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风萧肃

58、第 58 章

　　“但我绝不后悔。”
　　忒提亚想，即使时光倒流，令如今的她回到过去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下同样的事情，只是这次她会做得更谨慎，更小心，绝不会叫艾格尼斯发现端倪。
　　这是无论经历多少次流星女神都不会改变的选择，在艾格尼斯吃下第一颗葡萄籽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忒提亚与其他神祇其实没什么两样，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拥有的，则必不可以失去。
　　假使她没有同样的想法，区区双头犬又怎么能够影响得了深渊的孩子。
　　欧特鲁斯的教唆不过是女神用来推卸责任的借口，忒提亚展露出的很大一部分温良与柔软是源于神官私心中对她的美化，自私霸道才是这位神祇的本性。

　　忒提亚抿了抿嘴唇，将所有萌生于隐秘角落的阴暗想法压回不见天日的心底。
　　流星女神双手捧起神官的手掌，独属于神明的辉光顺着她们接触的地方从神祇身上流向人类躯体，来自原初的晦涩神光穿透层叠梦境，为迷失的灵魂指引方向。
　　艾格尼斯的睫毛轻轻颤抖起来，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转动，一次又一次尝试摆脱沉梦。
　　在神光泯灭的一刹那，神官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神智尚且混沌，思维尤还浑噩，不知今夕何年，却在那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的刹那，立刻下意识呼唤流星之名。
　　“啊……”
　　漫长的梦境让她忘记了该如何言语，艾格尼斯的喉咙里只吐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艾妮。”忒提亚回应道。
　　女神轻柔地为人类整理好人类散乱的鬓发，她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忒提亚很少见到这样的艾格尼斯。
　　万万年时光将艾格尼斯从一个天真人类琢磨成冰冷雕塑，神官总是清醒的、理智的，她平静而冷漠，悲与喜都浮于表面，似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
　　只有这个时候，只有她的理智尚未回归，不能将那些沧桑岁月约束时，女神才可从中窥见属于青铜人类、而非流星神官的一二分深沉思绪。
　　忒提亚望着艾格尼斯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只想立马转身逃开。
　　她不想面对那些冷硬的隔阂，只希望让时间将一切争执默默掩盖消弭。

　　——她们总是如此。

　　忒提亚总以为，在她和艾格尼斯取得了永生之后，她们便拥有了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未来，一天与一年也没有区别，时间对于永生者而言是毫无意义的量词。
　　艾格尼斯早晚会退让。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退让的那个。
　　流星神官从不让她们之间的分歧浮出水面，她总是默默忍耐，不断包容着女神的坏脾气。
　　一百年很短暂，一千年也不久远，最终的最终，她们总会在一处。
　　所以忒提亚从不着急。

　　直到昨天。
　　直到塔尔塔洛斯的突然降临打破了这幅虚伪的平静。
　　忒提亚意识到，原来永生也会有尽头，未来瞬息已至。

　　流星女神忍住内心强烈的逃避欲望，逼迫自己站在原地。
　　她必须这么做。
　　她们没有时间了。

　　忒提亚凑到艾格尼斯耳边低声道：“艾妮，父亲出现了。”
　　她并不直呼塔尔塔洛斯之名，这不是出于尊敬，只是因为神的真名是有力量的，下位神祇贸然呼唤原始神就是在提醒祂自己的存在，而此时忒提亚最需要的就是被遗忘。
　　女神快速说着接下来的安排，“我必须去深渊赴约。”为了我，为了我们。
　　塔尔塔洛斯已给出警告，他会放过她一次，却不会放过她每一次。
　　深渊之主是地下世界说一不二的王，怪兽是他的宠物，冥神是他的爪牙，就连冥王哈迪斯也不过是他的傀儡。
　　谁能阻止他？谁能反抗他？
　　神王不能，她也不能。
　　他要求她下去深渊，她就必须去。

　　真是令人厌恶的事实。

　　如今摆在忒提亚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只有当她替代塔尔塔洛斯成为新的深渊之主，她和艾格尼斯、德拉科才能高枕无忧地活下去。

　　斑斓的灯光透过窗户与纱帘照在忒提亚的脚下身上，却照不到女神幽深的眼。
　　今夜月色鲜红夺目，多么难得一见。

　　仇恨与怨憎如同烈火将流星女神细细烧灼，它们一刻也不停歇地催促着她去报复，去杀戮，去发起战争，去夺取权势。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忒提亚的头顶。
　　——是艾格尼斯。

　　忒提亚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抓紧时间继续叮嘱道：“不要回德尔斐，更不要去求阿波罗，他帮不了我。”
　　没有谁帮得了她，这是仅限于深渊之间的战争，旁的神祇连插手的资格都无。

　　艾格尼斯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急切又嘶哑的叫声，“啊……啊……”
　　即使理智尚未完全回笼，她已本能地察觉到忒提亚正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神官紧紧拉住女神的手臂，想要将她放到自己身后。

　　忒提亚朝她笑了一下，身体不动如山。
　　这次，她没有和过去一样躲起来。
　　“艾妮，相信我。”
　　女神轻轻拂去神官的手，并不打算带她一道前往。

　　她不会带上任何一个人。

　　人类掺和进神祇的争斗只会沦为炮灰，特洛伊的惨状仍还历历在目，新的悲剧就已经上演。
　　德拉科甚至不是被特意针对，仅仅是被没有收束神光的塔尔塔洛斯扫了一眼就丢掉了性命，艾格尼斯不会比他更幸运，塔尔塔洛斯杀掉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忒提亚不愿意再见到冰冷没有呼吸的艾格尼斯，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流星女神满怀眷恋地看着她的神官，“艾妮，你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她温柔地诅咒道。

