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周坏梦

4、4

　　4
　　右墙将近画了一大半，我开始倒数我的日子。梅夕源没有再碰我，但也没关系了。要命的本来就不是他那玩样。
　　我没再去看杜霖霜，穆泉他们仿佛从我的世界消失，也没有再来我的院子。我支撑着最后的体力，屹立在我的画前，倾心绘出我所要的境界。
　　花开花凋谢，春去冬会来。看那万花齐放，我，一只小蝴蝶徜徉其中，卧于花海，醉倒芬芳，魂飞魄散。人世间的种种，再与我无关。
　　当我画完右墙的最后一笔，李平问我：“为什么满墙的花，没有一只蝴蝶呢？”
　　我说：“满院齐放，蝴蝶穿花而过，不留踪影。”
　　“为什么左墙绚丽，右墙用了金银两粉却显得冰冷呢？”
　　“左面是前世，右面是今生。”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得对，那就来一只蝴蝶吧！”
　　我走到左墙前，咬破手指。在李平的惊呼中，画了只血蝶。那血蝶就是我血泪斑斑的昨日，而金香银芬的冷凝，是我的明日。
　　“少爷！”
　　“拿酒来！”我大笑。
　　“王爷已经禁止你喝酒了！”
　　我瞪他一眼：“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李平愁苦地说：“听少爷的。”
　　欲壑从我眼皮底下溜走。我懒得管她。最近她一直往外跑。
　　琼露来了。我坐在地上，喝了几口，酒劲上来，我疯语：“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庄生晓梦他妈的迷蝴蝶，我自花中笑看我。酒，真是好东西啊！”
　　兴许是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状态，我一向自豪的酒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醉话连篇。
　　“李平，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好吗？死最好！一死百了！可我居然连死都死不干净！毒药、上吊、割腕、溺水、焚身、跳楼……我研究过无数种死法，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被杀了。可笑可笑，杀我的人无心，我却想死。这样也算自杀吗？”
　　“少爷，你喝醉了！”
　　我低叹一声：“作孽啊！我来这里就是害人的。我害了杜霖霜，也害了梅夕源，还害了你。作孽……”
　　我是自私的，为了达成自己变态的死亡目的，坑了我的朋友，累了我的仆人。而无论梅夕源爱不爱我，都会被伤，因我无心。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H做得那么好，好到以后没了我，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暖-床。
　　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其实胃早就不舒服了，身子早就在颤了，死亡的阴影逐渐向我靠拢。
　　第二次感到深刻的无奈。上回那么多死法，到头来被误杀，这回也没被虐死被爱死，却落个醉死，敢情李白地下有灵，会因我这样的人与他一样死法而被气疯吧！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哈哈……”
　　阴影笼罩住我，“啪”一声，有人打落了我手中的酒坛。只见李平跪下，只听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厉声道：“你若死了，本王就让这里所有的人陪葬！”
　　“原来是王爷来了……”我笑，“不过我起不来了……”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到左墙上。眼前黑了。
　　“烨！烨……”他失声而呼。但我逐渐听不见了，落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我只想长眠，一觉不醒。
　　梦无境，万花齐放又如何？醉无涯，不羡鸳鸯羡白云。蝴蝶落谷，蝴蝶越洋，但蝴蝶过不了冬。而我的心，比冬天还冷。
　　但是，谁的手抚过我纤弱的身躯？谁在为我翻身盖被？谁将我抱入怀中？
　　游离间我听见有人说：“你们下去吧……我本以为因你们他才这样，但我错了。”
　　一阵人去又一阵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十九公子毫无求生之意，他自个不愿醒来。这样长久不吃不喝，加之先前……请安排后事吧！”“滚！”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感到我真要死了。一滴水落在我手上，接着又是几滴。我的心隐动。有人为我流泪。谁的眼泪？李平吗？抱歉，我死了，也会害死你！
　　一阵呼喊在耳边响起：“为何？为何？烨，你回答我？究竟为何？”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哦，我想起来了，这是梅夕源的声音。我不爱的情人。忽然，我的心抽住了。他的泪吗？情人的眼泪。他爱我？在明知我不爱他之后？我果然是来这里害人的。
　　“我说过，我要你的一辈子，我不许你这样离开我。你听见没？你听到没？”他在我耳旁咆哮。我的耳朵有点难受了。
　　他喊了一阵，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了。我觉得我要飘了，却不防他吻在我唇上，细细密密，轻轻柔柔。虽然与他床事无数，但亲吻却极少。这最后的吻，也算是诀别了吧！
