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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回到寓所,邬蓓蓓就到厨房忙开。
      “今天与美贤她们搭的士回来,路上一折腾,倒弄得没有时间去超级市场了。家中存货也不多。”邬蓓蓓查看雪柜。
      “不用费心思翻花样的,只要简单做些填个肚子就行。徐太跟我说吃过你的蘑菇酱意面,赞不绝口。干脆就做这个,我都没尝过呢。”
      信琮走到邬蓓蓓后帮看雪柜:“有蘑菇酱吗?没有的话我去7仔买。”
      “店售的蘑菇酱多不美味,我都要现做的,那才有鲜头。幸好家里还有半磅洋菇,雪冻的牛肉糜也足够。你去冲凉,隔半个钟头就可以用餐。”邬蓓蓓推着信琮出厨房,随后系上围裙拿起镬铲开始大展身手。

      等信琮坐下来用叉卷了浓汁的意面送进口中时,邬蓓蓓十分认真的观察他的反应神情?
      “味道怎么样?”
      霍信琮慢慢嚼了两口,忽然“哎呀”一声,手捂住嘴,眉头也皱了起来。
      邬蓓蓓大惊:“怎么啦?出什么问题了?”
      霍信琮剧痛难忍的样子:“口味实在太好,鲜得我把舌头也吞了下去。”
      邬蓓蓓一怔,看到霍信琮嘴角漏出一丝偷笑才知道自己上当。
      “那我倒是对不住你了,也好,今日令你伤了舌头,明日我买猪利给你煲汤,吃哪补哪。”邬蓓蓓快活的暗骂回去。
      “嗯,不过说正经,你这道蘑菇酱意面的确可以打九十分。面软爽滑,酱香浓郁,一点不输白丽宫西厨的大师傅。”霍信琮品评。
      “为何只是九十分?还有十分扣到哪里去?”其实听到信琮如此说,邬蓓蓓心里已是顶满意。
      “谁叫你的处女作我没吃到,叫徐太占了先机。”
      邬蓓蓓大冤:“亏你还赖我,成日介忙得不见人影,我想见你一面恨不能要跟徐太预约。那天我可是一心一意专程赶到嵩江,要把我的意面处女作献给你的,谁知连你脚后跟也未见到,倒害我白花心意。我想着若把那份意面任意丢弃,倒不若送给徐太品尝,做个顺水人情。”
      霍信琮听了也正色:“蓓蓓,对不起。这段时间气候不景气,业界各方日子不好挨,我非得奔东走西的搏命。我心里也知道冷落了你,然而公司的事情压在心上,有时实在无暇多顾。蓓蓓,有什么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邬蓓蓓平时不插手信琮公务,平日报章上自己也看些财经时事,却不过是门外汉看个热闹,并不懂什么门道。
      “上回到大教堂观礼时,欧翁不是还赞你事业成功,扭转业界局面,怎么现在又是不景气?”
