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47、另一位娘娘

　　计无伤率领的官差虽然少，但个个久经沙场，绝非昔日郦阳城上临时拼凑的民兵能比的。很快，强盗们就被逼到后院，守在这里的强盗们还在撬那口棺材。

　　棺材看起来朴素，只刷了一层防虫的漆。下手后才知道，整口棺材都是黑檀木打造，沉重无比，上面还箍满精铁纹路。一斧头砍下去，火花四溅，棺材屁事都没有。逼得强盗们只能老实拔钉子，然而钉一颗钉子都要废老大的劲儿，更别提现在要把钉子拔出来。

　　项禄知道自己打不过，一边退入院中，一边吩咐身边手下：“快通知夫人，去后门等着！”

　　手下快步而去，他又对那群撬棺材的强盗们大吼：“都没吃饭吗！一口破棺材撬这么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夜项禄为这口棺材死了太多兄弟，不论棺材里是什么，他都要捞一把带走才能甘心！

　　撬棺材的强盗心更急，手下动作更快。不过片刻，棺材盖终于松动了，强盗们大松一口气，欣喜道：“老大，打开了——”

　　“嘭——”院门被撞得七零八碎。计无伤仿佛刚从炼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衣角红血滴答，身后就是滔天的火海。

　　院里的人都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个个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还是项禄最先反应过来，抡起长刀砍断最近的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撒落一地。冬日天干物燥，院里枯草凄凄，墙角还推着柴火，火焰马上顺着地上的枯草烧至墙角的柴火上。

　　他大喊道：“兄弟们，宰了他！”

　　数十个强盗抓起砍刀，朝计无伤砍去。而项禄则来到棺材边，与剩下的强盗准备掀棺材盖。

　　计无伤正忙于对付身边的强盗，偶然瞥见项禄的动作，目光一冷，斩断身前的强盗就不顾一切冲过去。

　　强盗们被财迷了眼，连性命都不顾了，大喝一声，沉重的棺材盖翻落，触地发出巨响，地上青石都被砸裂。众人犹如发现蜜糖的蜂子，即刻凑到棺材前，想要看看里面都是什么宝贝。

　　然而转眼，众人兴奋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

　　棺材里居然真只有一个死人，盛装闭目，静静睡在哪儿，周围再大的动静都没能唤醒他。

　　“呸！上当了！”强盗们骂骂咧咧。

　　计无伤突破人群冲到此处，项禄见他如此在乎这口棺材，便双手按住棺材边，使劲儿往前一推，棺材脱离架子而去，他大声一喝：“这么想要，拿去吧！”

　　这个时候，墙角燃烧的柴堆已经倒下来，形成一汪火海。计无伤眼见棺材奔着火海而去，也顾不上项禄一帮强盗，转身跃入火海。在棺材触地前率先接住，又用力一举，将棺材推出火海。

　　池克率领官差们追到此处，正好看见计无伤走出火海。他神色骤变，情不自禁大喊：“将军！”又马上跑过去，关切问：“将军，你怎么样？”

　　计无伤摇摇头，平静地拍灭身上火苗，徐徐走到棺材边。里面的人还睡着，盈盈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使得那张隽秀的面容居然生出一点生气，仿佛人活过来一般。

　　这场景是那么熟悉，计无伤恍若回到过去。也是这般夜色，这般的光。殿下召他议事，他却因为别的事，直到天黑才过去。

　　屋里的灯还亮着，只是人等了太久，坐在案牍前睡着了，单手撑着太阳穴，眼睫下的阴影随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

　　计无伤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结果一阵风吹来，烛火明灭，人自己醒了过来，目灿如星，欣喜说道：“无伤，你来了。”

　　可现在，风也好，火也好，什么都不能吵醒他了。

　　一粒灰烬从天飘落，就在要飘进棺材时，计无伤伸手一握，将那灰烬攥入掌中。随即对众人吩咐道：“池古，你和沈涛他们留下来，为殿下盖棺。其余人随我去诛贼。”

