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谋》走砚

2、第 2 章

　　林初安向来长得瘦弱，同龄的男孩子都瞧不上他，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只有猎户家的李二牛时常跟他一起。幸而他跟阿婆住的靠近山的偏僻处，李二牛来山中打猎一来二去也熟络起来。那些人倒也不会特意跑来戏弄他，但是在人后还是给他起了个“小瘦子”的诨号。
　　越靠近山，越觉得天色渐晚，林初安不知不觉得加快了步伐。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林初安终于看到了光亮，家里燃着一盏灯，是特意留着等他回来的。
　　林初安跑的气喘吁吁，在门口稍等片刻，深呼吸了两口，推门进去，“阿婆，我回来了！”
　　阿婆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膝下并无子嗣，林初安的到来倒是给这个小屋添了些人气。
　　阿婆佝偻着身子在灯下正引着针线，补他前几日进山时挂破的外衫，听到推门进来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桌上留着饭，过来吃点吧。”
　　林初安坐到桌子的另一端，抱起桌上的碗筷大口进食，时不时抬头瞥一眼阿婆，还好阿婆的眼神到了晚上看不真切，自己一身泥水没被发现，待一会吃完饭偷偷出去洗了晾起来，待第二天一早干了便又能穿了，林初安如此盘算着。
　　阿婆捻了捻线头，凭着手里的感觉三两下打了个结实的节，将衣服推过去，“孩子，吃完饭就换上吧，女孩子可不能着凉了。”
　　林初安将脸埋进碗里，闷闷得嗯了一声。
　　自从五年前出了那事，她就被人送来了阿婆这里，穿着阿婆孙子留下的衣服。衣服宽大，一穿就是五年，阿婆家住的偏僻，也很少有人来，有人见了林初安，阿婆都会说是远亲来投奔的，本就不想让人察觉，自也是将错就错，因此镇上的人除了阿婆无人知晓她是女儿身的事情。
　　阿婆虽然看不真切，但依旧借着烛光面对着他的方向，慈爱得看着埋头吃饭的林初安，“阿婆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以后剩下你一个人，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嘴里说着些交代后事的话，却并不将死亡看做可怕的事情，像是在说什么家常，反而有种归于宁静的圆满。
　　据说林初安来到这里之前，阿婆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有个很懂事的孙子，却在一次意外中离开了，林初安初到这里时，只觉得这是个古怪的老太太，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林初安才明白阿婆心里的豁然。
　　林初安也知道，阿婆这几年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一个风寒便能缠绵病榻半月有余，尽管她知晓人之一生只有那一个归处，想起死亡这件事依然觉得心痛难以接受。
　　“阿婆别这么说，阿婆长命百岁。”
　　阿婆听言笑得开怀，一直道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好，阿婆也愿意再多陪你几年。”
　　次日。
　　林初安去了镇上的书舍，悄悄看了眼那两本书的价钱，一本是二十文，另一本居然已经绝版了。
　　先不说自己没有钱，还有一本有钱也买不到。
　　林初安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钱府的位置，此时就站在府门前。
　　钱府的烫金牌匾挂在正中央，正门刷满朱漆，约有三五人展臂那么宽，门前坐着两尊一人高的石狮子。
　　林初安向前走了两步，想起钱书臣的脸又退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伸出手抓着铜环轻轻扣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着是一位中年男子，胡须与发鬓处都有些泛白，他两眼上下打量来人，出口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有何事？”
　　“我是住在山脚下的林初安，来此是来寻钱少爷的。”
　　“来找少爷？你先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声。”说着将门合上了。
　　不一会门再次被打开，还是方才那位中年男子，“我是钱府的管家，少爷说，您是贵客，让我带您去书房，您请随我来。”
　　林初安跟着钱管家进了门，钱府甚大，不愧是青云镇最富有的人家，他们七拐八拐才到了钱书臣的住处。
　　钱管家敲了敲门，“少爷，客人到了。”
　　“钱管家，让他进来，你自去忙吧。”屋内传来钱书臣的声音。
　　“多谢钱管家”，林初安待钱管家走后，搓了搓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钱书臣坐在案桌后，手肘搭在案桌上，双手撑着一本书挡在脸前，让人瞧不见他的样子。
　　“钱少爷，我是林初安，我来是……”
　　对面的钱书臣把手里的书合上，露出一张青紫相间的脸。
　　林初安看着昨日还神气十足的乳虎，今日却变成了一只小花猫，强忍着笑意，憋出眼泪来。
　　看着憋笑的林初安，钱书臣更是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许笑！你再笑本少爷就不将书给你了！”
