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57、第 57 章

　　塔尔塔洛斯来得悄无声息，去时也没有丝毫征兆。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回幽寂的深渊，福克斯难得一见的璀璨阳光透过落地窗重新洒向室内，属于光明的炽热希望很快融化掉深渊的坚冰，塔尔塔洛斯残留的气息比露水还要稀薄，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就立即溃散了。
　　一切都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一样东西……

　　——除了德拉科·马尔福僵直的躯体，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曾经来过。

　　忒提亚盯着塔尔塔洛斯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珠漆黑没有弧光，眼神空洞又虚幻，女神的视线越过现世的光阴，凝聚在更渺远的地方。
　　隔着一层厚厚的界壁，她与那深渊的主人遥遥相望。

　　两双相似的眼眸中盛放着同样的冷酷。

　　忒提亚抬着脑袋，原始神的王座矗立在黑暗中亘古不变，在那王座之后，方才还了无生机的藤蔓又一次活了过来，它们像蛇一样灵活地攀爬到塔尔塔洛斯身上，深深扎进这位尊贵的大神躯体中。
　　而她的父只是平静地坐在那把象征至高的尊位上，任由数不清的藤蔓贪婪地吸食着自己的血肉，神力，乃至灵魂。
　　他的眼中空无一物，没有痛苦，不剩欢欣，既无仁慈，也无轻蔑，只是就那么平淡地、冷漠地看着忒提亚。
　　“深渊——”
　　他隐没在黑暗中，再不可见。

　　忒提亚低下头颅，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阳光里。
　　平时用来假扮人类模拟出的呼吸与心跳这会儿都不见了踪影，她的眼皮不再眨动，胸膛没有起伏，甚至就连头发丝都不会颤抖。
　　她比地上的德拉科·马尔福更像一座雕像。
　　没有谁知道流星女神这会儿在想什么，或许艾格尼斯可以猜出来，可她此刻远在别处。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昏黄，久到月色暝暝，忒提亚才慢慢转动眼珠。
　　她缓缓蹲了下来，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着小马尔福冷硬的脸颊，女神自言自语道：“塔尔塔洛斯为什么会出现呢？”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儿喜悦滋味。
　　“他为什么要出现呢？”
　　神祇比常人更高的体温很快将冰冷的雕像灼热，巫师变得温暖起来，但——小马尔福的皮肤始终坚硬如同大理石，完全没有活人的柔软，与女神记忆中的恋人毫无相似之处。

　　忒提亚猛地收回手掌，怨恨出现在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扭曲了流星一直以来属于孩子气的天真单纯。
　　“他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
　　她愤怒地想到。
　　除了一条贪婪噬主的双头犬和几个语焉不详的短暂梦境，塔尔塔洛斯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母神阿斯忒瑞亚死时没有，她被暴动的青铜人类从神庙中裹挟出来的时候没有，艾格尼斯带着她在米诺陶洛斯的迷宫中逃亡的时候没有。
　　这万万年的时光，她的父从未出现。
　　既然他过去没有出席她的生命，那就应当一直保持沉默下去，像他分割出来的那个早死的凡人躯壳一样保持沉默下去。

　　——而不是突然地出现，然后蛮横无理地夺走她恋人的生命，又趾高气昂地要求她杀死视如至亲的眷属。
　　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忒提亚的心中满是憎恨与怨怼，稀薄的理智已经无法压抑高涨的怒火，磅礴的神力从女神身体里涌出，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它们绞碎了家具与房屋，灰黑色的雾气吞吃掉所有残渣后还不满足，贴着地面飞快地向外扩散开去，在弥漫到花园时为魔法阵阻拦。

　　这是前段时间忒提亚为了绞杀刻耳柏洛斯亲手布下的魔法阵，用以控制战斗范围以免波及太多，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它将流星女神暴动的神力死死困在里面，不叫它泄露出去一点儿。
　　对于神祇来说，除了他们以外的生命都太过脆弱，无论是炽热的流星还是冰冷的深渊，死亡总是平等地辐照每一个触摸他们的人类。
　　在蹲守到厄洛斯之前，忒提亚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因此早早布下魔法阵。

　　她在魔法阵中大肆毁灭，外头也不甚太平。
　　奥林匹克山脉上的神域核心察觉到流星神力波动，开始了疯狂反扑。
　　山顶的积雪凭空多了几层，夏夜湿热的空气中刮起凛冽寒风，滚滚浓云堆积在天际，伴着不时闪过的金色、白色雷电一起乌泱泱地逼近大地。
　　这副突如其来的怪异景象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必然会引起注意，人类也好，神秘侧的其他种族也好，总有敏锐的生物能够探知到神祇的痕迹。
　　万幸这里是福克斯，神域核心沉睡的地段，一向阴沉多雨，天色总是灰蒙蒙的，生活在此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谁发现藏在晦暗天象背后的流星，只觉得今夜比往常暗上许多。

