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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傻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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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日子会比假期流逝得慢,然而李饮秋却觉得那一个星期过得很快。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很平常的一个晚上,他照常和谢了之一起回家。路上,谢了之问:“为什么最近不骑车?”
前方,盛时雨和司徒亮并肩,时不时看过来。
李饮秋笑了笑:“和他们一样,不好吗?”
“不想早点到家?”谢了之意味深长,说罢目光久久停留在李饮秋脸上,“狐狸突然变得这么有耐心,我猜肯定不是为了好事。”
李饮秋不否认,反问:“那你心里就有好事吗?”
谢了之回过头,正常走路,微微笑着,不回答。他的脑海都是浆糊,摇匀与否都没法坦然。漫步回家的时光很短暂,俩人走得不算快,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家楼下。
十字路口,李饮秋牵着他撒娇:“回我家吧,我想念我小姨给我煲的汤了,我家的床也很柔软,我们动静尽量小一点,没人会发现的,走吗?哥哥。”
谢了之本想答应,犹豫之间往回扫了一眼。
他家门窗,竟然有光亮透过。
谢了之仅看了一眼便愣住,李饮秋惊奇:“你家不是没人吗?怎么灯还亮着?你出门没关?”
“不是……”谢了之突然之间跑去,“他们回来了。”
“谁?”李饮秋跟上去,疾步飞到楼下,还未到楼上,便听见男人的笑声从没关的门内传来,似乎是在打电话,毫不顾忌,“这谁?”
谢了之看了他一眼,声音颤抖:“我舅。”
“你舅舅?现在回来?”李饮秋没想通,“那你妈妈呢?岂不是也回来了?他们回来也不通知你?”
谢了之没回答,心思沉重地走了进去,李饮秋见他情况不对,也跟了上去。屋内,比往常热闹温馨,梳着背头的男人在沙发上打电话,纤细文静的女人正在厨房做宵夜。
由于厨房就在门边,谢了之看向了她。
妈妈的脸很白皙,不是正常的白,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白皙。她身体也很瘦弱,骨架小,穿什么都单薄,但很有气质。此刻已经入秋,女人的衣服外套了一件粉色毛衣,显得人很恬静。也是她先转过身看到了他们,惊喜笑着:“芝芝回来了?他舅,芝芝回来了。”
李饮秋拉了一下他:“这是你妈妈?”
“嗯。”这声儿太小,似乎不情愿。
男人的电话也在瞬间收了声,说了个明天再聊后便起身:“大侄子回来了。来来来,过来坐,你妈妈非要给你做宵夜,说是怕你在学校没吃饱。我觉得没必要,我说你怎么可能会把自己饿死?你又不是傻瓜。这个是你同学吧?来一起,一起尝尝他妈妈做的宵夜。”
方桌上,李饮秋担扰地看着谢了之,观察很久,发现谢了之依然那副不高兴又充满埋怨的神色。这不是他的家人吗?为什么这副样子?而且女人看起来很温柔,又很热情大方,一直亲切地喊儿子的名字。他怎么还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呢?
没太想明白,方舒兰已经把煮好的面条端了上来。她笑着抱歉:“不好意思孩子们,我就想着芝芝会回来,没煮那么多,要不你们分着吃吧?一人一碗,来,这是你的,这是你的。”
方舒严就在旁边,为姐姐鼓掌纳威,然后问侄子:“吃啊,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怎么还不高兴?”
谢了之无奈一笑,他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多说一个字,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回来干什么?”
李饮秋顿住了,然后小心翼翼看向方舒兰,只见女人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变色,随后又恢复了笑容,说:“回来看看你啊,这不是怕你上课太认真就没去学校吗?这不是想着,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吗?”
方舒严附和着:“对啊,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没有叫一声妈妈,让你妈妈高兴高兴,我都没有怪你,你还怪我们没有通知你吗?”
很正常的回答,听不出任何坏心,谢了之还是垂着头一笑而过。
见孩子一直不理自己,方舒兰转而问李饮秋:“你是沈梦云的孩子吧?我见过她很多次,可惜很多年没看到了,上次见到,还是那一次意外。后来听说,芝芝一直在你家待着,你们没欺负他吧?”
