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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Namid[A]me ...

  •   这次醒来。
      许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
      手一抬,全身泛痛,痛感一簇一簇地从血管下迸发,腐化皮肤和筋骨。
      他差点以为自己瘫痪了。

      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药味,他闻了闻,原来是来自身上。
      那些药膏触感滑腻,湿湿凉凉。

      昨夜。
      并没有成结的记忆,也没有生-殖腔被迫打开的不适感。

      许岌撑着身体慢慢爬下床,穿上长衣长袖,拉上外套拉链,走到门外。
      洒满阳光的草坪上,安予正和陈见云一起放风筝。
      旁边还搭了个野营帐篷。

      那个人,只会阴沉地口出威胁。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许岌都没见到江凛时。
      司空见惯。他总是这样,肆意之后,起争执之后,就逃去别的地方。
      或者当作无事发生。

      那个遇事就躲的人。

      许岌从无数的头条新闻上得知,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极其顺畅地又回到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出现在大众视野。
      是的,视野。
      他公开露面,出席各种活动。

      关于他的其他话题,在他的脸面前失去几乎一半的讨论度。
      淡金的发色,发辫精致,一身黑色刺绣正装,毫无波澜地面对无数的镜头。
      他从容地用言语和行动面对各界的质疑,挑衅,反对。
      那些纷乱的声音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那个强大得令人惊诧的人。

      这里离幼儿园很远,陈见云每天开直升机接安予上下学。
      许岌不被允许外出,他每天站在门前,和安予挥手告别,望着卡通涂装的直升机远去,咬住一根烟,点上,坐在外面,将烟吞进肺里,缓缓吐出。

      这叫什么。
      他思考了很久。

      叫戒烟失败。

      他开始失眠。
      医生每天都会过来检查他的身体,他请医生开了些失眠的药。
      陈见云每天给他一剂量的药,看着他服药。

      许岌歪头:“至于吗?要死的话,我有很多种方法,何况他送安予到这儿来和我一起生活,不就是为了提醒我必须活下去吗?”
      就算如同行尸走肉。

      陈见云笑了笑,说对不起。

      第三十天的某个晚上,许岌吃了药,仍然睡不着。
      他沿着长廊走到外面。

      初夏,夜色浓重粘稠。天气微凉,夜雾无边,和着风摇曳。
      许岌站在门口,看到雾色中有一团更深的黑,聚在外面的沙发上,那团黑色的边缘和这深沉的黑夜交融在一起,正在微微地颤动。

      许岌拢了拢被风吹得鼓起的外套,将拉链拉到底,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送到唇边咬住,走上前,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点上烟,黑夜里炸开一团小小的火星。
      他看着面前笼在黑暗中的参天大树,沉默一会,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去染发了。”
      无人应答。

      许岌睨了一眼。
      旁边的人将长发染回原来的颜色,比夜色还深的黑色。他肩头颤动,呼吸失了节奏,微抿着唇,似乎正在克制着情绪。
      隔着一层飘泊的月色,在许岌身边默默地泪流满面。

      那个,动不动就哭的人。

      他哭起来很漂亮……许岌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开口:“不要哭了,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江凛时将头转向另一边,过了片刻道:“你就是……”
      声音倒还很平静,只不过说了三个字就停住,后面的音节乱七八糟,被哽咽阻断得不成型。

      “你就是一直在欺负我。”他仰头,深深吸气,肩头一滞,竭力抑止抽泣,泪从眼角接连不断流下。
      许岌在心里骂了一声,将烟吐到江凛时脸上,没有说话。

      门前的灯亮起。
      他的眉尾眼梢泛着深浓的红,眼角红得尤为明显。
      那些平日从来感受不到的脆弱和可怜被滚滚而落的泪水冲刷而出,直白地倒流在许岌眼前。

      他回身,扯住许岌的衣服,力道不大,如墨的眸里全是泪。
      哭声透出来,噎噎咽咽,嗓音沙哑。
      “从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就讨厌我,还想留我在那里等死。”
      许岌向后退了退,几乎要从沙发上掉下去。他抓住江凛时的手腕,摸到一块椭圆凸起的皮肤,过电似的又缩回手。