　　提到书林初安立马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书坏了，你得赔我。”
　　钱书臣冷哼一声，“凭什么赔你，我不赔！”
　　林初安耸耸肩道：“你若是不赔我，那我便将你变成小花猫的事情传出去，我这便离开！”
　　钱书臣一溜烟从案桌后跑到林初安面前，挡住门不让他走。
　　“好说好说，都好商量。”钱书臣咧开嘴赔着笑，“本少爷大发慈悲可以将书赔给你。”
　　林初安将手伸出来，“那你把书拿出来给我。”
　　钱书臣把林初安的手放下去，“书可以给你，但是嘛……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初安问。
　　“你看我的脸，都是昨日跟你闹的，回来就被我爹打了一顿。”
　　“若是你不来找我的茬，你怕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钱书臣讪讪笑了两下，“在我的脸好之前，我这几日反正是不会出府去丢人，但是我在府中阿爹就会逼我诵读，你能不能来当我的伴读。”说完还从背后的架子掏出了个金丝芍药暗纹方匣，拍了拍匣子，拖了个长长的尾音道：“还会发工钱哦~”
　　“这我恐怕不能胜任。”林初安总觉得有诈，说完就要推门离开。
　　“就学那本《孟子》，当初你将了我一军，我就不信你处处能赢我。”钱书臣拦在林初安面前，大有死活都不让他走的架势。
　　林初安把他推到一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若是答应，我就把那两本书都送你！不，再多送你三本！”钱书臣着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真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条件，但总觉得钱书臣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安好心，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我答应你。”林初安转过身，走进屋内，“你有什么条件？”
　　钱书臣见林初安回心转意，问道：“你的孟子读到哪篇了？”
　　林初安思索了一下，他早就会背了，但并不清楚钱书臣的意图，只道：“就读到夫子抽查你的那篇。”
　　钱书臣嘴角抽了抽，难道他就会那一篇就正好下了自己的面子？
　　“好，那我们就比一比谁先背会《孟子》，如何？”
　　林初安皱了皱眉，并无回话。
　　钱书臣看他不应允，怕他反悔，那自己更不能证明自己比他强了，“结果不管谁赢，我都将书送你，我的伤阿爹下手不重，不出半月便能好得差不多，你最多半月就能拿回书，你想想你不亏。”
　　“好，一言为定，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钱书臣屏住一口气。
　　“我不用你送我书，你扯坏的那两本是夫子的，我只需要你借我誊抄一份，另外三本书你也不必送。”
　　“就这么简单？”钱书臣松了口气。
　　林初安扫了一圈这个书房，书房宽敞，藏书更是多如牛毛，“在这期间，书房里的藏书我都可以无条件阅读，如何？”
　　钱书臣闻言一口答应了下来。
　　“龟儿子！圣贤书没学会倒先学会欺负乡亲了，人家还找来了家里来，我打死你这个龟儿子！”
　　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骂喝声，不等屋内二人反应，书房的门就被一脚踹开。
　　钱老爷气汹汹得上来就要揪住钱书臣打一顿，“还敢支开钱管家，你是想在钱府就耍山大王那套，我打死你个不知上进的！”
　　钱老爷年幼时家中也是贫苦，出去闯荡几年后偶得商机，衣锦还乡，还成为了青云镇数一数二的富绅，回乡后更是娶妻生子家庭美满，唯一不尽人意的是，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谋个一官半职，当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当初钱老爷离开本是想去进京科考，可天不遂人愿，多次赶考均是榜上无名，倒是得了个做商贾的机缘。
　　许是看清了自己并没有做官的机遇，因此他将所有的期许都放在儿子钱书臣的身上，读书入仕，正是取此名的含义。为此，他一得空就去镇上书舍购书，并且批了这么大一间屋子改造成书房，还重金建了学塾。奈何这个逆子，读书的天赋是自己的百倍，偏偏不放在读书上，真是气的钱老爷中年发福。
　　“爹！爹！你误会我了”，钱书臣一边跑着左右躲开钱老爷随手捡来的木棍子，一边叫嚷着解释，“他是我请来做伴读的，就是那个会背《孟子》的小瘦子！”
　　钱老爷身子有些笨重，闹了一通也有些气喘吁吁，闻言倒是停了下来，两只眼珠子瞪得滴溜圆，上下打量着，仔细端详着已经闪到一边避免被误伤的林初安。
　　“你就是林初安？”钱老爷转过脸来眉眼带笑，合不拢嘴。
　　他家龟儿子当时背不出来的课文，就是让这个没上过一天学塾的天才接上了，龟儿子主动请如此有才之人作伴读，他家龟儿子可能真的有救了！
　　“是。”钱老爷的神情转变之神速也是让人叹为观止，而后林初安作了个揖，“见过钱老爷。”
　　看起来有礼有节，钱老爷连连点头道好，“既然是来给犬子伴读，那就不必看我的面子，尽管指出他的错处。”
　　“是，我知道了钱老爷。”林初安暗暗腹诽道，钱老爷这么明事理的人怎么就生出了钱书臣这样的孬种！
　　“那以后这逆子就交给你了，待我儿回归正途必有重谢！”
　　天色将晚，林初安并未在钱府多做逗留，只是约了明日再来钱府便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