　　无论是谁，惊扰殿下安眠，都要付出代价。

　　再者，来时路上，那伙强盗为壮胆，自称打败过朝廷，还攻下郦阳。这些事迹很像是玉妃娘娘提及的蒙山强盗干的。

　　两个理由撞一块，计无伤更不可能放这群强盗逃走。

　　天亮时，他在一个荒村追上了这波强盗。昔日能攻下郦阳的匪军，如今只剩十几个残兵，如老鼠般在村落间逃窜。

　　项禄重情重义，为掩护兄弟们逃走，主动站出来，要和计无伤单挑，若他赢了，计无伤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计无伤是朝廷将军，不是武林好汉，为着玉窈的命令，答应了他的单挑，也让其他士兵去追杀残敌。

　　项禄确实有些本事，与计无伤交手十几招都没落入下风。可就在两人打得越发激烈时，路边废弃茅屋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女子，哭兮兮喊道：“相公！”

　　计无伤与项禄一怔，竟不约而同收招。

　　项禄气得大骂：“蠢妇！不是让你快点跑了吗！”

　　计无伤则脱口而出：“娘娘！”

　　没错，那倚在门框上哭泣的妇人，同宫里美艳张扬的玉妃娘娘一模一样。若这妇人与眼前强盗是夫妻的话......

　　恍然间，计无伤似乎明白了点玉妃为何要留他二人性命。

　　但！妇人的相貌绝不能被外人看见。

　　计无伤目光骤冷，一拳砸在项禄腹部。妇人尖叫一声，赶紧跑过来搀扶自己的相公。项禄还想反抗，又被计无伤一脚踹飞。接着计无伤挟持住妇人，对他道：“若想你夫人无恙，最好束手就擒！”

　　项禄自不甘心，却只能照做。计无伤还要来他的外套，笼住妇人脑袋。

　　刚做完这一切，追杀残敌的士兵们回来复命。自此，当初声势浩大的蒙山匪众，只剩下项禄一人。

　　再回小镇，那些作奸犯科者全跑了。镇上恶人们都觉得，项禄一伙人都打不过这群官兵，更别提他们，不如早日进山，等这群官兵走了再下来。于是计无伤就在这镇上多停留一天，收拾妥当了，继续前往舒州。

　　舒州是温亲王的封地。温亲王乃是先皇十四弟，早年先皇与其他皇子为皇位争得死去活来，只有他对皇位不敢兴趣，提前搬到舒州养老。

　　后先帝离世，天下大乱，舒州因为远离权利斗争中心，得过一阵太平。只是温亲王这人，温室里待久了，丝毫不知民生疾苦。

　　比如他听说舒州城外某处风景好，为造一所观景台，竟填了百亩稻田。彼时稻子已经灌浆，百姓们怒气滔天，撸起袖子，扛着锄头，差点把温亲王府挖了。

　　幸得官兵赶来及时，否则温亲王就成开国以来第一个被百姓打死的王爷。但就算有了这个教训，温亲王也没说收敛一下，继续他的穷奢极欲。直至天下大乱，兵戈四起，他的舒州太平一阵后，受不了他的农民们就反了。

　　如今舒州四分五裂，只剩个主城给温亲王留着。

　　初春时节，路边的残雪慢慢化去，灰色的大地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色。计无伤终于抵达舒州。不过这里并不像慕容麒描述那般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更多是良田荒芜，饿殍遍道。

　　若不是城门前那帮吹锣打鼓、喜气洋洋的欢迎队伍，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队伍最前面是舒州一帮官员，领头的便是温亲王慕容旭，裹着一身绫罗绸缎，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见着计无伤就冲身后人挥手：“快！京城里的贵客到了，赶紧奏乐！”

　　他提前得信，故去的五皇子慕容麒要安葬在舒州。此乃皇帝亲下的圣旨，定少不了金银首饰、玉石珠宝等陪葬之物，除此之外，修建陵墓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慕容旭觉得计无伤肯定带了不少钱财。舒州已经被掏干净了，他便盯上计无伤带来的财物。指望靠这些钱，继续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没想到计无伤只带来一口棺材。他略显失望，还是客气的将人请入城。棺材里的冰要化了，幸好温亲王府上有一冰室，计无伤便将慕容麒的灵柩暂时停在冰室中。

　　好歹是自己侄儿，慕容旭望着慕容麒的尸首有些感慨：“唉！想当初本王来舒州，还是受杜阁老指点。没成想今日，本王得了逍遥，五皇侄却睡在这冷冰冰的冰室中。”

