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艾音

4、第 4 章

　　第二天，程桐影依旧是七点十五准时到学校。

　　学校规定，学生最晚到校时间是八点。不过为了抄程桐影的作业，乔麦就算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也会坚持七点半到校。

　　偶尔她晚上偷懒了，还会再提早十分钟——反正戚欣一直觉得她是来早自习的，她巴不得乔麦早点到学校用功读书呢。

　　而程桐影，那就更不用提了。
　　为了方便乔麦抄自己的作业，就算再提前一小时到校，估计他也愿意。

　　几年下来，七点半这个时间点，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作为第一个到班的学生，程桐影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从前的无数个早晨一样，从抽屉里掏出湿纸巾，把自己和乔麦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等做完之后，他便拿出课本开始预习。
　　但其实，程桐影是在望着窗外盛放的海棠发呆。

　　昨天走得太匆忙了，他有些愧疚地想。
　　他还没有来得及跟麦麦说明天见。

　　每天早晨，程桐影都会看到乔麦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甩着马尾，踩着初升的朝阳，从走廊尽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画面的背景，则是教学楼外连绵不绝、如云烟般洁白柔软的海棠花。

　　她总是会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走进班里，嘟着嘴巴，一边抱怨着XX老师布置的作业有多变态，一边把书包朝桌上一甩，从里面往外掏乱七八糟的东西。

　　笔盒、课本、贴画、折纸、作业本和各种小零食，应有尽有。
　　最离谱的一次，她还掏出来了一只活的仓鼠。

　　每当这个时候，程桐影就会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一科作业推过去，主动帮她翻到正确的一页，让乔麦趁着早自习开始前抄完。
　　他甚至还会帮她把风，盯着外面随时会来班里巡查的老师。

　　如果实在赶不完的话，程桐影也会替她抄一部分。

　　虽然知道这是不好的，但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麦麦学习不差，甚至在年级里还能排得上中上。程桐影知道她很聪明，只是比较懒，有些太难太繁琐的题就不愿去动脑子想了。

　　但他完全不介意替她代劳这些。
　　他只希望在学校的每一天，都能看到乔麦无忧无虑的笑容。

　　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分针一分一秒过去。
　　时间到了七点半，乔麦依然没有来。

　　程桐影逐渐坐立不安起来。

　　班上的同学越到越多，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作为班长和年纪第一，不少女生也兴致盎然地主动想要把他拉进话题，但程桐影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他们，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手中的课本一页未翻，目光不住地向外面张望。
　　一缕风把几片花瓣吹到了书页里。
　　程桐影心乱如麻地瞥了一眼，懒得理会，便机械性地翻到了下一页。

　　直到差一分钟到八点，乔麦才背着书包，踩着预备铃走进了班级。

　　看到她进班的那一刻，程桐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才来，身体不舒服吗？”
　　朗朗读书声中，他小声问身旁的少女。

　　但乔麦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胡乱翻开，用有气无力的语调念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程桐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不搭理自己了。他有心想问，但这会儿班主任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他只能暂时压下内心的焦虑和疑问，走到讲台上带起了早读。

　　早读结束，他们还有五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

　　程桐影合上课本，刚准备走回座位，就听班主任说道：“乔麦，你跟第一组的李欣悦换个座位，上课之前换好。”

　　刚从讲台上下来的程桐影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如遭雷劈。

　　就和昨天从奶奶口中听到那句话的乔麦一模一样。

　　听到班主任的话后，早有准备的乔麦已经一声不吭地收拾起了东西。

　　她像是没注意到程桐影不可置信的眼神，完全没有对班主任的安排提出任何抗议，直接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那个磨磨蹭蹭女生的面前，还催促地敲了两下桌面，“快点，要上课了。”

　　倒是李欣悦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抬头对班主任抱怨道：“老师，为什么突然要我跟乔麦换座位？我东西好多的。”

　　班主任当然不会说这背后的真实原因，所以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用了一个万金油理由：“因为程桐影是班长，可以帮你提升成绩。”

　　闻言，程桐影立刻急切道：“老师，你之前不还一直让我帮乔麦改掉考试粗心大意的毛病吗？她数学也挺薄弱的，正好我数学好……”

　　“乔麦最近成绩还不错，李欣悦更需要你帮助。”班主任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作为班长，你更应该帮助那些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同学，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程桐影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还有什么异议吗？”班主任盯着他问道，目光犀利。

