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49、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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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内视野昏暗，俩人交汇时的视线更是晦暗不明。那时，李饮秋本想再问点什么，陡然发现此为梦境，的确毫无逻辑。如果真有逻辑，必然是潜意识发出的求救信号。果不其然，在下一秒，他们又看见了莫青阳从别处跑来，气喘吁吁：“这就是你的朋友……谢葱花？”

　　闻言，李饮秋一愣，果断瞅向谢了之，不出所料谢了之比他还纳闷，过后默默笑了，嘴角弯成了一个危险的角度。

　　“谢……葱花……”谢了之反问李饮秋，“那你叫什么？李……”

　　“李香菜……我最近……”李饮秋抿了抿干涩的唇，有些羞愧，“饿得快。”

　　那边，莫青阳早就看破一切，问道：“不是二位本名吧？没关系，对别人有警惕心很正常，既然不愿相告，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我这心里，多少有点小难过。”

　　李饮秋忙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莫青阳？”不待人李饮秋解释完，谢了之迫不及待地问，随后上下打量莫青阳，突然冷哼一声，“这一路走来，有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最多的人，还是你们村庄的人，而且那些人对你的评价都很一致。现在一看，大差不差。”

　　莫青阳不恼，露出大白牙如实相告：“谢……你那么认为也很正常，毕竟你不了解我，你要是了解我你就会发现……还真是大差不差。哈，开个玩笑，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要么跟我一起去瀑布；要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有那么好心？”谢了之显然不信，眸子比往日还要冷酷几分。

　　“我不是来告诉你，而是来通知他，你，顺便而已。”莫青阳不甘示弱，“李……咳咳，李兄弟，瀑布那里是通往外地的唯一通道，以前也有不少人发现，可那里紧挨悬崖，十分凶险，要想通过，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送你们出去。”

　　“那你呢？”李饮秋问，“你不走？”

　　“我走……”莫青阳再次看向谢了之，眼神锐利，似有怒意，“我走得掉吗？一个多年前就该死的人，一个从来不被接受的人，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饮秋瞳孔闪过一抹惊诧之色：“你知道了？”

　　“我耳力不差，加上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听得见。”莫青阳看着谢了之忽地一笑，“我虽然不是个好人，读的书也不多，但我不会不明是非就胡作非为，那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你说的哨子，我到目前为止一次没用过，可毕竟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我又怎么可能丢弃？也许你说得对，哨子的确保护了我，我不否认。”

　　李饮秋小心翼翼观察着谢了之的神色，只见谢了之表情没有过多情绪，听到这些话没有愤怒与不屑，有的倒像是心境的坦然。不久，谢了之说：“瀑布在哪里？”

　　“现在信得过我了？”莫青阳问。

　　“你管的着吗？萍水相逢，为求生而已。”谢了之说。

　　莫青阳毫不惊讶：“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走吧，我带你们去。”

　　李饮秋踏过积水，微波上荡过层层涟漪，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淡白色的月光中。不出一时半刻，三人的脚步行到一个铺满草垛子的铁盖下。打开巨重的铁盖，日光倾洒，眼前的地域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虽然无人，但并不荒芜，明显比无人村的经济条件要好，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

　　莫青阳看向毫不吝啬的阳光，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其实在这里生活也不错，只是，这里太孤单了，连怪物都没有，更别说生活物资了。”

　　李饮秋四处扫视了一遍，满脸疑惑：“这里怎么有一个小镇？不是无人村吗？”

　　“不是小镇，是幻觉。”谢了之道，“眼前的景象，全是海市蜃楼。”

　　莫青阳坦然承认：“的确是幻觉，实际上和无人村差不多，顶多清净一些。你们要去的瀑布，在路的尽头，夕阳落尽处。”

　　三人的目光径直看向前方，似乎穿过了千山万水，如风般飘到红日下落的地平线。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仿佛正是难以寻觅到的出口。

　　李饮秋问：“一般人很难找到这里吧？”

　　“找不到……”莫青阳说，“这里只有我知道，因为那是我的爸妈留给我的童年回忆。一般人能走的路，可比这里艰险万分。能活下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李饮秋：“那你还真是……给我们开了个后门啊。谢谢老兄，下次有机会……这次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去吃火锅啊，放重辣的那种怎么样？”

