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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试探 ...

  •   寅时摘星楼钟响,宫城外的鸡也不甘示弱地长鸣,闻君照先宋满醒来。
      夏末的清晨不像中午那样燥热,吹来的风中依稀有了秋日的凉爽,然而今天是阴天,天空压得很低,让人心境也随着低沉起来。

      闻君照起身看着睡得挺香的宋满,没急着叫他起来。
      青年睡着时脸颊微鼓,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
      前来洒扫的太监见到闻君照要行礼,闻君照打了个不必的手势。

      宋满还是被脚步声惊醒了,他这觉睡得并不踏实,连续不断地做着噩梦,醒来前一秒还觉得自己在被杨公公欺负。
      “醒了?”闻君照瞥见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却不打算提醒,“那就出宫回府吧。”
      揉了揉惺忪的眼,宋满扶着柱子站起来。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他的腿不幸地麻了。
      闻君照扭头发现人没有跟上来,还抱着那根柱子神情恹恹,说:“古有尾生抱柱是为爱情,你这是为——”

      宋满试着又抽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他苦着脸说:“王爷,你且等等,我腿麻了。”
      实在是没憋住,闻君照笑得有些岔气,掩袖轻咳。

      原以为昨天的风波也算告一段落,不曾想下午闻君照又被宫人通知要追朝。
      大邺的参朝制度很完备,两日一朝为常参,每月初一和十五为朝参,而遇到突发的紧急事件时则会有追朝。
      常参可以请假、迟到或早退,由监察部的官吏予以记录即可,可追朝却容不得官员怠慢。
      想到早晨宋满眼下的乌青,闻君照没有带他入宫。

      今日的追朝众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七皇子暴毙的事。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不只是死了一个皇子那么简单,关乎皇储之位,更关乎社稷未来。
      进崇政殿前,各个派系的人心思各异,无不为即将到来的朝事感到紧张。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闻君照,他是举国上下都有所耳闻的纨绔,穿着端庄的朝服也遮不住眉目间的混沌气。
      有谈论局势的官员回头不经意间扫过闻君照,叹道:“惠王殿下前几日在城西处理了一个禁卫的案子,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

      他身边的另一个官员说:“皇上还是子嗣太单薄了些,不过好在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大邺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闻君照听着他们的话,眼神顺势落在自己那万民景仰、众望所归的皇兄身上。

      闻晔正与几位相近的大臣聊着什么,大概是讲到早逝的兄弟,他脸上露出万分伤怀的神情。
      他左手边那位大臣闻君照认识,是宋满的义父蔺侍中。

      也不清楚这位惟太子马首是瞻的蔺大人,知不知道自己的义子昨天被太子欺负了一顿。
      他现在也不敢和太子正面交锋,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护不住人。闻君照笑意没达眼底,又想到昨天宋满耷拉着眉头的样子,心中有些烦躁。

      礼官宣布觐见,文武大臣按照职位大小、所属部门有序进了崇政殿。
      高位上康宣帝严肃地看着他们,说:“众卿应当都知晓了,朕的七皇子昨日在宫中暴毙,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但尚无结果。”
      许板谭出列将调查结果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一遍。

      康宣帝又说:“今日叫众卿前来,是要商讨一下悼瑞皇子的丧仪和对刘骓的惩处。”
      礼部尚书周应弦拿着笏板道:“臣以为,悼瑞皇子身份尊贵,可破格予以其亲王的丧仪规制。”

      这个规制对一个尚未成年、没有建树的皇子来说已是顶天的高,皇子和亲王的丧仪不仅差在表面化的祭品和仪式,还差在所需的人力和金银。
      康宣帝没有立马说好还是不好,底下的朝臣谁也不想做出头鸟,低头装聋作哑。

      “梁卿以为如何?”康宣帝打破了他们继续沉默的念头。
      户部尚书梁古道:“启禀陛下,博州今年春夏的粮食收成可喜,益州和汴州两地的商税和劳工税比之去年高了两成,且今年各地无大型叛乱和灾祸,国库充盈。”
      这番话一字未提他的意见,却说明了户部有资金支持礼部大办丧仪。