　　程桐影攥紧拳头。

　　“……没有。”

　　直到第一堂课开始，程桐影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排乔麦的背影。

　　少女今天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完全不复从前活力满满的样子，一直趴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好学生程桐影第一次在课堂上全程走神。
　　他在座位上坐如针毡，原本的四十分钟课程，漫长到仿佛成了一种煎熬。

　　好不容易下课铃响，老师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他立刻起身走到乔麦面前，盯着她急切地问道：“麦麦，怎么回事，老师怎么突然要我俩换座位了？”

　　“不知道，大概是我俩上课老说话吧。”
　　乔麦敷衍道。

　　她现在心情很糟糕，完全不想看到程桐影，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程桐影没听出她的敷衍，还在继续追问道：“那要是我们上课不说话了，能跟老师说把座位换回来吗？”

　　“我怎么知道？你好烦啊！”

　　乔麦不耐烦地推开他。
　　在看到程桐影脸上受伤的表情时，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愧疚——但很快她就冷下脸来，扭头不搭理他了。

　　搞什么，先不乐意跟她玩的明明是他好吧！
　　都说出那种过分的话了，还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一样。

　　乔麦越想越气，干脆直接埋头睡觉，把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了。

　　“走开，我不和你玩了！”
　　她闷声道，声音中甚至隐约带上了一丝哭腔。

　　乔麦的声音很大，周围所有同学都听见了。
　　她和程桐影两个形影不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程桐影又是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性格脾气都无可挑剔，但他就爱当乔麦的跟班，乔麦无论做什么他都只会无条件顺从。

　　现在这两人居然起了争执，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班长，你俩怎么了？”有人大着胆子问。

　　程桐影胡乱地摇头。
　　他执拗地盯着乔麦趴在桌上的背影，一直到上课铃响。

　　第二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她看着呆站在班里的程桐影，挑眉问道：“怎么，都上课了，为什么还不回座位？”

　　程桐影的身影顿了一下，这才慢慢转身，步伐沉重地朝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自那天之后，乔麦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程桐影倒是每天都会来找她，但乔麦要么拽着自己的新同桌一起去上厕所，跑到学校的犄角旮旯里抓蚂蚱，等到上课铃响才姗姗来迟；要么就直接采取“三不”策略：不听，不看，不关我事。

　　虽然才来新学校半年不到，但乔·皮猴子·麦早就把这儿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角落摸了个清楚，就凭程桐影，还想抓到她？
　　不可能的。

　　但程桐影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很清楚一件事：
　　乔麦就算再怎么躲他，放学之后还是会到校门口跟奶奶一起回家。

　　程桐影以前去乔麦家做过一次客，不过那天家里只有戚欣。
　　平时的话，除了对长辈基本的打招呼以外，他其实没怎么和乔麦的奶奶说过话。

　　这一次，为了搞清楚乔麦和他冷战的原因，他鼓起勇气，在放学后去找了一趟乔麦的奶奶。

　　乔麦一放学就看到程桐影站在自己奶奶面前，顿时炸毛了：
　　一次还不够，这小子居然还想找她家长告第二次状？

　　简直岂有此理！

　　她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下楼梯，正准备撸起袖子和程桐影算账，却看到少年的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打击。

　　乔麦拧起眉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有心想要质问程桐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硬邦邦地拉着奶奶离开，“走了走了，赶紧回家吧奶奶，我都饿死了！”

　　她故意大声说道，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一样。
　　乔麦能感觉到，程桐影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直盯着她，那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直到拐弯后，她才长吁一口气，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这一次，程桐影也依然没有跟她说“明天见”。

　　第二天。
　　程桐影没有来学校。

　　这回轮到乔麦坐立不安了。
　　一个上午，她平均十分钟就要回一次头；摆弄摆弄文具，胡乱翻几页课本，熬过几分钟后，再飞快地回头瞅一眼。

　　讲台上的老师看到她屁股上长钉子的模样，忍不住大皱眉头：“乔麦，干什么呢？上课不认真听讲，你脖子是往后长的？要不你干脆坐程桐影座位上好了！”

　　全班哄堂大笑。

　　平生第一次，乔麦红了脸。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干脆竖起课本，挡住了自己的脸。

　　也许程桐影只是生病了，乔麦想。

　　明天，等明天他来学校。

　　他们就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