      信琮摘下眼镜,用手揉揉眉心:“你不知道,本城地产业近年来因了政体变迁的缘故,始终风雨不断,闹得诸多怨声。新届政府甫上任,要摆个德政的姿态给民众看,银行利率数次上调,表面上看是令本城居民更无力购房,实际却是借刀杀人,收紧了需求,逼得房产商手里屯积了屋源难以出手,不得不压抑房地产价。地产价格一滑落,地产股也连带着低迷危机。前些日子公司股价不振,我差点火烧眉毛,镇日心急火燎的想解决办法。现今总算有些回好之势。”
      邬蓓蓓今天自从在西环遇上信琮,一路早已将心中不快渐渐消弭,此番又听信琮这般一讲,心中柔软如水,千般疼惜信琮困顿劳累。
      “好啦好啦,既然公司事务无碍,你就也别再多自扰了。这一顿晚餐,我们就放放松松的享用。”邬蓓蓓语气轻快,给信琮舀一碗浓汤,又把匙羹递到信琮手边。
      “告诉你一件我做的傻事,那天送餐未遇到你,我还堪堪的跑到中环那间大金银行去逛,期望落个正好碰到你的侥幸。现在想来真是惹人发笑。”邬蓓蓓想想又说:“诶,不过这一趟虽傻,却也有更加奇遇的事,我倒是从此与欧夫人相识。”
      “是啊,再更加奇遇的事是否是又认识了欧夫人的继子,还与人阖家留影刊报。”霍信琮低头,一口口闷闷的啜汤。
      邬蓓蓓暗笑信琮奈到现在终是忍不住要提合影之事。
      “咦,奇怪,今天的忌廉浓汤我并未加醋,怎么这么酸?”邬蓓蓓大惊小怪。
      霍信琮瞪邬蓓蓓。
      “其实再更加奇遇的事的确发生。赌你想破头也想不到,”邬蓓蓓不怕信琮瞪视,神秘兮兮公布真相:“欧少公子是父亲带的数学系所研究生,他尚要叫我一声师姐。”
      “晏高居然会是欧少公子的恩师?”信琮顿时大感兴趣:“大千世界果然奇妙。”
      “真是如此。人际关联就似一张蛛网,千丝万缕七通八达。谁能想到我前一刻还在家看电视里太平绅士公证□□开彩,后一刻就与他夫人、公子聊天说地,还能入了合影。”
      霍信琮挑眉:“这样说来,你们三人倒是十分投契。”
      邬蓓蓓怕信琮多心:“哎,其实倒也不是我与欧太太、欧公子有几多熟,只是觉得他们都是平易之人,极好相与的。”
      霍信琮点点头:“诸多人都赞欧少好性情。前日在鹳岭打高尔夫时,遇到欧翁。大家攀谈起来,众口一致极言欧翁家庭之美满。”
      邬蓓蓓听了,回想起海港城吃蟹时欧松清的话,倒是觉得欧氏内幕并非如外家所看到的那般理想。
      “要说家庭生活平和大约是有的,然而融洽和谐就未必谈得上了。”
      “嗯?”霍信琮疑问,停下卷面的叉。
      “与欧少闲话时,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些不满欧夫人,怀疑她有把持丰利通的野心。”
      霍信琮听了静默一会后摇摇头,笑得深有意味:“果然豪门之家永无纯宁。到底平生耳濡目染,利益总是至上,就算欧少成日耗在大学做学问,也不是个天真之人。”
      邬蓓蓓听霍信琮这么说,虽懂得道理上无错,却仍觉得听了心头不舒服,不由得说:
      “我倒觉得欧夫人与欧公子哪一个也不是纠缠心机、争权夺利的人,大约还是因了那种传统的后母继子之间的偏见才有误会罢。”
      霍信琮听了,笑而感叹:“我的蓓蓓是可爱善良的女孩,我真喜欢你这一点。每天在外头与人虚与委蛇,敷衍的辛苦厌烦,回到家与你说说话,便有如清流能将躁热平息。”
      此时两人已经吃得差不多,霍信琮便起身收拾餐盆。
      “我来洗涤餐具,你也累了半天,去冲凉舒爽一下罢。”

      第二日早晨照常是烹饪班时间,本来有些日子邬蓓蓓着实觉得学无用武之地,渐渐有些懈怠了西餐课程。然而昨日她小试牛刀,信琮对她西式烹饪手艺评价不俗,令她重拾了高昂的兴致,于是一早便高高兴兴去上课。
      她甫走进海港码头烹饪学校所在大楼地下,便看到学校服务总台前立了数三四个淑女小姐,每一个都是时髦贵气的派头,令其他进出人等纷纷注目。
      邬蓓蓓看了,发现都是相熟的面孔。
      其中便有一身波西米亚风的傅蕴小姐,与向来高调出镜的社交女王简璧华。
      傅蕴尚在与服务台小姐交涉什么,然而简璧华一双敏锐的眼睛早已看到邬蓓蓓,她以曼妙身姿斜倚着柜台,朝邬蓓蓓微微勾起唇角。邬蓓蓓知道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简小姐,早晨。”
      “早晨。”简璧华小姐婉转有礼的颔首,姿态极之优雅。
      “你们各位怎么有兴致来这里。”邬蓓蓓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双手生来即是用来戴钻石珠玉的,十指纤纤哪里沾过阳春水。
      简璧华笑容可掬:“家母是慈善会的理事长,不日将筹划一场甜品制作暨游园聚会,成品用于慰问社会福利署辖下的儿童院。我们几位手拙艺不精,只好临时到这间烹饪学校来抱抱佛脚。”
      说罢简小姐又问邬蓓蓓:“邬小姐来这里难道是学烹饪吗?”
