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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白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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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目,睁眼,全是一片虚无的黑。
记忆最后一幕停在那扇紧闭的白色大门前。
上面还有一行红底白色的字。
“只作紧急出路,推动此门,即可通道”
推不开门的噩梦在现实重演,身后咫尺便是恶鬼,腥臭的气息喷在颈侧,花岗岩一般粗砺的手掌扼住颈项,奋力挣扎,全无作用。
后颈湿黏黏。许岌抬头抹了一把,全是汗。还有点落枕的酸麻感。
那双手像是想把他的脖子硬生生拧断一样,痛得他当场失去意识。
左前方传来响动,门向侧边顺畅滑开,外面黯淡的光照进一隙。
门边有个拉长的影子。
影子边缘和昏暗的光影交界融合,看不清是谁。
还能……是谁?
许岌扯住被子,往上一拢,盖住脑袋。
“许岌。”
欢快的,语调上扬的,带着笑意的。
李澈的声音。
许岌一下翻身坐起,几乎是滚下去,扑到门边。
他扶着门框站起身。
对上一副无波无澜的脸。
江凛时幽暗不明的眸子盯着许岌,手中拿着一个终端,唇角上扬,说出来的话没带半分笑意:“你以为是谁?”
他刚才播放的是李澈的语音。
许岌夺过终端,不再理会他,走回房间,唤起屏幕。
蓝色的光在眼前一闪,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黑暗重新罩住房间。
许岌被江凛时压在身下,只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贴在耳侧,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凉的唇,拂过耳际。
“我想明白了,许岌。”
许岌莫名胆寒,故作镇定道:“想明白什么?”
“我不会再去渴求你的喜欢,我会一直囚禁你,如果你反抗我,我就会折磨许安予。”
许岌喃喃道:“你疯了是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听褚韶说你们那儿有种酷刑叫凌迟,用削铁如泥的刀一片一片地割下人的血肉,不过我想,用钝刀的话,岂不是更好?”
许岌浑身冰凉,指尖连带着身体开始发抖。
“别这样……求你。”
“我很喜欢你求我,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或者你干脆放弃她,远走高飞。反正她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是吗?”江凛时垂首在许岌颈上吻着,轻笑出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一次地,许岌问出这个问题。
“我想怎么样?”他埋在许岌颈侧,深深吸气,“我想要你说喜欢我,你爱我,你愿意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
这一次许岌没有出声反驳,只是保持静默。
“我们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值是92.7%。”
他的动作加快,许岌眉头蹙起,徒劳地抓紧身下的床单,压抑着喘息:“什么意思?”
“你心里抗拒我,实际上你明明喜欢。”
喜欢……?指节快将床单拧成麻花,指甲隐隐作痛,似乎就快要因用力过度脱落。
许岌闭上眼,痛感在脑海中无限放大。
更深处,确实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沿着血管细腻、温柔地攀上,中和抚平被撕裂被占据的感官。
“你如果真的厌恶我,为什么那天从第七区回来要亲我?”
后面的音节发虚,好像染着几分哭泣的颤音。
“我喜欢的不是你……”许岌低声回应。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永远扮演成那副模样。”身上的人轻声抽泣,去寻许岌的唇,细致地吻。
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许岌迟疑一瞬,不再说话。
每次都是这样。听到他颤抖的气息,看到他泛红的眼,似乎就没办法再多生一分气,再谩骂一句。
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许岌找不到答案。
身上的人也不再给他余地去思考答案,忽然将许岌抱起,整个拢进怀里,走到门口,穿过长廊,进了大厅。
深夜。
玻璃幕墙外面是暗沉的天。看不见星云,看不见月亮。
线性灯亮起,空间朦朦胧胧。
许岌不住喘-息,伸手去推面前人的身体,手腕被攥住,在江凛时的指节下发出细微的骨裂声。
许岌半蜷起身体,几乎要瘫软在他身上。
“我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是吗……”江凛时声音平淡如水。
许岌视线扫过,看见的不是预料中的淡漠面容,而是他哭得发肿的眉眼。
现在看上去倒是不可怕了。
幽深的瞳里没有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只盈着一层淡薄的水光,随着稍稍促急的呼吸,轻轻地颤,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悲伤和难过。
哭得倒是楚楚可怜,握住腰身的手却像是想把许岌的肌骨揉烂一般。
“你说不做就不做,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这句话混杂着隐约哽咽,动作更加粗暴,许岌的手被他扯住,环在他的颈项。
起起落落中指腹滑过江凛时背上的肌肤,抚摸到什么粗粝不平的痕迹。
是伤疤,还是别的什么?
