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赐婚 ...
-
马车停在宴府门前，宴洲依然觉得不可置信，握着蟠龙玉佩，一时喜一时忧，茫茫然走进府内。
妹妹宴如眉先迎了出来，一双杏核眼哭得肿肿的，梨花带雨地扯住哥哥衣角。
宴洲这才忆起自己因何回府，忙问道：“祖父如何了？今日不是去为五皇子加冠么？如何会病倒？加冠礼怎么样了？”
宴如眉却哭哭啼啼地答非所问：“大哥，你快进去吧，祖父刚醒了，一叠声地找你呢！”
宴洲虽忧心加冠礼出了事，也许就与杜虞突然当街求婚有关，可妹妹素来不问世事，必定问不出答案。
他走进内室，迎头看见祖母宴老夫人坐在床前，二叔宴二爷、婶母王氏垂手侍立一旁，看见宴洲进来，都对着床帐里道：“君鹤回来了。”
宴洲走近些，在一床软绵绵的被褥间找到了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祖父，一向腰背挺直的朝廷大员，此时仿若枯皱的一株老树，蜷缩在层层叠叠的床帐之后。
听见孙儿回来，宴太傅勉力睁开双眼，伸出一个颤抖的手指，直指宴洲：“孽障！孽障！误国误民，快找绳子来，把这孽障勒死！”
他回府至今，第一次说出一段完整话来，却是这种内容。
众人皆是心下一惊，只有宴二爷喜滋滋地转身向外吩咐道：“来人呀，快拿绳子来！”
宴老夫人一巴掌把他扇了个趔趄，自己扑身在宴太傅身上，哭道：
“老爷病糊涂了？亏得洲儿今日还去古佛寺为你祈福烧香！如何替人加个冠回来，就发起颠要勒死亲孙子？”
宴太傅不理妻子的哭闹，双眼仍紧紧盯着跪在床前的宴洲：“说，你和五皇子怎么回事儿？”
宴洲心底一颤，果然是与五皇子有关，此事他也是云雾罩顶，思及杜虞求婚，又是心头一阵甜蜜，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不过是幼时一起读过书，孙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宴太傅见他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持正端方，气得一拍床沿，正要发话，管家跌跌撞撞闯来，禀道：“老爷，老爷！有宫里的人来传旨！”
“这么快？”宴太傅失声叫道，突然老泪纵横：“这是急着让木已成舟啊！皇上，皇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罢，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王氏惊叫道：“老爷又晕过去了！这是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把老爷急成这样？”
她脸色一青，低头去拉刚站稳身子的宴二爷：“不会是要抄咱们的家吧？”
“住口！”宴老夫人叱喝一声，站起身，吩咐道，“如眉，你在这儿照顾祖父。管家，开正门！其余人，跟着我去大堂接旨！”
宴洲上前搀扶祖母，宴老夫人低声道：“你祖父这个老糊涂，回来只顾赌气，却不说是什么缘故，这圣旨来得莫名，怕是难料祸福。洲儿，你是长房长孙，此时不能慌！”
宴洲摇摇头，轻声道：“孙儿不慌！只是听祖父刚才口气，这圣旨恐与孙儿有关……”
他心下担忧与杜虞求婚有关，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与你有什么关系？”宴老夫人怒道，“你祖父糊涂了，怎么你也跟着糊涂？”
宴洲心知祖父未必糊涂，也不好与祖母争辩，只得点头称是。
宴老夫人叹了口气：“祖母知道你是个好样的，一旦你祖父有什么祸福，以后晏家就交给你了！”
宴二爷在身后听见最后一句，忙赶上来道：“母亲，君鹤身子弱，孩儿来扶您！”
宴老夫人拐杖在地上一戳，厉声道：“身子弱算什么，就怕心里弱！”
宴二爷讪讪地收回手，不服气地看向宴洲，只见年轻的侄子，身形瘦削，挺拔如竹，一步一步走得极是端正，谁见了不称一声好男儿。
王氏撇撇嘴，低声嘟哝：“装的再像，也是个废人。晏家之后靠他？呵，他是能考科举，还是能攀龙门，当年的事儿闹得那么大，谁不知道他是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走在前面的宴洲忽然回首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眉眼，凛冽得仿若一把刀。
旧事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彻底闭嘴了。
管家已经把宣旨的宦官迎进正厅，捧着圣旨的是位年轻公公，品级看着不低，却是面生。
看见晏家人进来，他的目光先在宴洲脸上一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然后才清清嗓子，拉长语调问：“宴太傅怎么不见？”
宴洲上前一步，躬身道：“祖父病重无法起身，还望公公海涵。府中余下众人皆已在此，恭迎圣意！”
公公咳了一声：“既然晏家其他人都在这儿，那就跪下听旨吧！”
宴洲扶着宴老夫人当先跪下，宴二爷、王氏以及晏家管家侍女小厮哗啦啦跪了一地。
那公公打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子太傅宴清长孙宴洲修身持正，品貌出众……”