李饮秋眼神清澈地摇了摇头:“没有,他很好,我一直都当哥哥对待,怎么可能会欺负呢?”
方舒兰缓慢地提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凝固在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很久才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呢?这不是实在太担心,所以过来瞧瞧吗?他也是,一直不喜欢和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是长胖了还是瘦了。现在看,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像只小猫似的。”
李饮秋心有余悸地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向谢了之。
谢了之闭了闭眼,随后扒了一口面。
方舒严一拍桌子大笑着:“这才对嘛!多吃一点,别让你妈妈担心你。那个孩子,你也吃,吃不饱等会再煮一点。”
李饮秋茫然回神,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因为谢了之的脸色很不好,与刚才放学路上相比,差了很多,好像很不情愿见到他们。可是,这明明是他的家人啊,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变成这样呢?
谢了之缓慢地吞咽,随后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从刚才进门到现在,谢了之只有两句话,还是两句反话。方舒兰的脸从刚才就不好看了,现在更加有些忍不住。方舒严看到了,连忙说道:“我们现在不急着离开,起码也得多陪你一段日子,你妈妈说,陪着你到高考再离开。你看看你,你怎么到现在就只有这两句话?”
谢了之冷笑一声,扔过碗筷:“那不然我还能说什么?”
筷子滚落到方舒兰眼下,方舒兰却不动,直直地盯着他,试探性地喊:“芝芝?你不爱吃吗?妈妈给你重做一碗好不好?”
谢了之径直站起身,那瞬间还拉起李饮秋。
方舒严立马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妈妈好心过来看你,你不欢迎也就算了?你这什么态度?你要干嘛?坐下,我让你坐下,听不见吗?”
“坐不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谢了之仍然充耳不闻地带着李饮秋绕过餐桌出门,留下屋内二人一脸茫然。不止是他们,李饮秋也很疑惑,因为那气氛很不对劲,虽没有大吼大叫到吵翻天,但已经剑拔弩张。
离开那刻,屋内灯光闪了闪,不停在方舒兰头顶晃悠。方舒严看向她,坐立不安:“姐……这孩子,我就说吧,跟他爸一样,都是……都是什么人呐?你非要过来干什么?他又不待见你。”
方舒兰不回答,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门,很久才说:“你要是工作很忙就先回去吧,我想多待一会儿,他会接受我的,谁让,我是他妈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谢了之一路拉着李饮秋,由于一时之间没有弄清状况,李饮秋强势地把他拽到树下:“为什么?她不是你妈妈吗?你怎么这么跟她说话?”
谢了之黑眸一沉,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不是也这么跟你妈妈说话的吗?”
李饮秋皱着眉,喉咙和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他努了努嘴,辩解道:“我……我情况和你不一样,我妈是不爱回来,我才会和她吵架的。可是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你难道不想和她多待一会吗?”
“不想。”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
“她和你想象中不一样,我劝你别把她想太好。她不如小姨,小姨真心待我好,哪怕我生气还是伤心或是怎么样,小姨从来没说放弃我,因为她觉得我很不容易,她心疼我。”泪水滑落,谢了之苦笑,“可是我妈妈不一样,她的心疼是假的,她其实根本不想我活。”
李饮秋万分震惊:“不可能吧?她那样……不是对你挺好吗?”
“你不会明白的,因为我和你……终究不一样。”
李饮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抚:“一样的,我们不都是没有妈妈陪伴的孩子吗?怎么不一样?”他正要抱一下,因为谢了之现在情绪不稳定,连拥抱那刹那都在颤抖,“你好像很害怕她?”
谢了之点了点头,神情木楞:“她确实有点可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像我爸。”
“你爸爸?你爸爸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李饮秋靠在他的身上,“难道你们母子二人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而痛苦的吗?不是都过去很久了吗?”
