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末狂花》小枝绘星

17、第 17 章

　　凌晨时分，枪响之后夜更寂静。
　　瞄准镜中，五百码外一览无遗。
　　枪口再往下，本该是江周脑袋的地方被前车挡得严实，许焉端枪的手一动不动。枪里有子弹，而他有足够的耐心，天亮之前，江周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江周努力压抑住呼吸，红色射线正在他上方巡视，比起不知何时会来的子弹，更加清晰的是不言而明的杀意。
　　此时此地万籁俱寂，仿佛消音器过滤的不是枪声，而是除二人之外整个世界的声音，两人紧绷的神经堪比弓弦拉满，任何动静都足以引爆一系列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因此有东西在别克车后一晃而过时，许焉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穿透布料嵌进地面，江周接住替他挨了一枪的棒球帽，他的角度选得巧妙，子弹不偏不倚擦过前车的车顶，警报系统立刻开始运作，尖锐的鸣笛声充斥了整个停车场。
　　许焉趴在原位没动，透过狙击镜，他知道三百码外的江周也是如此。
　　枪声迟早会引来四周的警卫，究竟是抢先逮捕形迹可疑的江周，还是早一步循着弹痕追查到自己，两人显然各有考量。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江周掏出背包侧面的保温杯，尽全力朝远处抛去。
　　咣——
　　被砸中的防火警报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如果说先前的子弹似波澜不惊的箭，江周一举将夜晚变成了被搅浑了的水。噪音，灯光掺杂其中；预谋，计划动荡不定。潮热的空气被子弹划破又严丝密合，声光摇晃闪烁，令人心烦意乱。
　　机场周围没什么高大建筑，能作为狙击点更少之又少，锁定许焉的藏身之处并不难，江周站起身，直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那幢被砖混楼不过五层高，被灯遗忘的窗口比夜还黑，仿佛一只只暗中观察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许焉趴在五楼的某扇窗后，呼吸压得极低。他不能扣下扳机，比起吵人的警报，即将到来的警察显然会对来路不明的尸体更感兴趣。许焉收起狙击枪，抬头却看见江周正望着他的方向。
　　天未破晓，他们隔着五百码。
　　五百码，江周不可能看得清，但他还是站在原地，表情不明，眼底晦暗。
　　“……”
　　许焉端起狙击枪，嘴角微微上扬。
　　连开三枪，他几乎瞄都没瞄，目标太大，结局注定张扬。子弹擦着江周的发梢呼啸而过，撕咬开外层的铁皮，尽数没入别克车的油箱。

　　“怎么这么吵，让人连个觉都睡不好。”
　　“停车场的警报响了，去看看吧。”
　　“估计又是流浪猫吧，啧，大惊小怪。”
　　“没办法，干咱们这一行嘛。”
　　两名警察刚走进停车场，爆炸声就接踵而至，将他们掀翻在地。有后备厢中的弹药加成，爆炸的威力比影视剧中的只增不减，前一秒还四角俱全的车下一秒已经化为废铜烂铁，停车场在眨眼间残破不堪。
　　江周在子弹没入车身的一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他抓起背包跑了两步，就被后来居上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江周抱着双臂尽力收拢身体，直到撞上停车场旁的护栏才堪堪停下，而后背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江周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血红，他勉强抬起手擦了擦，爆炸产生的碎片划过他的额头，血液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天将破晓，此刻无人留意。冲天的火光将曙光与夜色视为一物，炽焰无所顾忌地露出亮色的獠牙，将周遭的一切撕扯后吞噬殆尽。
　　“咳咳，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江周才察觉耳边的声音不是尖叫，而是爆炸引起的尖锐的耳鸣。大火随时可能引发二次爆炸，消防车、救护车呼啸而至。尝出舌根泛出的血腥味，江周死死咬住牙，他抓住护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后的大楼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江周回头了吗，许焉不知道。枪管余温尚存，他背好狙击枪，身影隐入茫茫夜色。

　　“江周怎么样了？”
　　接到电话时，许焉正在穿越当地的一个市场，热带水果和当地视频分排陈列，空气中混着东南亚特有的香料气味。
　　许焉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行人，说：“您不是应该先关心我吗？”
　　“显然你还活着。”电话里的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所以江周呢？”
　　“不知道。”
　　男人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不善：“我派你去是可不是为了听这个。”
　　江周当年任务途中生死不明，组织追查了将近三年也没得到一点消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已经死于非命时，他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了，不在别处，偏偏就在胡氏大楼楼顶。
　　一辆面包车驶入市场，将本就不宽的过道堵得水泄不通，许焉被迫停下脚步，说：“停车场的爆炸……”
　　“我从新闻上看见了。”男人打断他的话。
　　许焉耸耸肩：“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
　　许焉能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后，他用压抑着的声音说：“好吧。许焉，三天，再给你三天时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面包车终于通过，人群再次开始流动，许焉张了张嘴：“江周当时……”
　　“我说的可不只是江周。”
　　“……”
　　许焉停住脚步，他身处于市场中央，走了这么久，来时的路与眼前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人潮涌动，却从未迁流。
　　“我知道了。”许焉最后听见自己说。
　　“你很聪明，”男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同往日一样听不出情绪：“知道就好。”
　　市场的尽头是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许焉把手机放回兜里，迈步向前走去，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闻得见咸味，却听不见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