      邬蓓蓓点头:“我学西式料理。”
      “邬小姐果然是贤惠的女性。”简璧华恭维:“不如这样,本月十五号,请邬小姐到舍下来一齐参加游园会,邬小姐手艺高超,比起我们这般鸡手鸭脚的,相信儿童院的幼童们一定更乐意吃邬小姐出品的甜点。”
      邬蓓蓓意外简璧华如此抬举她,虽然有些头疼那些应付工夫,却不便回绝。
      “我们坚持要是单独小班的,你要多加费用也无所谓。”
      邬蓓蓓与简璧华正说着,却听到傅蕴小姐提高音量说这么一句。旁边那几位大小姐也是娇俏着嗓音埋怨:“真是要命,要是与那些煮婆们混在一起上课,简直有如菜市场,教人吃不消。”
      简璧华便对邬蓓蓓笑笑:“邬小姐,不耽误你时间了,请自便。我们十五号再见。”
      邬蓓蓓乐得快些走开,道声再见转过身去时,听到后面服务小姐无奈的解释师资场所限制,无法提供特别小班。未等她说完,便被简璧华声音打断:“小姐,我不想同你多说。你们总经理是叫黄仲元的吧,叫他出来一下,就说速讯电信的简小姐要见他。”

      下午邬蓓蓓到大学时,阮美贤与方小姐便围上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一个月文华规格的晚餐又有希望了。”
      邬蓓蓓只是笑。
      阮美贤便说:“我昨晚回家后特地到网路上查询名人志。蓓蓓你太无良,套着本城最是受人瞩目的青年才俊做老公,却保密功夫做到家,害我们一星半点的光也未沾到。我才知道原来我家标马地的公寓楼都是你老公公司推出经销的。要是早知道有门道,可不知能多拿多少折扣。”
      “我哪里有老公,你不许乱说。”邬蓓蓓打岔。
      “不管不管,我损失大了。你要补偿。”阮美贤嬉笑着作无赖状。
      “好好好,一会我就请客你们下午茶,我亲自到镛升记买来。”
      “嗟,才镛升记你也太给你男朋友跌身价了吧,起码是到中环的洞庭茶室。”阮美贤大口气,“对了,正好待会我们先陪茱莉到金店看戒指,然后去洞庭茶室饮茶。妙哉妙哉,虽然我有志瘦身,也起码要点一盅两件。”
      方小姐立刻追问:“蓓蓓,你男朋友在金店方面有门路吗?我打算买至少一卡的钻戒。””
      邬蓓蓓只得抱歉的微笑,很无奈:“信琮他也不会是路路通啊。”
      “看来还是要大出血了。”方小姐仰天长叹。

      月中邬蓓蓓赴简宅游园会。临去前一日,她在家接到慈善会摇来的电话,代表简夫人的专职礼仪秘书十分亲切的再向她确认时间处所,表达欢迎之意,甚至还询问届时是否需要派车来接。邬蓓蓓佩服到底是大户人家,礼数做的周周到到。
      邬蓓蓓出门出路向来不喜劳驾霍信琮车子接送她,这次也是叫了的士开往大涛湾道七号的简宅。
      本城人极是讲究风水,笃信时运盛衰俱归结于地址宅基所处的风水形峦。而山主贵,水主富,本埠这一山两湾便成了朱门深邸的聚集之地。
      的士在大涛湾道驶了数十分钟,两边车窗外的风景始终是郁郁葱葱的松柏灌木,以及蜿蜒绵展的斜坡,若不是绿荫掩映下时不时冒出的交通指示招牌,便会让人以为置身野生森林公园。
      司机在一个岔道口停下后对邬蓓蓓说:“小姐,到地方了。”
      邬蓓蓓仍坐在原位朝外面探看,只见岔道口修着一道铸铁描金的直栏大门,门外道上一侧立着一块界碑,刻有“简宅”二字。
      司机看邬蓓蓓不下车,便又说:“小姐,再往里面是私家车道,我们的士是不能进的啦。”