      康宣帝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嗯”。
      他这句明里暗里的赞许给了群臣主心骨,紧接着有几位官员先后站队说:“臣觉得梁大人的话甚有道理。”

      康宣帝于是说:“即日起,辍朝三日,七皇子的丧仪由礼部全权办理。周应弦,你务必给朕办得漂亮。”
      周应弦称是。

      “至于刘骓,虽还不知道他背后的主使是谁,可他也脱不了干系。”康宣帝是在皇位上呆了二十三年的帝王,他太清楚怎么让群臣开口说出自己想要听的话,也太清楚怎么让群臣各抒己见。

      闫太傅是当日事发时见证刘祭酒疯癫模样的人,他率先出列说:“臣想为刘骓求情。臣不知刘骓为何会做出此等事,可刘骓的行事与其家人无关,万望陛下能网开一面,对其家人从轻处置。”
      “大邺律法的设立是为了厘清善恶是非,也是为了教化百姓知耻向荣。刘骓的父兄妻儿没有行恶,不应该遭受死难,“闫太傅劝慰道,“陛下怜惜七皇子,也怜惜百姓,此举可为七皇子积福缘。”

      闫太傅是朝堂上的清流,也就是中立派。
      此前太子党和七皇子党都极力想要拉拢这位两朝帝师,可他一颗心都扑在圣贤书上,并不愿意介入党争,是位受天下读书人敬佩和欣赏的文士。
      太傅没有实权,却是士人学子甘愿跟随的风向标。

      “太傅说得是,皇上宽恕刘骓家人,国人听闻必定感念陛下仁德,一心向善。”一位受过闫太傅指点的大臣附和道。
      闻晔紧跟着出了列,道:“儿臣也想为刘骓求情。阴谋之下,稚子无辜,恳请父皇保全刘骓家人的性命。”

      “阴谋之下,稚子无辜,”康宣帝沉声重复了这句话,说,“太子,那你认为该怎么从轻发落?”
      “儿臣以为,将刘骓三族发配至凉州,三年内其兄弟不得参加科举便可。”闻晔道。

      闻君照盯着闻晔的后背,他之前就猜想刘骓之所以答应闻晔做替罪羊是因为家人被拿捏,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凉州刺史狄骞担任户部侍郎时与太子的舅舅私交甚好,想来闻晔把刘骓的家人发配到那里是为了方便照应、又或者是下手除去后患。
      康宣帝也看着闻晔,他最后说:“就按太子说的办吧。”

      下朝后杨成蔚提着碎步叫住闻晔说:“太子殿下,陛下让您去上书房。”
      闻晔问道:“父皇可有说问什么要叫我过去?”

      杨成蔚摇头说:“奴才不知道呢。”
      “陛下昨夜在祥清宫里守着皇后娘娘,一宿未曾合眼,早膳也一口没动。奴为殿下备好了莲子猪心汤,殿下过会儿给陛下端进去,劝劝陛下进些食。”

      “有劳公公操持,”闻晔又问,“皇后娘娘可醒了?”
      “方才太医来报,说娘娘只醒了一阵,服了药又睡过去了,”杨成蔚提醒道,“殿下注意,前头有块石子。”

      皇城里的书房很多,最常用的是南书房、上书房和御书房,其中南书房多用来供康宣帝同几位亲王商议军国大政,御书房是康宣帝最常处理奏折和读书的地方,上书房则是康宣帝亲自教导皇子的场所。
      当然,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得到皇帝的亲自教诲,闻君照就不曾去过上书房。

      闻晔走入上书房时,康宣帝负手背对他而立,像是在回忆什么。
      “父皇,儿臣听杨公公说你还不曾用膳,不如喝几口莲子猪心汤吧。”闻晔道。
      康宣帝缓缓转身,接过他手里的汤说:“难为你挂念着,朕稍后再喝。”