宴二爷、王氏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同时把嫉恨的眼光投射在宴洲的垂地的衣摆上：听这口气，不知这小子要撞什么大运？
“……今皇五子杜虞，已过加冠之年，特封虞王……”
果然如此，宴洲心中一沉，杜虞一向仁厚，应是早知道有这道圣旨，特意赶在前面替自己挽尊，当街求婚，恐也不一定是出自他的真心了。
“秉儿女之愿，赐杜虞、宴洲佳偶天成。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宴二爷悄悄问王氏：“是我耳背还是怎么？赐谁完婚来着？”
王氏张口结舌。
宣旨的公公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领旨，谢恩呐！”
宴老夫人抬起头，道：“恕老身耳背，能否劳烦公公请圣旨一看？”
那公公双手举着圣旨，恭敬地翻转过来给众人展示。
王氏“噗呲”一声先笑出来。
宴二爷也看清了，疑惑道：“这是否哪里出错了？宴洲是男人，如何能给皇子做妃子呢？”
王氏笑道：“样子长得好呗，吴家的小公子，现在不也在宫里做娘娘呢！”
听见有人议论宫里人，传旨的公公冷哼一声，吓得王氏忙伏在地上，告饶不迭。
宴老夫人也看清了，面沉如水地瞪着正堂中间挂着的匾额：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她心里默念下去，以减轻圣旨带给自己的荒谬感，以及愤怒。
宴洲却已经沉静下来，北大街带回来的不真实感终于落到实处，宴洲何德何能，能再得他维护？
“老夫人，虞王妃，接旨吧！咱家还赶着回宫向皇上复命呢！这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啊！”
宴老夫人依旧沉默，宴二爷伸出手去碰她的手臂：“母亲，接旨呐！”
宴老夫人不动如山，宴洲看了眼勉强挺直脊背的老祖母，自己膝行几步，伸出双手，沉声道：“草民，接旨！”
公公把圣旨递到宴洲手上，笑道：“还是虞王妃明理，识大体！”
宴洲将圣旨奉在堂前，回身扶宴老夫人起身，宴老夫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宴洲对管家一挥手，管家忙奉上荷包：“请诸位公公喝茶！”
宣旨的公公接过，掂了掂分量，笑眯眯地道：“天赐良缘，恭喜恭喜！虞王妃，宫里很快会派下管事太监和教引姑姑，请虞王妃此后起居与外人隔开，也切莫再去不宜之地，告辞！”
宣旨的宦官刚离开宴府，王氏就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道：“瞧我这张嘴，说啥啥灵！咱们大公子这不就攀上龙门了吗？”
她上前一步，夸张地向宴洲福下身去：“给虞王妃贺喜！”
宴洲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扶着宴老夫人慢慢走回内宅。
宴太傅正气歪歪地靠坐在床头，一看见丈夫，宴老夫人老泪纵横：“老爷，怎么回事儿？为何是洲儿？”
宴太傅看着宴洲，目光冷寂。
宴洲跪在床前，恳切道：“祖父，孙儿着实不知！”
宴老夫人怒道：“你怪洲儿做什么？咱们的孩子咱们不知道吗？他那时候平白被人……可是有过一句怨言？十二年了，洲儿的一生已经毁了，为何他们还不愿意放过洲儿？”
宴太傅摇摇头：“若不是洲儿的缘故，便是因为五皇子！皇上是要彻底断了我们拥立五皇子的念想啊！”
宴老夫人怒道：“他们夫妻不和，便迁怒孩子，迁怒自己的孩子就算了，为何还要连累咱们的洲儿？”
“住口！妄议君父！你还不如直接拿刀往我的心窝上捅！”
宴太傅须发怒张，脸色倒是因此有了些血色，不过毕竟是发妻，他不忍在小辈面前指责她，便指着宴洲道：“你先出去！”
宴洲走出祖父屋子，听见祖母在房内哭诉：
“他们如何不是拿刀捅咱们的心窝？我可怜的洲儿，早说给他定亲，你偏不放在心上！”
“我洲儿是有点儿身子不便，难道就配不上你那些臣僚家的千金了吗？哪怕给他过继个孩子，也是一支香火！好端端一个男儿郎，去给人当内眷！这一辈子都毁了！呜呜呜……”
此时日已偏西，宴洲用手指挡在脸前，去看那红彤彤的余晖，心底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用自己断了他的皇太子之路，他会怨吗？他还愿意赶着来求婚，想是不会怨的……
杜虞一直就是个温柔的好人，为了他人的颜面，愿意违背心意在街上下跪求婚，可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承受他的好么？
管家走过来，低声道：“大公子，五皇子刚来过……”
宴洲猛然回身，勉强抑制住嗓音的颤抖：“他，他在哪儿？”
“五皇子没等到您，就留了个条儿，说是来日再访！”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奉给宴洲。
挥退管家，宴洲抖着手指打开，上面是两句话：
一棹春风一叶舟，万顷波中得自由。
出自李后主的词，难道他是想就此抽身？
可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赐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