔录、听证,白白多费精神,然而,不去告倒他,心里这口污气实在咽不下。”
      霍信琮便说:“既然抄下了号码,不如由我与蓓蓓来办吧,或许可以仰仗些人脉更得力些。”
      阮美贤与方小姐大赞,忙把记着车牌的活页撕下递到信琮手上,直到在半山下车时,仍不住的感谢霍信琮仗义体谅。
      车子开回福臣山道,邬蓓蓓问信琮:“真的要去告那个司机么?”
      信琮笑着抚抚邬蓓蓓的头发:“车子会阻塞,人也总有遇到樽颈的时刻,那的士司机大约正是心境不佳,才将坏脾气殃及了你们。虽说是他有错,然而为此便下狠手敲掉人家饭碗,却也无谓。你的朋友正在气头上,一时我怕也劝不住,就素性先顶下投诉的事,日后她们气消了自然就淡忘了。”
      到了公寓大楼门口,二人下车。信琮走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吩咐司机将置物箱中东西取来。
      “是什么东西?”邬蓓蓓好奇的看着霍信琮接过司机递上的一只精致雕刻、数尺见方的花梨木盒。
      “是业务往来的客户送的一副国际象棋,花梨木的棋盘,寿山石与青田石的棋子。这东西名贵,给我这棋盲是暴殄天物了,我想着你父亲有钻研棋艺的嗜好,正好拿它孝敬老人家。”
      邬蓓蓓有些呆呆地睇着霍信琮,他仍是风淡云清的神情,却又如此心细体贴,弄得她眼眶都有些湿。
      “信琮。”她低唤,手去挽住霍信琮的臂弯。
      “傻女。”霍信琮一笑,爱宠的搂住蓓蓓。
      两人走入楼下大厅,公寓看更是认得霍信琮与邬蓓蓓的,颇亲切地对着这一对相拥的佳偶微笑招呼。
      夕阳西下,大片橙红色透过大厅落地窗射进来,照映得整个厅内有些梦游仙境的虚幻美感。
      邬蓓蓓看到地上她与信琮拖得长长的影子,靠得紧紧地重叠着,密不可分。

      本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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