      邬蓓蓓赶紧把钱付给司机,下车。
      她走到那扇大门前朝里望,仍然是长满青翠树木植被的坡道,尽头一个拐弯,便消失在开着密密麻麻野生茶花的斜丘后面。邬蓓蓓去推了推门,是纹丝不动的。抬头看到铸铁直栏的上端是一根根尖锐的矛刺,刺刃极是光滑锋利,强烈反射着日光。
      要从这里喊屋宅里的人来是必定喊不应的,邬蓓蓓仔细察看了一下铁门,果然在一侧的花岗石门柱上看到了电子对讲视窗。
      她按一下视窗旁的方形金属键。
      灰色无图像的视窗一闪后,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门房的影像。
      邬蓓蓓正要开口通报姓名。
      “邬小姐,您好。请稍等,马上为您开门。”那妇女十分恭敬的问候来客。
      邬蓓蓓愈发佩服简家竟如此讲究待客之道,即使门房都预先做足识别每一位访客模样、姓名的工夫。
      铸铁花门在电动牵引下徐徐打开,邬蓓蓓便入去沿着坡道走。待一绕过那数丛芬芳艳丽的野生茶花后,眼前景观豁然开朗。原先进入大涛湾道后始终见的是起伏的山林,此刻峰回路转却赫然已有一片碧蓝的海水荡漾在视野中。依山傍水之间,便是那幢远近闻名的欧式豪宅。
      许久以前便有无聊小报大搞评选,做一个本城豪宅排行榜。速讯简家大涛湾道七号的这一幢大宅位列其中第六,市值估价一点七亿元。虽说尚不是榜首、榜眼,然而这幢砖石结构的欧式大宅却是报章画刊中露面最多的。出镜率的遥遥领先自然简家的社交女王母女俩居功阙伟。一场场高调奢华的时髦聚会令大涛湾道七号成为本城市民心目中上流社会的样板。
      邬蓓蓓自己小的时候就有一套印刷精良的本城名胜风景明信片,其中一帧便是晨曦简宅。后来从加拿大来的远房小表妹在她家做客时,见到这套明信片十分喜欢,硬是讨了去,她为此痛惜良久。如今,邬蓓蓓真真切切看到那昔日画中的华屋,便如同追星少女亲眼见到偶像,内心难免有些澎湃。
      “邬小姐,欢迎。”
      方才在电子视窗中出现的中年妇女此时已走到邬蓓蓓跟前。那妇女完全是老式佣人的打扮,对襟布衫,宽腿裤子,绒面棉鞋,头上还绾一个又厚又大的髻。
      “请这边走,太太小姐与客人们都在起居室。”妇女得体的微侧身体引导邬蓓蓓进了大屋。
      室内自然同等美轮美奂,然而不是那种描金画银的俗丽,即使邬蓓蓓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屋主的品位不凡。邬蓓蓓曾听说过简大小姐年纪轻轻,却仿佛已是收藏界的名家。
      到起居室门口,佣人进去通报,随后便请邬蓓蓓进入。
      邬蓓蓓乍看进那间起居室,只觉得是十分宽阔的空间,内里已零零散散坐了十一二位女士。地面铺了整片雪白柔软的羊毛织毯,害得邬蓓蓓脚落上去时略迟疑了一刻,生怕自己的皮鞋底因方才走在坡道上而沾染了泥尘,污了人家一室纯白。
      原先坐在沙发中的简夫人站起来迎客。
      “邬小姐,日安。”简夫人穿一袭颜色明媚的真丝乔其立绒连衫裙,外面罩一件素的针织开襟衫,仪态万千。据说这位简夫人娘家出身富商,当年还曾当选本埠选美小姐比赛季军,是圈子里有名的美妇。
      “简夫人,日安。”邬蓓蓓也是客气应答。
      “邬小姐请随意坐,我们大家一起用些茶水点心。厨房里尚在预备甜品材料,须臾便可。”