　　莫青阳摩拳擦掌：“好啊，我很喜欢。但是……我已经看到了我的尽头，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李饮秋皱起眉头，不太理解何意：“什么叫看到了你的尽头？你预知未来了？”

　　三人一同走着，从荒芜中心走向春意正浓处。

　　莫青阳伸出手掌想要抓住难得的阳光，却事与愿违，他的手心空空如也：“我或许……活不长了。”

　　“为什么？”李饮秋问。

　　“不知道，一种感觉罢了，从第一天开始到如今，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尤其是今天，知道某些真相后，我好像知道我要追寻的是什么了。”莫青阳看向某个废弃的游乐园，“你们看，那是我爸爸给我做的，小时候经常带我来这里游玩，可惜，我再也不是三岁小孩了。那些日子，也过去很久了。”

　　李饮秋后知后觉，小心翼翼地问：“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爸爸给你做的吗？”

　　“对啊，他很喜欢手工，还会买颜料刷上五颜六色的漆，我那时才三四岁，不懂父亲的良苦用心，后来才明白，他们是为了我。”莫青阳低下头，视线落在被枯叶铺就的地面，“如果我当时的心脏没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去收留怪物当作实验，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些怪物会造成今天的困局？如果我当时就死了，他们兴许还能生一个孩子，肯定比我健康、活泼、有趣。”

　　“你全都想起来了？”李饮秋说，“不必伤心，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是定数。再说了，那时你才三岁，要怪，也不能怪你。你看你现在，长这么大，他们得多高兴啊。”

　　“其实我如今最对不起的人还是我的养父母，他们都那么老了，我都不能尽孝，一门心思都在这里，要是知道我如此冥顽不灵，估计他们不会捡我回家。”莫青阳愁眉不展，“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闻声，谢了之瞥了莫青阳一眼，然而一句话都未提。

　　李饮秋想着想着眼眶逐渐红润：“照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挺对不起我爸妈的。”

　　莫青阳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有些事，小时候不明白，长大才会感触颇深，可惜，时间不等人，错过的永远错过。诶，我说这话，是不是有点伤感了？你们不要伤心啊，你们看起来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执迷不悟啊。”

　　李饮秋摆了摆手：“哪能？我才不会执迷不悟。我这人，活得老潇洒了。”

　　莫青阳点点头，心情沉重。此时，已经迈到夕阳落尽处，三人脚步一顿，貌似要从一场精心制造的美梦中抽离而出，眼神中全都流露不舍。时间虽短，但有些事却值得记一辈子。有可能下个瞬间，便是永恒。

　　莫青阳伸出手推开了面前的挡板：“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短暂的美梦破灭，黑夜降临，阴森而孤寂的无人村依旧存在，似乎永远不会消失，三人毅然决然地走了出门。结果等待的不是通往“生”的出口，却是蛰伏在周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那些隐匿于黑夜瞧不出具体模样的野兽突然而然地发出惊人的声音，震慑山林。

　　三人蓦然后退，然而后退无用，唯一的净土被几个从天而降的拦路兽拦住去路。再一回头，周围布满密密麻麻的怪物，虎视眈眈地看着，像是盯着猎物，要撕个精光。情况转变太突然，李饮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吧？要交代在这里了？”

　　“稍安勿躁，有我在……应该不会有事。”莫青阳咽着口水，连话音都在颤，“有我在……肯定没事的。”

　　谢了之瞧得精确，一针见血：“说不定，就是来找你的。”

　　莫青阳不怒反乐：“那也挺好，多年前，不知害死它们多少，如今，也该偿还了。”

　　李饮秋头疼至极地捂住脸：“哥们，你心真大啊，这东西还用还呐？”

　　“还记得……那句话吗？不生则死，不死则生，”莫青阳手指摸向尖刀，蓄势待发，“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亡。别等待救援了，直接动手吧。”

　　一声之后，莫青阳闪了出去。紧随而后的回旋镖在空中盘旋，露出更为锋利的巨齿尖端冲那些没脸没皮的怪物身上飞去。谢了之看向李饮秋：“你猜我今天捡了什么？”

