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23、假与真

　　《人生奇遇》
　　看见了吗？阴影在阳光的背面。我是说，你的身后是我——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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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饮秋没想到，小县城的街道还算干净。

　　虽然空气中处处透露着与过往不符的气息，但是意外的，没让他太嫌弃。又或许，是这附近看起来还可以而已。

　　他站在马路旁边，望着车辆来来往往，止步不前。当时……是他的小姨。小姨说了个县医院便出门了，没交代清楚，就把他扔家里了。

　　这下要他找，怎么找？再说了，既然是哥哥，难道没长手脚，还需要他亲自去接？自己不能回来吗？等个什么劲？还是路真的很远？怕出现什么意外，所以才让他陪着。

　　这个小破地方莫非到现在还有拐卖人口的？那也太可怕了。

　　他没想明白，两个想法不停在脑海打架，谁都不服谁。于是，李饮秋站在路旁，无所事事地吹起热风来。有出租车以为他要坐车，慢悠悠地停在他面前，打开车窗：“小伙子，去哪里？”

　　李饮秋努了努嘴，终于在第三辆车停下时坐了进去：“县医院。”

　　没过一会儿，医院到了，司机拿出收款码：“二十。”

　　李饮秋：“……”

　　他看了看外面的医院竖立在眼前，又看了看铁面无私的司机，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钱，谁知，百元大钞一个没有，全是十块二十块的，还有一些碎一块的，总共不过五六十，一眼经济情况非常窘迫。

　　他的脸上也很窘迫，大手一挥，抽了一张旧的二十块递过去了。一下车，浑身的劲都不舒坦了，哪哪都难受心酸。最为心酸，曾经挥金如土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啊！

　　外面热浪滚滚，踏进医院才把浮躁褪去。李饮秋本想找个人问问，结果找了一圈没看到有人等着他。他哥长什么样啊？也没人告诉啊。而且手机里没别人照片，只有自己臭美过头的自拍照。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刻，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李饮秋瞪大了眼珠子，仔细一瞅——谢了之。

　　这不会……就是他哥吧？名字不符啊。

　　不管结果如何，他接了电话。

　　“我在你对面的兰州拉面。”那人说，“你刚刚没看见我吗？”

　　这声音有点沙哑，听出来了，还有些无奈。李饮秋回头去望，从大门眺望远方，医院对面果然有一排小馆子。此时正是晚饭时间，人来人往的。不过他的脑筋只记得在医院找人，谁晓得跑那里去了？也不早说。

　　“哪一家？”李饮秋下意识问。

　　“哪一……你……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还是你……”谢了之叹着气，有点无可奈何，故意说，“算了，我自己吃完回去吧。”

　　李饮秋有气无力：“……别，我来了。”

　　对于小姨交代的任务，他虽然不想完成，但看在这副身体的主人之前确实有过的份上，他还是屁颠屁颠地过去了。瞅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立马扎他跟前了。

　　那陌生人也挺懵，吃着面被吓了一跳。

　　李饮秋挠了挠头，满头热汗，刚挂电话后才想起来应该问对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结果对面那人懒得接电话了，愣是和他对着来。他就随便选了个人，果不其然，身边传来咳嗽声，问：“李饮秋……你故意的吧？”

　　闻言，李饮秋立马滚过去。首先感受到了电风扇的清凉，然后才注意到对面那人的脸色不太好。他没多余的话想说，静静地看着对方吃面。只见那人拿筷子的动作较为生疏，因为是左手，不太方便。

　　瞧了一会，李饮秋开始环顾起四周来，苍蝇小馆，卫生对比起大酒店的餐厅来说肯定不太达标，处处都透露着油腻。然而对面那人，即便左手使用十分生疏，加上面条很长不易咬断，依旧吃得挺香。

　　他忍不住，说：“家里做了很多菜，小姨就等着我们回去吃，你为什么在这里吃面？这面看起来……毫无食欲。”

　　谢了之抬起头，神情恹恹：“你说为什么？”

　　李饮秋：“……”

　　一时无言，李饮秋颇有些烦躁。一方面是被热的，一方面是心情不好，外加可能最近吃得不太健康，身体在反胃。总之不管因为什么，他都觉得对面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他最讨厌别人反问，一句话能交代清楚，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觉得自己这样很帅？帅倒是没看见一丁点，他看这人全身上下就剩一个字：装。

　　李饮秋翻过白眼，颇为不屑，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使劲地攥着手，可胃里刚吞下的食物现在反胃严重，已经反到嗓子眼，再也忍不住，他飞速跑去路边，抱着垃圾桶呕吐。