      “别哭了!”许岌冷冷地出声,将他推开。
      “我讨厌你,讨厌你。”他重又扑上来,抓着许岌衣角,整个人快要拱进许岌怀里,涕泪直流。

      烟灰落下去,砸在他头顶,化成粉末落进发间。
      许岌慌忙把烟扔在脚下踩熄,用手挥去江凛时发隙的灰烬。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他仰起头,抬眼望着许岌,声音低低,小心翼翼。
      未干的泪痕清晰可见,眼睫被泪濡湿,凝成一簇又一簇,在微弱的灯光下随着眨眼的动作忽闪。
      他双手搭在许岌肩头,深深垂首,整颗脑袋埋在许岌胸口。
      极轻的声音飘出来,软乎地随着风吹,呼进许岌耳中。犹如羽毛拂过一样,耳尖丝丝地痒。

      “求你。”

      许岌怔默地凝视他。
      他的肩头还在微微发颤,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点白皙的耳廓露在外面。

      许岌伸手,手掌覆在他有些凌乱的发上,揉了揉,滑下,连同头发一起握住他的颈,向后一翻,强迫他扬起头来。
      他眸中带泪,满脸无助,双唇薄红润盈,呢喃出声:“许岌……”

      “哪个是你?”许岌扯住他的头发,摇摇头,不解道,“你究竟要以多少种姿态演绎你自己?”

      他眼瞳颤动,鼻尖一抽,没有回答。

      算了,许岌蹙眉。
      这都不重要了。

      “别哭了。”许岌松开手,从外套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帮江凛时擦拭脸上斑驳的水迹。
      面前的人低眉垂眸,神情温顺,小声道:“买个戒指。”
      许岌的手一顿,重复一遍:“戒指?”

      眼泪汪汪,满溢流出,他向上扬唇,扯出一个笑,讨好一般:“你不想领证,那买个戒指给我,好不好?”

      又哭,又笑。

      许岌咬了咬唇,无奈道:“过段时间吧。”

      “明天就去。”他像是怕许岌反悔,语气急切。

      许岌不置可否,从烟盒里抽出烟点上,又给旁边的江凛时递过:“来一根?”
      他摇摇头,温声道:“我闻得到烟雾的味道。”
      风停了。

      许岌失笑,将烟盒揣进兜里,起身回房间。

      第二天清晨,他被外面的雨声唤醒。
      雨从天空降下,是无声的,落在地上才有动静。
      隔音玻璃也消不去的嘈杂。

      许岌起身,拉开窗帘。世界完全浸在雨中,染上模糊不清的颜色。

      江凛时还抱着被角窝在床上,下半张脸藏在被底,露出来眉眼弯弯。

      相当具有欺骗性——许岌忽然想起对他外貌的第一个评价。
      真会装。大爷装孙子。

      许岌走近,俯身扯他的左耳,手感细腻,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层浅浅的,似有若无的绒毛。
      “去打个耳洞。”许岌呼了口气。
      他黑亮的眼望向许岌,什么都没问,应了声“好”。

      今天星期天,幼儿园放假。陈见云说带安予出去玩。
      安予站在大厅,穿着青绿色的雨衣,帽檐上还有两个圆圆的耳朵。
      像一只可爱的小青蛙。

      或许是小孩子适应环境很快,或许是安予习惯了环境变动,她也不再问许岌,为什么不回家。
      家在哪儿?许岌脑海中闪过离开第七区那间小房子最后的一幕。不大的空间,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空荡寂寥。

      “爸爸,你不一起去吗?”安予在许岌面前转了一圈,雨衣的下沿飘旋。
      许岌面露迟疑,还没开口,身后传来两声轻咳。

      他敛眉蹲身,摸摸雨衣上圆滑可爱的耳朵,笑道:“不去了,你和见云哥哥玩去吧。”
      安予似懂非懂地点头,和陈见云两人大手牵小手出了门。

      吃过早餐,许岌二人也出了门。
      许岌未经思考就坐到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才反应过来,望了旁边的江凛时一眼。
      他端坐在一边,侧首含笑,眉尾轻扬,像是在问怎么了。

      算了。
      许岌转回视线,启动车辆。

      雨很大,连串的雨珠砸在前窗玻璃,瞬间从特制的驱雾玻璃上滑落,视野仍然无比清晰。
      “之前有一次,你说会下雨,不是建议我别出门吗?”许岌盯着前面被雨染成深色的路面,开口问他。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离开。”他的声音有点发哑。