      邬蓓蓓点头称好,又再仔细与在场其余诸位一一招呼完毕,这才寻地方去坐。
      这间明亮的起居间大约是简夫人专用的,装饰十分女性化,蒙地卡洛落地长窗配着带流苏的细花丝绒窗帘,各式长短沙发一律是白漆雕花镏金的古典派,又十分舒适的摆满了与窗帘花色配套的流苏穗子靠枕。数张长沙发三三两两坐好了几位小姐太太,唯一有个空位的长沙发上已据一席的竟是傅蕴,邬蓓蓓下意识的脚步一偏,走到一旁拣择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去。
      有年轻端正的女佣适时出现奉茶,询问邬蓓蓓奶糖习惯后调好茶水端到她手中。印花骨瓷的棱纹茶杯极秀气,仅有一口量。邬蓓蓓捧着杯碟不动,只怕自己立刻一饮即尽,露个空杯底,会叫人暗笑她急行急状。小心翼翼措辞与各位年轻小姐略说了几句,无非是霍先生近来可好,嵩天业绩又看涨之类寒暄。坐了会始终觉得不舒服,那数枚靠垫虽是绵软,却似乎总有些硬磕。邬蓓蓓于是伸手到垫子里摸索,居然被她摸了本半新不旧的希腊神话故事书出来。
      蓓蓓便去随手一翻,书页自然展开到一面,标题印的是阿尔戈英雄们的故事。
      “啊,这书竟然在这里。”简夫人惊喜的呼声响起。
      “前几日欧夫人电话说是来访时将一本书遗落在我这里,我央佣人在家翻找了个遍也未寻出它来。今日倒是被邬小姐拣到了。”简夫人一边说,一边高兴的走过来拿书。
      “嗯,我在靠垫里找到的,恐怕不仔细搜,真的难以发现。”
      “邬小姐自然是细致之人。”傅蕴阴阳怪气了一句。
      邬蓓蓓因了上回欧翁婚礼上的插曲,总觉得与这位傅大小姐生了嫌隙,便不理会她。
      此刻正巧佣人来报说是食材均已准备妥当,大家便纷纷起身移至简宅偌大的厨房间。泡打粉、忌廉、黄油等都装在各色漂亮的水晶碗皿中,另有藤编圆篮中放了鸡蛋,以及时鲜的车厘子、布林等。大家依拿手的项目各自动手。
      邬蓓蓓计划做的是水果蛋糕,待她辛苦揉好面发好泡后才发现几位女士都是做的布甸,琼脂粉调好水加了鸡蛋牛奶或朱古力浆后,余下水蒸与雪藏的工夫全都交给佣人下手去做即可。那几位小姐太太便倚在流理台旁交换珠宝美服的购买心得。
      傅蕴与简璧华则玩似的给一个已成型的鸡蛋糕砌奶油,弄得形状可怖。
      “太太,珠宝行的经理邝先生来了。”原先那个中年妇女门房出现在厨房向女主人通报来客。
      原本简夫人正拈一块用来制拿破仑饼的起酥面挑剔佣人,听了通报,便把面往盆里一掼,慢条斯理的用湿巾揩揩手指:“请邝经理到客厅坐。”
      几位小姐太太的兴趣早就被“珠宝行”三字吊起了,一致看着简夫人。
      简夫人用手掩嘴巧笑嫣然:“一早约了邝先生,只要本季最新的款样一出,便送来给我看看货色。现在大约是刚从美国发过来的。”
      另一位太太笑:“我说怎么限量款的东西这么紧俏,常常连预订也是没有着落,却原来是简夫人你扫货的缘故。”
      简夫人便说:“贝太太,那倒不如今日一起去挑挑看,有钟意的当场就下个定,再是独门独款也跑不了你的。”她又环顾四周:“各位一起吧。”
      诸位富家女士自然称好,于是一齐相拥离开了厨房间往客厅去。
      邬蓓蓓看看自己面前一盘刚发泡过的面糊,又看看正觑着她的三两个佣人,觉得有些尴尬。