“伤口发生,伤疤就会一直存在。”
李饮秋想了想:“也是,那确实很难忘记,毕竟是亲人。”
过了两秒,谢了之像是意识到什么,径直推开他,往窗口望去,那里并没有什么黑影,但刚才好像有什么人闪过。谢了之没说废话:“我们回家,别在这里待。”
夜晚,县城一如既往地安宁。冷空气席卷,下过一场小雨。雨声淅沥,谢了之那晚没怎么睡着,脑海不间断播放十五岁的事情。那天,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记不清,只知道当时意志模糊,人要饿晕,倒在地上时,父亲回来了。同时,带回了一个男人。
屋内,没一人管他的死活,□□之声不绝于耳。他从地上爬起来,砸破狭窄的窗户,想要跳下去。可是窗口太小,父亲闪过来的速度又很快,打开门将他抽晕了,嘴里骂了一连串脏话,他只记得最后一长句。
“婊子生的种,想杀了我啊?你有这个本事吗?你不如像你妈一样,滚得越远越好。”
身边的男人拦住了父亲,嗔怪:“你管他干什么?别坏了我们的好事。”
那时,是暑假,父亲某天醉醺醺回家,不知怎的,看见他不在,非要把他从李饮秋家中揪出来,边扯衣服边骂:“他么的,他是老子的种,要你们多管闲事!再管老子拿刀砍死你们!”
男人力气很大,动作又快,不等沈梦云追过来,他就被拖到了厕所,锁了一天,停水停饭。再出来,就是看见了他们。那不要脸的男人还嫌弃地看他,说道:“这孩子好臭啊,快要饿死了吧?”
父亲笑:“死个屁!我死了他都不得死!想死,没那么容易。”
后来,沈梦云带着远道而来的爷爷奶奶上门,要求父亲打开房门。没诚想,被骂了出门。而且父亲手里真的拿着刀,在空气中乱舞,吓得周围人不敢靠近。别说外人,就连亲生父母,父亲都砍了好几刀,红血乱喷。
谢了之当时还关在厕所,只能听见谩骂与叫嚷。人的意志力有时很神奇,想死都死不了。可是过程异常痛苦难熬,几次想睡过去又会被吵醒。
他晕晕乎乎的时候看见好几次梦中场景,甚至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跟着父亲回来。明知道这人是个疯子,还是要回来承受痛苦。因为他怕极端的父亲伤害别人,如果真的伤害,还不如一死了之。
他终于懂得他的名字从何而来,一死了之的了之。原来母亲当时,是这么想的啊。都在想他要是死去该多好是吗?
后来的事情,他不记得,他昏了好久。再次醒来,是警察破门,将他救了出来。再后来,极端的父亲神志不清,说要于他们同归于尽。可这套说辞没人相信,除了爷爷奶奶。年迈的爷爷奶奶被父亲挟持上车,发了疯在县里横冲直撞。老人受不了折腾,几次求儿子放过自己。
可父亲不会管,并且变本加厉,说要淹死他们,说他们害了自己一辈子,真是该死。好像这样无能的人怪天怪地怪父母,就是不会怪到自己身上来。
然后一脚油门,连人带车飞奔到了湖里。被人捞起,父亲仍活着,爷爷奄奄一息,奶奶当场去世。知道真相、酒醒的男人伤心欲绝到满地发疯,捅伤自己,捅伤爷爷,鲜血直流。可那些,不过是因为害怕而产生的虚情假意。
谢了之从医院醒来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见到的只有几人的尸体。他来得太迟了,连爷爷奶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后来噩梦循环了很长时间,每次午夜梦回都会出现相同的事件,也许是太深刻,他太自责,不知不觉把自己逼成了抑郁症。但好歹,神经的父亲不会再突然出现了。
世界仿佛安宁了好久,都让人恍惚是不是一直如此美好?
沈梦云安慰他:“不要老想那些事,你的人生还长,你得继续走下去。你看,弟弟妹妹都很关心你,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要是难过,哭出来也没关系。不要什么话都不说,会把自己憋坏的。”
他斗起胆子问:“如果没有我,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沈梦云叹息着:“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他有些不切实际地羡慕过李饮秋,羡慕对方的病症是遗忘,总是会没心没肺地忘记烦恼。可很快,羡慕被愧疚心理压了下去。病就是病,哪里值得羡慕?那是一种折磨,一种痛苦,从来都不会是好事。
“李饮秋?”谢了之翻过身,听见了对方的轻呼声在一起一伏,他轻轻揽住了对方的手掌,悄悄问,“如果我们反过来,我老是忘记你,你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去找我?”静静看着对方侧脸的轮廓,他又说,“可惜你,终究和我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