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47、仍然是

　　春天，万物复苏，暖意上升，然而空气中仍然有摸得透的寒意。那时距离高考还有112天，光阴如梭，时间好像不等人。等到李饮秋还想继续这场“追逐游戏”时，他的身体在发生显著变化。

　　头痛难忍那几天，睡眠不好，整个人不管是上学放学都仿佛丢了魂。夜晚跟熬鹰似的，一个人定定去看节拍器。以为如此，会使结果好一些。可不等下一次入梦到来，那天，叶医生来家里了。

　　女人的嗅觉敏锐，一进门就发现了李饮秋的端倪。但当着沈梦云的面，她自始至终没说什么。等到晚饭过后要准备离开之前，叶青归朝他微微笑了，忽地提起：“上次我说过一句话，明知不可为千万不要为之。你好像……忘记了。”

　　李饮秋脸色煞白，本想掩饰，叶青归又对着从厨房洗完手的沈梦云笑：“你侄子，跟我儿子一样，这个年纪总是喜欢熬夜，平时作业多我就不说什么，可是放假还是要多休息，不能老是看手机。”

　　有了话茬，沈梦云连连附和：“是啊，人家医生都说少看手机，多休息，别熬夜，你看看你最近，熬得黑眼圈跟熊猫一样难看。”

　　李饮秋：“……”

　　他默默背过身，心乱如麻。

　　上次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忘记？但相比等待，他更喜欢主动出击。何况游戏不就是这么玩的？你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放过你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总比一成不变要好。而且，心甘情愿的入梦确实比被动的做梦更有效。这不就是他通过实验得出的宝贵经验吗？

　　“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沈梦云见他一动不动，气急了一巴掌扇背上，“大人们跟你说话，怎么不出声？有没有礼貌？”

　　李饮秋忍着痛回头：“小姨……你就放过我行不行？我每天都这么累了，你还喜欢天天说我，我岂不是会更累？”

　　沈梦云还想斥责几句，又被叶青归拦下去：“孩子这么大了，别老打他，他自己是知道分寸的，我们做家长的最多说两句就好了。”

　　“我知道，关键是他现在要高考了，时间不等人啊，再这么玩下去，明年非得复读。”沈梦云说。

　　李饮秋半睁无神的双眼，眼眶有过一瞬间的湿润。

　　曾经是为了逃避，那么现如今呢？

　　为了从逃避中正大光明地走出来？

　　那边女人们互相你推我往说话的声音离远了，叶青归拉开门走了出去。屋内瞬间寂静下来，沈梦云转身看着他这副样子摇了摇头：“你要是喜欢复读，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继续玩吧，天天玩，玩到后悔你就开心了。”

　　“我没玩……”

　　“那你最近是在干什么？”沈梦云如风一般掠过来，“像个病猫吃不好睡不饱，你知道你班主任都和我打过多少次电话了吗？他说你天天睡懒觉，压根就不是爱学习的样，现在怎么办？还有不到半年，你要我如何交代？我脸还要不要了？要不你也去住校，你去感受感受学习氛围争取考个年级前十，别每天回家碍我的眼。”

　　“我才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想要我气死你就舒服了？”沈梦云捂着胸口，“哎哟我的老天爷，我真是作了孽了，滚滚滚，去厨房把药喝了赶紧滚房间写作业，我要是没看见你这次考试进步，你就完蛋了。”

　　李饮秋听话地钻厨房，顾不得碗边是不是滚烫，拿起碗便往喉咙里灌。等到喝完，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舌尖居然没有苦涩的味道。更不是甘甜，而是像无味。他放下碗，直奔房间。房门紧闭，他心跳如雷。

　　——我的味觉好像消失了，为什么我喝中药感觉不到苦？

　　等了好久，叶医生还未回复。

　　他急得抓耳挠腮，明明不热，却大汗淋漓。

　　许是回到家里，叶医生终于有空回复他。

　　——放弃入梦，别做异想天开的无用功。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而不是这。你放心，有我跟着你，不会出差池的。

　　李饮秋把头发揉成了鸡窝，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实话实说：其实这一年来，我又经历了好几次，有些症状确实不好，但有些又确实在改变。我认为，我可以开这个先例。因为我能明显感觉到，事情确实在变好。我相信我自己，也请您，相信我一次。

　　叶医生：详细说一下你最近的情况，我明天给你答复。

　　李饮秋：好。

　　待他把故事脉络全部发送出去后，身心轻松了一大截。好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人也逐渐开心起来。阴霾忽散，李饮秋转着椅子消磨时光。结果不出一时半会，叶医生又发来消息，消息的内容仍然是“放弃”。