　　终于他哀叹一声，放开了我。我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我开始飘，飘到哪算哪。我的魂飘出了屋子飘出了墙外，在那只血蝶前停留了一刻。人以血染昆仑，我却只能以血涂鸦，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魂边擦过三个身影，我的朋友们最后来送我。于是，我跟他们飘回屋子，看到杜霖霜扑在我的身体前，看到穆泉无声的悲恸。
　　“我就知道是这样……乔烨……你终究放不下离世之心！乔……”
　　徐若谷按住杜霖霜的肩头，低低道：“霖霜，你别难过了。这是乔烨自己所选的路。他和我们不同，他始终受不了成为王爷的人。”我静静地听着，在徐若谷以及许多人心里，我就是个趾高气傲的少爷吧！
　　“不！不是这样的！”杜霖霜嚎了声。
　　徐若谷沉默了很久，仿佛挣扎了很久，“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杜霖霜立刻转过身，抓住徐若谷问道：“什么方法？”
　　徐若谷安然道：“我虽然被废了武功，但我的内力还在。我将我的内力尽数给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杜霖霜欣喜地说。但穆泉立刻截断，“不行！你若给他内力，以你目前的状况，形同寻死！你被废了武功，只凭一身精湛的内力支撑，若连内力都没了，你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我愿意！”徐若谷平淡地说，“我反正已是个废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不像乔烨，不像你们，各个才华横溢……”
　　杜霖霜许是呆了，只有穆泉继续说话：“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价值都有意义，乔烨纵然有才华，但他却是个死人。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的心早死了。”
　　“其实我何尝不是？”徐若谷却笑道，“我被梅夕源废了一身武功，困在王府……何尝不想死？但后来我结识了你们，总算在阴暗的王府寻到了一片温暖天地，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看到你们开心的笑颜，支持你们活下去，就是我成为废人后唯一的使命。”
　　“若谷……”
　　穆泉道：“以内力救人，未必一定要你救。梅夕源本身武力高强，他若真心待乔烨，就该自己救他！”
　　徐若谷不屑道：“他敢吗？他若失去一身内力，怕是连命都不保了。”
　　杜霖霜幽幽道：“他的确喜欢乔烨，但和我们喜欢乔烨是完全不同的。在他心里，恐怕乔烨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只是个玩物，一个比较好的玩物！”
　　下一刻，我听见杜霖霜惊呼：“若谷！”
　　徐若谷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我。
　　一股温暖的气流游走我的周身百脉，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我乔烨何德何能？先叫杜霖霜为我死求梅夕源，后令徐若谷为我以命续命。不，我不配！
　　“他哭了！”杜霖霜惊叫一声。
　　“好了，若谷，你放手！乔烨既然流泪，那他已经有救了！”穆泉激动地说。
　　但徐若谷不肯罢手，穆泉怎么也拉不开他。倒有个意外的人拉下了徐若谷的手。
　　“李平！”穆泉惊讶地喊了声，“你竟会武功！”
　　李平叹道：“我本想让少爷死一次，好让王爷彻底放了他。但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
　　我脑子飞快运转，莫非李平打算让我假死，然后救我出府？
　　“希望诸位公子为我保密。有我在，少爷不会那么轻易离世。”
　　在场众人沉默。过了很久，杜霖霜又扑到我身上，失常地喊道：“烨！你听到没有？那么多人关怀你那么多人守护着你，你不能再让我们心伤了！”
　　穆泉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乔烨！不能再任性了！”
　　我无奈，但心里却温暖起来。这世上，不止只有爱情和情人，还有朋友。
　　我的魂回来了。紧闭的双唇开启，汤药能慢慢喂入口中。封住心灵的锁松动，或许，我该为了我的朋友们好好活下去……
　　梅夕源为此重赏徐若谷，所有人都认为是他不惜性命而救回了我。其实这也没错，是他和我的朋友们，让我生了些许存活之心。
　　养病的这段时间，梅夕源对我格外好，好到一个好情人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为我擦洗，喂我饮食，夜夜按捺住冲动拥我而眠。有时我也想，如果当日救我的是他该有多好？如果是他亲自输我内力该有多好？但他没有，所以他依然是我不爱的情人。是的，他有江山社稷，他有凌云抱负，而我只是一个低微的男-宠，抵不了他的雄心，值不得他为我付出。他能为我流泪已经不错了，不过我以前养过的小狗死了，我也会滴下几滴泪来。我并不埋怨他，相反还有些庆幸。我既然决定活下去，那就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
　　很快，我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白天和我的朋友们附庸风雅，晚上被梅夕源揽入怀中，偶尔H，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让我不爽。也许我就是贱，往日那激烈的情-事虽然没付出一丝情感，但销魂的记忆却一直没有褪去。绝望疯狂的情-事，淋漓尽致的彻底……对之梅夕源，恐怕他最能打动我的就是他的身体，而他却不知。