　　“什么？”

　　“炸弹。”说罢，谢了之点燃丢了过去，空中，响声巨大，震得人站都站不稳，直接将怪物骨肉分离，倒地不起，“果真有用。”

　　“可这数量庞多！不对！越来越多，有再多东西都炸不完啊！”李饮秋闪来闪去，闪到最后口干舌燥，扯着嗓子喊，“我感觉它们毅力比我厉害啊！我去，这还玩什么？认输吧。”

　　“你……认输？”谢了之不敢置信，“你知道你那三个月都在干什么吗？身体上的伤刚好，就马不停蹄地玩电脑，升不了级就一直打到天亮，就这事，你熬了整整三个月，跟游戏杠下去了。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行？李饮秋，你到底行不行！”

　　“我去！你别激将法激我啊！我刚打的赌，你别让我想起来啊！我压根不想想起这愚蠢的赌约！”李饮秋到处乱窜，手忙脚乱，“别追我了！我要是死了，你们也死定了！何必呢！有没有听过那首著名的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很显然，怪物没听过，仅有的意识里全是关于追逐猎物的技能。

　　李饮秋叫苦连天，触发被动技能之逃跑，一路连跑带骂，毫不停歇：“救命啊！还有完没完？都是梦境了，为什么不能做点美梦让我高兴高兴啊！凭什么都是被追到累个半死的噩梦啊！有谁能管管啊！”

　　话音刚落，分布的怪物忽然静止不动，头全部歪向同一个方向。与此同时，谢了之拉住了他，对李饮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待到李饮秋再度往后看时，瞳孔骤然一缩。仅见，身高三米多的怪物首领，不知何时捉到莫青阳，将人玩弄与股掌之间。直到莫青阳彻底没了动静，像个面条似的垂着头，然后一刀刺入心脏，将那颗血红的心脏硬生生取了出来。

　　面向太阳看心脏那瞬，李饮秋都怀疑，那首领是故意而为之。

　　红血落在地面，形成蜿蜒的小河流。李饮秋哑然无声，下个转身，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怪物像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终消失在这片土地之上了。无人村依旧是无人村，那些秘密与过往却在怪物消失那刻，一起掩埋与地底下了。只有尸体，被丢弃后远望太阳，永不闭眼。

　　李饮秋又无端端想起那句话：如果结局不是生，则必然是死。

　　他与莫青阳相同，看似未来充满光明，实际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通过艰险万分、一不小心摔个半死的瀑布与悬崖，俩人把莫青阳的尸体背了回去。那时应是冬天，矮矮的山坡之下，墓碑上的字逐渐被白雪遮盖。老人的胡茬在白雪覆盖下又白了许多，撑着褶皱的眼皮，虔诚地说：“愿上天保佑你，保佑你来世一切顺利……”

　　李饮秋目光沉静，没有得瑟之意。动物骨头做成的哨子被他捏在手心中，但那东西同样有穿梭时光的神奇力量，将他带到了旧时代。那是个落后却幸福的小家庭，父母恩爱，孩子可爱，一家三口一起待在亲自打造的乐园中走向夕阳落尽处。彼时彼刻的今日，物是人非。

　　老人身边的孙子也无任何称赞之意，选择静静看着这碑。不知多久，李饮秋从回忆中走出，忽地问：“我现在懂得你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何意了。或许，真相与结果并不重要，过程才重要。因为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值得好好对待。可梦是反的啊，这个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

　　风中雪花如被，落在眼睫，湿润一片。

　　“我多希望是梦啊，”李饮秋不禁苦笑，“如果真是梦，最好也不要有醒来的那一天，否则痛苦还是痛苦，我根本就握不住你的双手，到底该让我怎么去面对那一切呢？我一点都不想面对这无力的现实。”

　　身边，谢了之视线瞥向他，不知在想什么，面露一丝苦涩。良久他说：“你知道吗？分开不是为了永不相见，而是为了印证思念。其实，我很想你，每时每刻都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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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饮秋睁开了双眼，泪眼婆娑，滑落在枕头一侧。原来自欺欺人这一套，不止现实有，梦境更是驾轻就熟。要是，永不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