许岌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但他不会去关心。
面前的人极其敏锐地察觉到许岌的视线,他捏住许岌的左腕,笑道:“那些都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许岌皱眉,他可不记得送过什么礼物。
“越是情到深处,你抓得越痛。我很喜欢。”
许岌缩起指节,侧过脸不再看他,低声骂道:“你真的疯了。”
他温热的手掌覆上许岌的脸,轻声道:“我只是爱你。”
“不对,”许岌蹙眉凝视他,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和爱。”
“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这还不够吗?”他神情忽地闪过一丝慌乱,从上自下抚着许岌的背,“我可以改,也可以去学,你不要生气……”
“你现在让我回家。”许岌推开他,让两人之间拉开距离,“同时承诺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永远不会生气。”
许岌说完静默不语,面前的人也同时安静。
他怔默地望着许岌,眼梢的薄红一分一分洇成了更深的颜色,深墨的瞳微微颤抖,似乎想从许岌脸上看出其他的情绪。
“你说过的,你喜欢我,你忘了吗?”他伸手环住许岌,垂头伏在许岌肩上,气息渐弱,尾音飘忽不成形,和着泪一起落在许岌肩骨,又沿着肌肤滑下,在锁骨聚成一团温温热热的潮湿。
“对,我忘了。”许岌淡淡道。
“为什么你想忘记,”他缓缓直起身,稍一仰首,睫羽半敛,眸光晦暗不明,“非得让我也忘记不可。”
许岌平静道:“争论这些毫无意义。”
“是没有意义,”江凛时笑了一笑,语调轻飘,左手擒住许岌的颈将他压在身下,”对你而言,是没有意义。”
许岌呼吸一滞,没有说话,只听见头顶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
“你也从不会在乎。”
“不是吗?”
一年前那种被信息素压迫冲震的爆裂感又卷土重来。许岌很快丧失反抗的气力,腥甜的气味上涌,化成黏腻的血红从唇间流出。
马上又被湿润的方巾擦拭干净,而后柔软的唇覆上,堵尽所有出路。
可能会死。许岌在想。
眼前蒙着血污,猩红一片,看不清,也听不清。耳道深处传来击鼓般隆裂的声响,那股钝痛毒蛇一样挤进鼻腔,冲上脑门。
多久没体验过这种濒死的绝望。
许岌目光涣散地想。如果是死,他更希望死在无边无际的江流中,或者白雪漫天的高山上。
而不是这里。
青年眉头蹙起,向后扬起头,靠在沙发边缘。
光洁的颈项在江凛时面前袒露。
他掌中托着一截绷直清瘦的腰,他能看到在许岌身上缱绻失控的,他的欲-望。
无穷无尽,不断低吟着,想要吞噬身下人的一切。
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更深地融进他的身体。
许岌仰面咳了几声,那些细薄的血沫落在唇间。
江凛时俯身轻轻舐去,他听见青年低低的声音。
“烟。”
江凛时沉默着,去亲许岌的耳垂。头发被许岌胡乱揪扯,连带着发根处都发疼。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一难受,许岌总会不由自主地扯住他的头发,随着动作一放一扯。
很疼,但他很喜欢许岌这么做。
那些痛感是他带给许岌的,许岌回赠,他甘之如饴。
青年的嗓音沉缓发哑,含着愠意:“我说给我烟,没听到吗?”
“马上。”他勾唇赔笑,唤起屏幕。
他知道许岌曾经抽烟,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沉思片刻,江凛时取过绒毯,披在许岌身上,抱起他慢悠悠走到露天的休憩沙发坐定。
天很黑。月亮一半隐在云层,一半浮在高空。
许岌仰首,看着天,或许是看着云,指间夹着烟,缓缓吐出烟雾。
那些白色的烟形状松散,缥缈,但总归是可以真真实实看见的。
而在他怀里的人,明明肌肤相贴,呼吸交融,却比那些顷刻飘逸在黑夜的烟雾虚无得多。
江凛时安静地看着他,呼吸放慢。
外面没有着灯,许岌的神情模糊在雾气里,有些看不清。江凛时扬手,门前的灯亮起。
像那张看过无数次的照片一样,许岌正在笑,那笑藏在迷蒙的淡白雾气之后,笑得他的心也跟着发颤。
风吹过。
烟雾从许岌指间穿过,荡开,连同笑时呼出的苦淡气息一起扑在江凛时脸上。
刚才问他,你想抽什么烟。他说北雪。
“北雪,这个名字应该和南烟换一下,你觉得呢?”许岌皱着眉问,薄薄的唇微张,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江凛时盯着他的脸,恍惚间听不清他的声音。
等了五秒,没有回答。
许岌不满地挑起眉尾。
烟的末端燃尽,凝成酥松的灰,一碰就会化成粉末。
一只夜色昏暗中也看得出漂亮的手伸到他面前。
许岌笑道:“这么好看的烟灰缸?”