　　艾格尼斯很痛苦，她的思维是最先恢复的那部分，躯壳却还僵硬不听指挥。
　　长久的生命赋予了她深厚的阅历，仅凭三言两语流星神官就已预见不详。
　　她不顾自己被梦境洗刷过太多次的疲惫灵魂，极力合拢手掌抓住忒提亚的手臂，想要阻止女神奔向黑暗的命运。
　　危险。
　　别去。
　　别离开。

　　忒提亚差点没忍住眼泪，她使劲抽了抽鼻子，把泪水和软弱一起憋了回去。
　　女神带着浓厚的鼻音，若无其事地说道：“艾妮，我很快就会回来，下次见面你就该叫我陛下了。”

　　艾格尼斯并没有被她糊弄过去，她固执地盯着忒提亚，又一次伸手拉住流星女神。

　　忒提亚咬住唇瓣，偏过头避开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她打了一个响指，漂浮在房间中的香味被迅速聚拢起来，忒提亚将它们压缩成一团淡紫色的雾气轻轻笼罩在艾格尼斯的口鼻间，甜腻的缬草香味即刻生效，将人类拉入不可违抗的黑暗。
　　艾格尼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忒提亚竟然把神力用在自己身上。
　　提尔！

　　即使神官竭力保持清醒，然而她的精神在昨夜与修普诺斯的争斗中已经消耗殆尽，完全无力抵挡流星的意志。
　　艾格尼斯在不甘中合上了眼睛，单薄的眼皮再也不能负担泪水的重量，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女神心上。

　　忒提亚瞬间溃不成军，酸涩的泪意涌上心头，女神低声啜泣了起来。
　　对塔尔塔洛斯的恐惧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如果没有见过艾格尼斯，没有被担忧被牵挂，她可以一往无前，因为她的身前身后都是虚无，无论走向何方都没有差别。
　　可一旦知道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心中便产生了胆怯。
　　艾格尼斯失去意识后，忒提亚终于敢将自己隐藏的懦弱流露出来。

　　她只花了短短几秒钟就决定反叛她的父，甚至就在刚刚，忒提亚还斩钉截铁地对神官诉说着自己的豪言野望。
　　可是，那个孩子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无畏，她在向前，她也想后退。

　　原始神的强大像是奥林匹斯山一样高不可攀，祂们的身影笼罩了整个神山。
　　从乌拉诺斯退隐到阿波罗上位，祂们如影随形，祂们无处不在。
　　塔尔塔洛斯是五位原始神中力量最强大的，他一直小心保全着自己，神力从没有像其他四位原始神那样被无数子嗣分薄，整个深渊都是由他托起。
　　忒提亚决意成为他的对手，甚至筹谋杀死他，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蚍蜉撼树。
　　她哽咽着，恐惧着，懦弱着，多想躲在艾格尼斯身后，多想把脑袋埋进土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后最后，她只是逼迫自己不要哭泣，不要软弱，不要逃离。
　　她别无选择。

　　忒提亚伏下身体，额头抵着艾格尼斯的额头，曾经分出去的一半灵魂与流星神格在主神的召唤下浮出人类躯体回到了它们真正的主人身上。
　　离开了神力照拂的艾格尼斯开始衰老，数万年的时光蜂拥而上，叫嚣着要将这个活了太久的人类践踏成泥。
　　忒提亚眼疾手快，将不老泉的泉水倒进艾格尼斯嘴里，在岁月带走她的生命前凝住了她的时间。
　　即使如此，即使只是断档了千分之一秒，时间依然在艾格尼斯身上留下了痕迹，万万年实在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光。
　　女神轻抚着神官花白的发丝，指尖散落神力，一缕一缕将白发染成漆黑。
　　“艾妮。”她低垂着眼，心中只剩坚定。

　　“你对她做了什么？”冷冽的声音质问道。
　　忒提亚抽走带着睡神神力的缬草香后，被卷入梦河的吸血鬼很快便醒了过来。
　　凯厄斯一睁眼就看见了正在为艾格尼斯梳理长发的流星女神，吸血鬼下意识戒备起来。
　　他守在艾格尼斯的另一边，冰冷的手牢牢抓着王后，以防刁蛮的女神强行带走神官。

　　忒提亚不是很在乎他的敌意，她自顾自地说道：“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
　　女神一连用了几个非常，毫不掩饰对吸血鬼的厌恶。
　　忒提亚始终认为是凯厄斯夺走了艾格尼斯，假使没有他的存在，她也不用那么快明白，艾格尼斯不仅仅属于自己，也会有其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她忍住内心的不喜，尽力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却不得不庆幸，至少还有你的存在。”

　　“你会用你的生命去保护艾格尼斯吗？”
　　“你可以保证，你一定是死在艾格尼斯前面的吗？”
　　女神紧紧盯着吸血鬼，迫切地想要知道真实答案。

　　“我会不惜一切保护她。”凯厄斯冷声。
　　“但即使死亡降临，我们也只会一起死去，我不允许她与我再次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