　　——

　　忒提亚发了一通大火，胆敢反抗的神域核心被毫不犹豫地切成碎片，从她身上逸散出来的黑灰雾气也消弭掉了魔法阵中的一切，整个空间混沌颠倒，充斥着危险的风暴。
　　流星女神阴沉着脸，盯着坑洞里唯一完好的雕像。
　　几年前那场对于神祇来说玩笑似的婚礼上给出的戒指在马尔福指尖熠熠生辉，叫他的残躯得以在这场暴动中幸免。
　　这枚戒指饱含流星神力，戴上它便是在向世人宣告，此人归属于流星。
　　同时，它也是忒提亚在卢米埃尔家族中权利的象征，持有者可以分享这个庞大的巫师家族中属于忒提亚的那部分权势。
　　它没有那么重要，不能凭此沾染神祇的力量与神格；也没有那么轻飘，是世俗权力的贵物。
　　忒提亚将它给出去的时候，想过一万种它发挥作用的场合，但从没想到它会是在这个时候起效。

　　一个平凡的人类卷入了神祇的纷争，于是就这样轻率地丢掉了性命。
　　死亡于他而言突如其来、无声无息。
　　他死得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既不波澜壮阔，也无多少悲情故事。他是无足轻重的尘埃，强大的神祇可以随意践踏。

　　多么可恶。

　　忒提亚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再次开始波动的神力。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我会让你知道，我会让你知道的，谁才是深渊真正的主人。
　　塔尔塔洛斯自恃强大才敢随意摆布她身边的人，妄图指点她的命运，她绝不允许有人操纵她的命运她的未来！她一定会将他拉下王座，夺走他重视的一切！
　　力量也好，神权也好，就算是整个冥府，她都会一个不剩统统夺走！
　　忒提亚黑色的瞳孔中燃起熊熊大火，烧尽所有软弱与渴望，烧出无数野心与欲望。

　　她在掌心划下一道深深伤痕，饱含力量的金色神血浇灌着巫师戴着的戒指，女神吟唱起古老的咒语。
　　——以神祇强悍的生命力作为献祭，交换死者重获新生，尚未踏入冥府的魂灵，你当回应我的呼唤，回到我的身边。
　　黑色的嵌石沐浴着鲜血开始闪动晦涩光芒，巫师僵硬的躯体在这光芒照耀下逐渐变得柔软，凝固的血液重新在他的血管中流淌。
　　复活石牵引着小马尔福蒙昧的灵魂靠近身体，亡者与生人的界限在此刻、在此地模糊不清。

　　一位主神级别的神祇自愿付出大量的神血和神力，只为挽救一个新死的灵魂，在这片混沌的、没有规则的空间内不是无法达成的事，死了没多久的德拉科·马尔福心脏很快再度跳动起来。
　　他的灵魂因为复活石的庇佑没有进入冥府，也便没有沾上无法清除的幽冥气息，不会像艾格尼斯那样时时刻刻遭受死亡的骚扰。
　　不过，死亡依然对小马尔福造成了影响，被强行驱逐出身体的灵魂需要时间重新适应，此刻他紧闭着双眼，无知又无觉。
　　忒提亚弯腰在德拉科额头落下一枚亲吻，她深深地、满含留恋地望着爱人，然后从宝库取出一件披风将他裹成了一个灰色的蚕茧。
　　女神伸出纤长的手指划开空间，带着蚕茧消失在了通道里面。

　　——

　　忒提亚再一次出现是在一间高档酒店的套房里面。
　　屋子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拉上窗帘，西雅图的夜晚灯火璀璨，灯光盖过星月穿透单薄的纱帘，在地板上印下影影绰绰的微光。
　　酒店里的香薰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闻久了令人头脑发沉昏昏欲睡。
　　忒提亚仔细地将茧安放在沙发上，接着，女神独自走到了床边，静静地看着躺在上面的艾格尼斯。

　　每一个神庙的主祭神官都会与其所侍奉神祇的缔结联系以便神祇快速降临，这份联系有深有浅，只看信徒是否虔诚，而神明又是否垂怜。
　　自忒提亚救下艾格尼斯后，青铜人类与流星女神之间的线一直都是最结实的那条——也是唯一的一条。
　　艾格尼斯的信仰总是最虔诚的。
　　她的信仰不因忒提亚是半神或是神明而生灭，也不因她贫穷或者豪富有所增减，只是因为她是忒提亚便没有理由地存在着。
　　无论什么时候，忒提亚都能顺着线找到艾格尼斯，除非缔结联系的一方死去。

　　少女模样的神祇趴在床边，没有管倒在另一侧的人形生物，忒提亚轻轻牵起艾格尼斯的手搭在自己的头顶，就和她还小的时候一样。
　　流星女神眷恋地感受着来自旧日的温暖，那个答应永远陪伴她的人类却始终没有醒来。
　　“艾妮，我很抱歉。”女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