      “儿臣知道父皇是在为七弟的事痛心,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您好歹喝两口垫垫肚子,免得伤胃。”闻晔劝说。
      “今晚乾灵宫那边是谁守着?”康宣帝拿起汤盅喝了两口。

      闻晔说:“原本是二哥,他的府邸在宫外,明日又要进宫为七弟祈福诵经,十分不便。儿臣今晚去守着七弟。”
      康宣帝点了点头,说:“晔儿,辛苦你了。”

      闻晔那里敢居功,说:“这都是儿臣该做的,七弟——从前便最爱粘着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为他多做些事。”
      “宸儿的事朕已转交内务府查办了,”康宣帝顿了顿,气氛渐凝,“这件事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闻晔来的路上便想着向康宣帝奏请让自己来查七皇子的事,不曾想他心里自有定夺。
      这件事深查下去对他没有好处,可闻晔至少此时不能在康宣帝面前表露出推拒,也说:“是,七弟的事关乎宫闱安全,关乎社稷根本,不能就此让那藏在暗处的人逃脱了去。”

      康宣帝背着的手攥得指节发白,说:“太子,七皇子的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从突然公事公办的称谓里闻晔洞悉了他的情绪变化,细想片刻后说:“那人既然用的是北疆的毒,想来对北疆极为了解或是对毒术十分擅长。他能做到给七弟下了一段时间的毒却不被察觉,想必是埋伏在七弟身边伺候的人。父皇不妨让人查查七弟宫里的人,或许会有发现。”

      “你的想法很好,朕会派人去查的。”康宣帝看着眼前已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的闻晔,心中不由得生出服老的想法,可这个悲观的想法终究只在帝王的脑中停留了一瞬。
      康宣帝今年四十有六,在位期间大邺没发生过严重的天灾和人祸。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不幸,他因此没有特别突出的建树。

      父辈和祖辈开创的荣光把他笼在阴影里,叫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好几个夜晚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僵局。
      帝王家的权衡之术往往伴随着妥协,看似是帝王率领群臣,实际上群臣也如同恢恢大网把他堵在方寸之间,一举一动都要被礼法限制、被万民监督。

      “晔儿,”康宣帝又想起闻晔幼时靠在自己怀里读书写字的事,说,“一转眼你和几位皇子都这么大了。”
      闻晔也作出怀念的神情,说:“父皇那时天天宣我来上书房,儿臣的字就是由父皇一笔一画教出来的。”

      康宣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说:“你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样能聊一下午天的父子了。
      “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先行告退。”闻晔行着周全的礼数。

      康宣帝坐在椅子上,想着昨晚影卫说的话:“陛下,杨公公唯独没搜琅玉宫和东宫。”
      七皇子死了对谁的好处是最大的,那无疑是闻晔,少了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中宫血脉,闻晔的太子之位可谓是稳如泰山。
      康宣帝并非想不到这层,他只是还抱有一丝侥幸。

      知子莫如父,他一直清楚自己的这个孩子骨子里是个薄情的。
      薄情对于一位帝王来说是通往成功很重要的特质:前朝后院的事务如潮水般不可断绝,倘若全部以一个“情”字来处理,那是要乱套的。
      康宣帝自认为他也不是多么有情有义的人,可他未曾得到的那份来自身边人的真切的温暖,他其实是希望闻晔可以得到的。

      康宣帝是从十几个皇子里杀出来的,经历了兄弟反目、亲缘断尽。
      在夺嫡里剩下的那两位亲王惧他、畏他,他们开口谈君臣,闭口聊国事,不敢有一分僭越。到头来他茫然四顾,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兄弟。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从没想过要废闻晔改立七皇子为储君,他是真心想护送闻晔走得顺遂些,不至于未来成为龙椅上的孤家寡人。

      七皇子的死打破了康宣帝的幻想,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冷情的太子,然而单薄的子嗣令他没法把事情挑明去怪罪闻晔。
      羽翼丰满的闻晔向康宣帝发出了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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