　　刚吃过的东西在顷刻间吐出来，还混着一些辣椒，全部流出。

　　李饮秋摇摇晃晃地蹲下来，抹了一把嘴角。浑身上下都被热气汗湿，刚吐出来的东西在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眼前白一阵黑一阵，几乎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支撑着站起来。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人，却看见那人原封不动地看着他，貌似事情与之无关。

　　这么一瞧，更讨厌了，李饮秋又猝不及防地呕了两下。

　　彻底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净，谢了之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掏出纸巾。

　　李饮秋恍惚地仰起头：“不用。”他扶着垃圾桶跌跌撞撞站起身，把额头上的热汗擦掉，一点也不注意形象，对面那人倒是无所谓地收回兜里。

　　过不了两秒，谢了之问：“你做的什么梦？”

　　李饮秋疑惑地瞄着他，没回答，这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你没感觉到吗？那只是一场梦。”

　　李饮秋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并不是你的人生，相反，因为这些离奇的梦，损坏了你的记忆。”

　　李饮秋张着嘴，欲言又止。这人确定没病？是怎么能做得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反正他不信。

　　“不相信？”谢了之试探性地问。

　　李饮秋扶着垃圾桶往后走，谢了之立刻拉住他：“要去哪里？”

　　他厌烦至极地甩开，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

　　“你这次到底做了什么梦？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李饮秋懒得搭理他，跌跌撞撞地往别处走。

　　谢了之跟在他身后：“你还记得吗？别走了，你要去哪里？”

　　李饮秋瞪着他：“我凭什么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闭嘴。”

　　谢了之闭上了嘴，没有往前跟着他。

　　李饮秋奇怪地扫了这莫名其妙的家伙一眼，随后掏出了手机。也许是想证明给别人看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也许是期待自己还有回到过去的余地，他迫不及待地给喻挽夏打去电话。

　　谢了之站在原地，太阳将他的阴影拉得无限长，随着运转，逐渐变得灰暗。

　　李饮秋看着他，表情得意。但是意料之外，那号码是空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三次，通通空号，无人接听。

　　李饮秋觉得自己肯定记错了某个数字，不然怎么会是空号？他重新换了数字打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

　　没听完，他倏地挂了，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人。

　　谢了之的表情一直没变，没有任何起伏，他却看出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他在嘲笑自己对吧？

　　这很愚蠢是吗？

　　李饮秋面目狰狞了一下，继续拨打电话，只要是记得的电话号码通通打了个遍。

　　谢了之往前了一步，李饮秋当时就开始惊慌：“你别过来！”

　　谢了之收回脚，不厌其烦地等着。

　　李饮秋胆战心惊地听着心里的急躁一次又一次地被机械声掩盖，他的内心终于无法宁静下去。脑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痛苦涌上，紧接着便是扼制喉咙的窒息感与通体的虚弱感麻木了知觉。

　　怎么可能呢？

　　那些与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是假的吗？

　　他望着即将被橙红色晚霞覆盖的天空，难以置信。

　　这又是真的吗？如果都是假的？那什么又是真实的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你不用再打了，那只是一个梦。”谢了之说，“虽然你不信，但的确是一场梦。”

　　李饮秋情绪突然激动：“别他么说了！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谢了之咬了一下牙，明显在忍。

　　李饮秋不想搭理这个没话找话的疯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越走越快，汗流浃背，心如鼓擂，仍旧不死心。

　　偌大的市集交叉路口，除了人就是车，川流不息。这世界竟然如此真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转规律。不像他，脑袋将要被太阳晒爆炸，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扭头，李饮秋看向远处的客运站，一拨人提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出来，稍远的巨大宣传牌上赫然写着：

　　里县欢迎您的到来。

　　脑中天旋地转，人再也承受不住，李饮秋突然向踏实的地面倒去。踉跄之际，谢了之伸出手接住他。汗水从额头流下脸颊，迷蒙了一切，他却看见了那人波澜不惊的双眼，宛如漆黑的夜空，深邃静谧，揪住了破碎的灵魂。

　　“你是……”李饮秋嘴唇哆嗦地问，“谁？”

　　他回答：“谢了之。”

　　“谢了之……是谁？”

　　“你哥。”谢了之摸向他的额头，十分滚烫，不出意外，应该在发烧，“去医院查个烧，你额头很烫。”

　　“噢……”李饮秋被他扶起来，神情恍惚，口齿不清，“我想回家，我不想去医院，她不要我了，她要我去别的地方上学……我好惨……都不要我了……去医院又有什么作用呢？”

　　“作用是能治好你的病。”谢了之将他的手搭自个肩膀上，禁不住兀自一笑，“确实很惨，你想更惨一点吗？如果你想的话，病可以不用治，人也可以自生自灭，我不介意现在把你扔在垃圾堆里。你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