      “现在你的愿望成真了,”许岌淡淡道,语气平常,“我还是很后悔,很后悔那天在暗巷停下来。”
      身边久久没有传来回应,许岌瞥了一眼,江凛时正望着窗外,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半截探出来的浓密羽睫,微微在颤。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许岌沉默片刻接着问,“你要买什么戒指?”
      “只要是你买的,什么样的都可以。”他稍一抿唇,又扬起嘴角笑。

      他这抹笑沾染了些许取悦的意味。许岌不由自主攥紧方向盘。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许,其实都是他。

      附近的商圈有好几家珠宝品牌,许岌准备去那儿随便买一个,他并不打算费心思挑选。
      戒指本身无足轻重,它代表的象征意义才至关重要。

      雨势渐猛。路上堵车,比往常多花了一倍时间才到。

      停好车,许岌从车上翻出一个黑色的口罩递给江凛时,指尖点点他的脸:“我觉得被人认出来的话,影响不好。”
      他眉心蹙起,望着许岌:“我不在乎。”
      “我在乎,”许岌解开安全带,“不然你就在这儿等我。”
      闻言江凛时没再说其他,戴上口罩,遮住半张脸。

      两人并肩乘上电梯,来到商场一楼。

      那几个珠宝品牌的店铺位置相近,许岌抬头对比一番,选了装潢低调的一间。

      导购迎上前,面带微笑问二人想买什么。
      “戒指。”许岌的目光扫过玻璃柜面下成排成列的饰品,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指向其中一枚白金的素戒。

      戒圈线条纯粹简约,在明亮的灯下泛着一圈淡淡的光。
      导购笑着说:“是二位是准备订婚吗?”
      “订婚?”许岌凝视价格标签,下意识摇摇头,“不是,只是单纯买个戒指。”

      9600。许岌快速计算,现在他的银行卡余额大概能买13000个吧。

      许岌示意在一边安安静静不作声的人伸出手。
      “看看合适吗。”

      他望着许岌,脸上没什么表情,伸出左手。
      许岌握住他的指尖,冰凉的,柔软的。
      他的指节相当漂亮,修长光洁,指甲刚修剪过,边缘一点点的白。

      问题来了,该戴在什么手指上?许岌看他,他也看着许岌。他在笑,眉眼舒展,眸里噙着欢喜。

      算了,随意吧。

      许岌将戒圈轻轻套进他的无名指。
      刚刚好。

      “就这个吧,”许岌端量一会,扬起下颌笑着对导购说,“麻烦结账。”
      他想从江凛时手中重新薅下戒指,后者触电一样缩回手,虚握成拳抵在胸前,眉眼一沉,低声道:“已经戴上了。”

      许岌的手抓了个空,尴尬地收回:“随便你吧。”
      “你不买一个吗?”江凛时走近,几乎快和许岌挨在一块。
      “没必要。”许岌付了款。
      他平日就不喜欢戴饰品时如影随形的束缚感,终端平时也是放在外套口袋。

      “去走走吗?”出了店门,江凛时上前,动作轻柔地揽住他的肩,低头问他。

      身高超过180的话,往上每多一厘米,差距都很明显。
      许岌抬眸看他,点点头问:“去哪里?”

      公园。

      雨渐停息,淅淅沥沥。
      空气清新,淡淡的草木香直接沁入鼻端。

      两人共撑一把伞,沿着林荫绿道往前走。
      伞不小,但要护住两个人就显得有些勉强。
      肩头时不时和旁边的人相碰。许岌低头,向外迈出一步,回头道:“雨很小,我不用撑伞。”

      沉在伞面阴影中的人神色晦暗不明,凝视许岌片刻,收了伞。附近没有行人,他摘下口罩,走上前和许岌并行。

      江凛时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戒,看向许岌,声音轻而温柔。

      “谢谢你,我很喜欢。”

      许岌侧首望着另一边的行道树,微不可闻地叹气。

      “喜欢就好。”

      他遥望着前方。
      树木枝繁叶茂,葱茏的绿,化成一条笔直的线,延伸到天际。
      这条路通向很远的地方,有种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雨线飘进唇间,许岌低头,稍一抿唇就尝到了咸而微苦的凉意,淡淡的泥腥味在舌尖涣散。
      雨滴粘在睫毛,冰冰冷冷,滑入眼中,浸润得眼睛发疼。

      泪如雨下。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Namid[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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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谢谢大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放一个公告在这里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