      那名捧着起酥面盆的女佣便好心的走过来对邬蓓蓓说:“小姐,您也回客厅吧,我正好要烤拿破仑,您的这盘也由我来照料即可。”
      邬蓓蓓原就觉得自己若是独个留下与佣人呆在一起有些不妥,这精乖女佣如此一说,她便也就顺水推舟放开了她的未完成。
      邬蓓蓓走入客厅便看到诸女簇拥一名佩戴领结、衣着一丝不苟的矮瘦男子。事实上自然男子双手执着的沉重考克箱才是瞩目焦点。那邝经理小心翼翼将箱子摆在茶几上,捻好密码,咔的一声清脆,打开箱盖。一刹那间,邬蓓蓓只觉仿佛考克箱中放出宝光,映得每一位女士脸上都是明光熠熠。
      邬蓓蓓只在金店买过首饰,就是那种坐在店堂柜台前的高凳上挑拣试戴的经历。上一周,她与阮美贤才陪着方小姐在周大福相中了一只金刚钻戒子。今日这种首饰店的经理亲自□□的架势,邬蓓蓓还是头回见识,不免十分好奇,也凑过去看。
      那装珠宝的考克箱是经过特别设计的,比一般的箱子要厚高些,打开来则是如抽屉般一层层展开的,每一格都是丝绒衬底,还有精致的别扣用来固定首饰珠宝。
      “果然是名家的设计,虽说如今流行简约,到底这风格贵气还是在的。”简夫人很是满意。
      众人都是饶有兴致的看宝。
      邝经理巧舌如簧,把每一件都说的天下仅有,然而专业的措辞反倒令众人不察他的煽动性。众位太太小姐又是揽镜试戴,又是相互恭维,入货之心仿佛是传染病,你方买罢我方买,不多时刻,便各挑好了一二件。因都不是最贵重的东西,众家皆爽快开出现金支票,一次清讫。邬蓓蓓也是挑了一件简单的铂金耳扣,准备用作方小姐婚仪的贺礼。唯独一位贝太太,却对牢腕上佩戴的一只钻石手镯尚在斟酌犹豫。
      “贝太,被你拿到这款镯子也是运气,这等精品,等入店进柜还不知要有多抢手。上回欧夫人还同我说,本城市面上缺的就是大卡的石头,你这款上面,石头的成色与分量,都属上品。”简夫人是行情专家。
      “东西自然是好东西,我岂不知。可到底要真金白银拿出来下定埋单,还是难免肉痛。”贝太太其实已经爱不释手,放下也难了。
      “贝太太,不是我说,如今这世道,也就所幸还有珠宝这一样物事了。那些个中环朝九晚五的白领女,虽说薪水不见多,然而到底没有家累,无非赚钱卖点花戴,万把块钱的洋装一件件穿得倒也和我们看齐。要不是脖颈手腕戴的东西不同,到真被她们混同到一处去了,”简夫人凉凉:“你手上这一条,那些高级打工女娃,攒上三两年的花红也未必买得起,买得起也未必舍得。”
      “这倒是实话。”贝太大大赞同:“那些所谓都会女郎,毕竟没有底子,眼光只盯在沟渠中。”
      “我们家老二,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非看上一个广告企划公司的女郎,拍拖不多时,便带回来跟我说要结婚。如今所谓的新时代,自由平等一气的名堂胡搅蛮缠,他爹地不好反对,我自然也就免开了尊口,随了他们去。那女子上门时我还特地送她一只蓝钻戒子作见面礼。后来不见她戴过,就问原由,你知道她怎么说?”贝太停顿下来,没有好声气。
      “怎么说的?”诸女有兴趣。
      “她说,她生月石与蓝宝石相克,所以就把戒子珍藏起来了。天哪,”贝太夸张的抚胸舒气:“我一颗六点六卡的蓝钻居然被她当做蓝宝石扔在不知什么隙落里,我还有什么可与她说的。”
      简夫人手掩着嘴笑得尖锐:“贝太,你倒还真是大手骨,白给那些个龙驹当瘦马,沉香当烂柴的人糟践东西。”
      一番嗟叹。