　　说着说着，还伸手摸了两把慕容麒的脸，把周围一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看起来就跟活的一样，怎么就死了呢？”

　　慕容旭感慨完，众人的惊讶又变成了伤感。他们都是慕容麒亲自挑选出来的，抛下功名利禄，千里迢迢奔赴舒州，无非是想送主上最后一程。

　　计无伤走上来道：“王爷，冰室寒气重，还是尽早出去。”

　　慕容旭还在惋惜：“可惜本王的皇侄儿喽，生得这般英俊儒雅，却早早步入黄泉！”

　　众人离开冰室后，天色不早了。慕容旭邀请计无伤来王府居住，被其拒绝。因为玉窈的命令，计无伤还要看守项禄夫妻二人，就自己在城里另租一座宅子。

　　这一路，他有不少疑问，只是时间不恰当一直不能问。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终于有时间，好好审问一番自己的犯人。

　　庭院深深，别无他人。计无伤孤身独立，漠然注视着眼前带帷帽的妇人。她与宫里的玉妃娘娘一模一样，还大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计无伤终于肯开口。

　　妇人身子颤动一下，刚要跪下，又被计无伤按回位子。只好扯着衣袖，怯生生答道：“回禀将军，民妇叫玉窕。”

　　计无伤微微凝眉，果然连名字都一样。他立即问道：“你是否还有个双生姐妹？”

　　玉窕杏目骤惊，下意识道：“我是有一位双生姐姐，将军怎么知道？”

　　计无伤道：“她现在是宫里的玉妃娘娘，此番特意嘱咐我，迎你入京。”

　　当计无伤看见玉窕容貌时，便猜出她的身份，顿时了然玉窈那番古怪的命令。想必是玉窈顾念亲情，所以才请他务必保住玉窕的性命，尽量莫杀项禄。

　　只是没想到玉窕听说自己姐姐做妃子后，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有些紧张问道：“将军，我姐姐可还说了我相公的事？”

　　计无伤道：“你放心，她也让我尽量不伤你夫君。”

　　听闻此言，玉窕脸色一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幸得计无伤及时出手，将人扶住。玉窕却趁此机会抓住计无伤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军，我求你，放了我相公吧！带我一个人入京就成！我求求你，姐姐一定不会放过我相公的！”

　　计无伤一惊，赶紧拉人起来。然而玉窕就跟水一样，不论他怎么捞，都要往地上滑去。他不得已，只能道：“究竟何事，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玉窕只顾摇头，转眼就泪流满面，花容愁惨：“将军不知，我这个姐姐从小就吃不得亏。以前我们姐妹二人在裴府做事，府上马婆婆冤枉她拿了厨房里两个馒头。本是一桩小事，老爷夫人都没计较。可姐姐却记下这个仇，之后举发马婆婆偷藏厨房的山珍，害得马婆婆被赶出裴府。”

　　“连两个馒头她都要这么计较，怎么可能放过我夫君！将军，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夫君吧！”

　　她哭得泣不成声，而计无伤心如铁石毫无触动。战场上最不缺悲惨和哭泣，计无伤听得太多，见得太多，早已麻木。现下也只是安慰两句，并没给予其他的承诺。

　　项禄夫妻二人并没住一起，项禄总想着逃。计无伤将他套上枷锁，一路关在囚车里。哪怕到了舒州，也是锁在屋后的铁牢里。

　　玉窕这里没问出什么，他就来到项禄这里。当初他会租这个院子，便是为这个铁做的监牢。

　　如今项禄跟个牲口一样，脖子上挂一圈链子，另一头拷在墙上的铁环里。一路奔波，风餐露宿，使得他浑身上下，就只有那双眼睛还有点过去山大王的影子。

　　于是他就用这双眼睛，恶狠狠盯着计无伤：“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

　　计无伤垂目望向他，平静说道：“我不会杀你，宫里的玉妃娘娘要留你一命，她是你夫人的双生姐姐。”

　　“什么！”项禄目眦欲裂，一下撞上铁栅栏，忽而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居然是她！”

　　项禄只顾大笑，也没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天理昭彰，轮回不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