指节因为身体过度承受还在颤。拇指和中指捏住烟,食指曲起,轻弹了一下长烟的尾部。
那截烟灰直直落在江凛时掌心,其中夹杂着尚未完全熄灭的星星点点。
橙红色的火光黯淡下去。
“疼吗?”许岌问。
风一阵一阵,将江凛时手心的灰尘倏地吹散。
许岌低头去看。
他白皙的掌心印上了一些暗红的不规则痕迹,深深浅浅。发烫的灰变成未干的伤疤,阴暗地匍匐在手中,形成扭曲的纹路。
有点刺眼。
“疼,但是我很喜欢。”江凛时的语速很慢,幽冷的眸直勾勾盯着许岌,“你送给我的。”
许岌将烟抵到唇边,上下齿轻轻咬合,磨过烟卷尾部,笑了一笑。
接着两根手指捻起烟,把烟蒂按在江凛时腕骨,磨了一下,两下,直到火光全部落尽,淌入光洁细腻的皮肤,淬出一个指甲盖大的窟窿。
风一吹,很快凝固成暗红色的沟壑。
“这样也喜欢吗?”许岌平淡地问,看着江凛时稍稍蹙起的眉,因忍痛而绷紧的眼角。
江凛时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从始至终没有看向被灼烧的腕,默了一瞬,轻声道:“喜欢。”
“我不喜欢。”许岌冷笑出声,“我从始至终都理解不了你,你一直是由本能驱使,恣意行事,你不配被人喜欢,也不配被人……”
还想继续开口的唇猛地被按住,江凛时掐住许岌的下颌,桌角磕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许岌伸手抓挠他的腕骨,指甲一分一分划开皮肤,露出底下的血肉,他的力度却分毫不减。
“我真恨你这张嘴,许岌,恨不能把你毒哑,只会喘-息-呻-吟。”他的声音发哑,每个音节都染着恨意,手掌下滑,扼住许岌的颈,另一只手揽过许岌腰身,将他拥进怀中,大步走回房间。
许岌被摔在床面上,慢慢蜷起身,把整个人藏在绒被里。
传出来的声音低沉生闷:“你除了强迫我,威胁我之外,还能做什么?”
久久没有回应。许岌不再理会他,闭上眼,昏昏欲睡。
一道辛涩的寒凉钻入鼻腔,呛水一般,鼻骨酸胀难受。
冰冷的气息一层一层碾过狭小的空间,将原有的清新空气一寸一寸驱逐。
一双手死死掐住许岌侧腰,他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布什么重大决策。
“生个孩子。”
“你和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轻而低,夜色神秘,给尾音染上一丝蛊惑和引诱。
针尖抽离皮肤。许岌忽然觉得有一条温热飘悠的银蛇顺着最后一节尾椎骨游弋而上。
唤醒途径之处所有的情热和暖潮。
许岌猛地惊醒,身前人攥住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握住他挣动的腰身。
“很快就会结束。”
挣扎的气力渐渐褪去,许岌伏趴在江凛时身下,气若游丝地抖,喘息的声音弱下去。
像一条在冬日失温的野狗。
而身上的人,急切地想在他死亡之前占有他。
灯带亮起。感官没有余地触碰世界,传回信息,只剩下痛感在身体里不断爆裂,将他的理智撕扯剥离。
他流着泪,红着眼睛,手指颤得抓不住柔软的床单。
失神的眼睛半敛,望着远处的地面,泪水滢滢,源源不断淌出,将所有痛苦和呜咽溶解。
心尖被揪了一下,短促的痛。
江凛时呼吸一顿,松开压制着纤弱脖颈的手。
那些破碎的音节从青年的口中飘出。
“李澈,救我,带我回家……”
江凛时面无表情地唤起屏幕,通知医生在外面准备。
他掐着许岌的腰,薄薄的,快要折在掌中的腰,去寻许岌的眼睛,亲在他的眼睑,语气低微:“只要你说,喜欢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许岌竭尽最后一丝气力,缓缓摇头。
无处可逃。
意识渐渐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毫无反抗之力,只觉得身躯快要四分五裂,碎成无数片。
又被圈在怀里,温柔体贴地一片一片拼好。
好像,是更甚于一开始,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深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