      贝太眯着那火光集中的金刚钻,下定决心:“好,这款我定下了。”
      珠宝行邝经理赚个盆满钵满,欢欢喜喜告退。
      邬蓓蓓坐在此间,听那些富家、官家太太小姐们对上班女郎评头论足,觉得有些难耐。
      简小姐本来始终倚在简夫人所坐独人沙发扶手侧,便推推她母亲:“妈咪,大哥今天怎么没看到人影。”
      简夫人忽从兴头中醒出,回答她女儿:“你大哥一早便出海,等你起床,他大约已经驶出江湾了。”
      正说着,客厅电话响起。佣人走过去接,回来禀报:“夫人,小姐,是少爷的电话。”
      简璧华起身:“嘿,巧了。我来接。”
      待简小姐回来时,是十分欣喜的模样。
      “我大哥他们的游艇就在下面码头边,大家一起上船走动走动吧。”
      有位年轻小姐便问:“除了廷少,还有谁?”
      “大同电机的沈志之,平家兄弟,嵩天置业的霍信琮,嗯,还有一位大卜司,”简璧华卖个关子。
      “快说,谁?”
      “欧少公子。”简璧华笑的得意。
      邬蓓蓓极其惊讶,信琮早晨出门的确告知她是要与朋友出海,她未想到却有此等关联,惊喜从天降。
      更为巧合的是,欧松清居然也在其中。这二人,据邬蓓蓓所知,往日并无多少来往,怎的近日似乎相熟起来,居然同船遨游。邬蓓蓓知道是自己自视甚高,然而她真怕那二人是因了那张无事生非的相片去惹出过节。
      “快,我们走吧,别让他们等久。”简璧华催促。
      简夫人便招一个庭园管事的来问:“少爷今天驾的是哪一条船?”
      “回太太,是西风漂流号。”
      简夫人听罢蹙眉,轻飘的略挥挥手:“是那条小的啊。罢了罢了,船小浪大,我们这把年纪经不住翻腾,还是就到露台吹吹海风,让他们年轻人去玩吧。”
      邬蓓蓓是着急想见霍信琮的,早已起身跟在简小姐后准备一同出去。
      傅蕴却仍是坐在一张软椅上,嘴角撇出一丝笑:“邬小姐这么急着会情郎呢。”
      这一句话声量不小,虽说本身也无可厚非,然而那揶揄的口吻却是不怀好意的。有位站的近些的小姐听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邬蓓蓓又窘又气,却不好在简夫人家发作,只把手袋握的死紧。
      “你又话多,走吧,一齐上船去。”简璧华去挽傅蕴臂膀拖她起来。
      傅蕴却不卖面子,身体一扭抹开简小姐的手:“你也不瞧瞧我今天这一身,怎么方便上船。”
      傅蕴傅大小姐今日穿的是一件美式改良旗袍,腰身掐的死紧,令她曲线毕露,裙侧开高衩直到大腿,若隐若现。
      “那无妨,我带你到房间换件我的外出服。”
      傅蕴摇首:“不必麻烦,我正好有别项约会要赴,你们勿须管我。”说罢她便从自己携带的精致绣珠手袋中拿出一支行动电话,一边嘀嘀答答摁了起来,一边走到偏处。
      简璧华便不多勉强,邀了余下的小姐们一同出屋。

      方才邬蓓蓓来的时候,只看到绿树葱碧、大气开阔的前院,简小姐此刻领了众人绕转几步,便来到了大宅侧面,此地居然又是一个曲径通幽的翠庭。一方一方粉色的珊瑚石铺出路阶,活泼可爱。数株明显是特别移栽到这里的极高棕榈,点缀在修剪得矮圆的树冠中,富有热带风情。大家路过之处,还能看到不远有座法式的圆亭,以及扇形的室外恒温游泳池。