　　李饮秋：为什么？

　　叶医生：我承认，你的侥幸心理很不错，可这真的不是目前你应该去想的事情。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准备高考。以及，你有空来医院做一次体检吧，我发现你的身体情况也很不对劲，没有我上次见你那样面色红润。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入梦是个危险的行为吗？

　　李饮秋：那您为什么送我节拍器？

　　叶医生：我希望你提高专注力，不会轻易做梦。我没想到，你倒是开发了一个新的用途。

　　李饮秋闭了闭双眼，两眼一片酸涩。

　　叶医生：先放弃，先高考，等你高考完再做打算。

　　李饮秋仍不死心：如果高考之后，机会错失了呢？

　　叶医生：机会不会错失，你只要想抓住，没有不可能。

　　李饮秋笑了笑：那是鸡汤，我不信。

　　叶医生：我和你说一个人的故事吧。刚好，他是小雪的邻居，男生，从小父母约束，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交流，性格孤僻。小时候，有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十岁，就算挺过去，人也会因为生病而痴傻。你猜他现在怎么着？

　　李饮秋疑问：怎么着？

　　叶医生：他如今是迎光市的年级第一，高一到现在，次次考试第一。

　　李饮秋挑了挑眉。

　　真的假的？这么牛掰？

　　叶医生：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不真实？其实他还真的存在。我们小雪就是因为他，才拼命地去学习。我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有同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不放弃。我却觉得放弃也没什么，人没有必要时刻紧绷，适当休息调整，面对人生挑战才会更加游刃有余。

　　李饮秋若有所思，想说点什么最终咽了下去。

　　叶医生：或许这个人离你太遥远了，你不会有所感悟。但是谢了之你认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早就一清二楚。当初，是我劝他放弃的，虽然他早有此意，但是一直游移不定。推波助澜四个字我担不起，因为他若是不想放弃，我说的话就无用。

　　李饮秋舔了舔干涩的唇，开门见山：您早就知道了？

　　叶医生：我知道什么？他喜欢你这回事？小孩子们嘛，有喜欢的人都很正常，只要不耽误学业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他不算小孩，他有自己的想法，表面无所谓，实际很犟。我能做的事，不过是和他聊聊天。

　　李饮秋：那您知道他和他妈妈之间的隔阂吗？我总觉得，他妈妈才是他想要放弃的真正原因。可是他不会和我说的，如您所说，这么犟的一个人，谁都很难走进内心。我如今……

　　叶医生：他妈妈……我不了解，但也听说过。你认为是他妈妈？我却觉得是因为他爸爸。其实不论是谁，只要是亲生父母，多少都会影响孩子。他不愿告诉，我也不知。我只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尽力了，将来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足为奇。

　　李饮秋揉着眉心长叹了口气。

　　叶医生：就像，你也是因为你妈妈才做出的逃避不是吗？

　　李饮秋没回复，把手机搁桌上，遥望天上明月。

　　对于坚持来说，放弃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于谢了之来说，放弃是最轻松的选项。

　　照这么想，谢了之在他身边是感受到窒息了吗？于是才想拼命逃离吗？他们家人对他还不够好吗？怎么就窒息了？哪里就活不下去了？

　　想不通。

　　总觉得谢了之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的，不是常人能接近的。刚好那家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一般人想接近都接近不了。

　　叶医生：你不用纠结，缘聚缘散，一切皆有定数。

　　李饮秋瞟了屏幕一眼，垂眸无话。

　　喜欢易逝，风中易散。

　　其实无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谢了之迟早会在选择坚持与放弃之间果断选择放弃。不是他们爱得不合时宜，而是，那家伙压根没爱过他。这个原因，李饮秋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原因，都不愿相信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不够相爱。

　　恐怕这些话说给任何一个人听，都会觉得可笑，而不是感慨他的一片痴情，所以李饮秋没说，更没法说。明明心知肚明，却不肯放弃。那不叫痴情，那叫不撞南墙不回头，愚蠢至极。如果他就是喜欢撞得头破血流呢？如果他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如果结果注定是失败，他就是要亲自看看呢？

　　叶医生：睡着了吗？考虑得怎么样？好好学习，别让你小姨担心。她这个人就是性子急，其实没想打你。你要是觉得讲理讲不通，就不要讲，你让让她总没错。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李饮秋喃喃自语，仰头望着天花板，双眼朦胧，“走到今天，我的确没有回头路可言了。还有和那小子打的赌，不生则死，不死则魂飞魄散。给老子立碑？他够格吗？连东西都不算的家伙，也配和我打赌？”

　　眼前的节拍器被拨弄，发出好听的碰撞声，李饮秋心神不宁地瞧了半天，想好后麻溜回复：我真的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哪怕游戏结束，遍体鳞伤，总好过庸碌无为，被一个怪圈牵着鼻子走，那显然不是我的内心想要看见的结果。

　　所以他的决定仍然是——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