      拾阶而下,到珊瑚石路尽头,蓦的便有一个小小私家码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邬蓓蓓原听了简夫人嫌弃游船小,只以为是渔船般的一只艇,哪知亲眼见到的却是一条六十多尺长的白色游艇泊在碧波中,在她观念里这实在不能称小。
      待人走近,邬蓓蓓第一眼便看到信琮,他已经下了游艇,站立在码头顶头,朝女士这方微笑致意。
      “信琮。”邬蓓蓓几步小跑过去。
      “蓓蓓大师傅,西点做得怎样?”霍信琮牵起邬蓓蓓的手轻吻。
      经霍信琮一提,邬蓓蓓才忆起自己原先的来意。本来她倒还真正打算露出一手,做个布林肉桂粉蛋糕。哪知横七八糟打岔后,主题早被抛到爪哇国去,简宅之行变调作鉴宝大会,成全了邝经理的月度绩效奖金。
      邬蓓蓓有些羞赧的睇着霍信琮,老实交待一切。
      霍信琮大笑:“傻女,怎么就买了付耳扣,还是送人情的。你自己也该多添置些珠宝细软。”
      “我很有几件首饰可以佩戴,哪里需要再买许多,每一样都是价格不菲,买多了无非也是闲置,实在浪费。”蓓蓓甚是理智。
      “乖女孩,难怪我为你办的信用咭附属咭总不见你用。也好,今后就由我来行明珰赠佳人之美事罢。”
      信琮蓓蓓二人立在码头上亲亲密密,喁喁细语,微风轻轻拂动人物的衣袂,好似入了一幅温馨图画。
      “霍先生,邬小姐,一齐上船吧。”简璧华提醒这一对伴侣。
      邬蓓蓓便挽着霍信琮要往游艇甲板上跨,谁知霍信琮却阻止了邬蓓蓓,满脸歉意:“蓓蓓,我是刚才接到电话要回去处理事务才上岸的,你只管自己去同大家玩,我不得不先走一步。”
      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虽不至于是冰水,然而邬蓓蓓方才平白经历一个大惊喜后,此刻的失望难免更大。
      “是什么事情要有如此紧急?”蓓蓓扁了嘴。
      “商场的事情便是这样,不止要争朝夕,便是毫秒也是必争的。误了先机,即如同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霍信琮想想,脱下身上的风褛披到邬蓓蓓肩膀:“今日风力级数颇大,你穿得这样单薄必会冻到,就先裹我这件衣褛挡挡风也好。”
      话说到这份,邬蓓蓓只好乖乖的由霍信琮护送上艇。
      霍信琮要走,邬蓓蓓又拉住他:“你今晚一定又是开夜工,等会晚上我回去,就做个饭盒给你送到公司去吧。”
      “不必了,我待会是到外面应酬谈生意,并不在公司。你别赶来赶去的辛苦了。”
      霍信琮说完便对艇上驾驶室高喊一声:“廷少,可以起锚了。”
      引擎机器发动,游船开始缓缓驶离岸边。
      “玩得开心些,我晚上会争取早点回来。”
      邬蓓蓓还想再多说几句,信琮衣袋里却响起行动电话蜂鸣声,仿佛催促的急。他便对邬蓓蓓挥挥手作别。
      船舷与码头被愈来愈宽阔的海水隔开,邬蓓蓓凝望着信琮拿出行动电话接听,他高瘦的身影渐渐在邬蓓蓓的视野中变小。
      啪啦啪啦,风吹得游艇的三角信号旗猎猎作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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