　　我专情于纸笔，养性于才艺。轻哼了黄霑的“沧海一声笑”，让杜霖霜谱曲，穆泉歌唱。徐若谷给了我一半内力，身子再不似从前，所以舞剑的人换了我。若谷笑吟吟地观赏。我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可以让我们全身而退。
　　李平说只要梅夕源正式登基，那么王府里的公子就会被遣散掉一多半。丹国即便再好男风，也不容许一个帝王的后宫万绿不见一红。按照他的宠爱程度，我和杜霖霜将被送去后宫，而穆泉和徐若谷笃定会被遣散。所以计划有二，一是先让穆泉和徐若谷安全离开，然后我和杜霖霜再偷偷溜走。二是四个一起逃跑。梅夕源知道我们四人的关系，随便留下一个，就等于留住了四个。
　　我们密谋的时候，把冰壶特别是欲壑都早早遣走，经过了“醉死”一事，十之八九我都能猜到她是梅夕源特意安排给我的人。李平说他在府外已经安排好人手，只要一出府，我们就会被立刻接走。我没有追问李平到底是什么人，该告诉我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我。
　　时间不快也不慢地过去，梅夕源留宿我床-第的日子逐渐减少。倒不是宠爱降低，而是他非常忙碌。时常一睡到我的床上，就睡着了。好几个深夜，我安静地凝视他，仔细记忆他完美的容貌，不管怎么说，他对我还是好的。虽然初次粗鲁，但我理解，换了我是他，对一个不识抬举新入王府就接连忤逆的男宠一样也会惩之小罚。除了没有亲自救我，基本上他堪称一个完美情人。恩，有权有势，物件也好。我时常想，若他再对我好一点，没准真会将我拿下，那时我就完了。
　　许是梅夕源这人警戒心很强，有一个夜晚，我凝望他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双眼。那一刻，我诚实地认为他很美。和清风的风华绝代，和我的风流妖冶完全不同。按照现代的术语，他是个一点都不C的男人。当他凝望我的时候，时钟仿佛停止，时空竟被扭曲，而我竟希望这一刻能延续个若干年。
　　他默默地翻身上来，握住我的手，我们十指相扣。一些温柔细致的吻印到我的脸上，一些焦躁分量的吻刻在我的身躯。而我始终凝望他的双哞。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摸过他的脸。
　　“我曾希望你多看看我，因为你总是不看我。但现在……不要这样看着我……”有些话他是永远说不出口的，比如我这样看着他，他担心我又要离开他。
　　我轻轻回吻。我的情人，你终于发现了，我想远离你的心。我们温柔地□□，呼吸着彼此的气息，仿佛彼此就是自己一生唯一所爱。
　　梅夕源无疑是很聪明的人，他开始不离开我，即便上朝出门，都带我同行。我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王宫，所以我经常停留在他的马车里。我不知道他怎么上的朝，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回到我身边，然后抱着我，腻歪着我，不置一词。下了朝后的他倒的确比上朝或在王府里更忙，时常带着我见一个又一个权贵。想必我的父亲应该颜面无存，他的四子生活在梅夕源的□□下在丹国已经众所周知。不过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我的心思全在如何集体大逃亡上。
　　逃亡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复杂。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分开，所以决定一起逃离。选定梅夕源登基前三天，制造一起火灾，然后李平带我们乘乱逃走。但现在有个难题，那就是梅夕源不分日夜的守在我身边。
　　一个傍晚我随梅夕源回了院子，看见李平对我眨了下眼。我知道要准备走了，但我不明白怎么走。
　　第二天答案揭晓，梅夕源带我去上朝，我照例待在马车里小眠。李平打晕了看守我的两个侍卫，抓着我跳上了另一驾马车。马车里三个朋友将我拥抱。原来火灾提前到白天，他们逃出来后就直接来救我。
　　我不知道李平为何会得知梅夕源停留马车的地点，但却猜到他并不打算立刻送我们出京城。
　　李平安排我们的藏身之地是一家小妓院。看来我真的和妓院有缘，不过这家妓院没有小倌。结果我们四人二话不说，全部同意改扮成女人。除了徐若谷难度高点，我们三人本身就带点阴柔，一打扮还真像女人。我自嘲，上辈最讨厌C 的男人，结果自己这辈子C到家了。
　　李平说风头过去后，我们再秘密出城。
　　我们失踪的结果是全城戒严，夕王爷大怒，通缉我们。挖地三尺，也没搜到我们。官兵其实检查过我们的房间，但他们看见男女衣冠不整地倒在床上，就走人了。
　　徐若谷和杜霖霜滚在一起，据说场面很艳-情，如果徐若谷没把脸整得跟个癞蛤蟆似的。
　　而我们这间房就更色-情。我跪在李平身下，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穆泉趴在李平背上，开门那刻，还娇呼一声，抱住被子缩到角落。
　　领头那官兵走之前还夸了李平一句：“一大一小通吃，小兄弟还真强！”真他妈的给我的奴才长脸！
　　门关上后，穆泉掐了下李平：“下次换你当女人！”
　　李平苦着脸看我，我道：“看什么看，你少爷我总是倒霉的一个，不可能让我一个十二岁男人吃你们两根老黄瓜吧！”
　　两人闻言大笑。
　　三天后，梅夕源果然赶下了丹国的小王，自个登基成了丹王，人称夕王，年号改为原华元年。听到这个国号，穆泉默然了很久才道：“他心底还是放不下你！”将他的源和我的烨分拆出个年号。
　　我只是一笑：“他有本事，就让我心甘情愿地跪到他脚下，回到他身边。抢来的，谋来的，毕竟得不到真心。”
　　如果有一天，相遇江湖，以梅夕源的魅力，可能我会被吸引。但没有这一天，他成为了丹王，而我绝无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情奴。所以，我们注定相忘于江湖。
　　天高任鸟飞，我开始向往这样的生活，同杜霖霜他们在一起，每日吟诗作画，逍遥快活。我深信，凭着我们的天分，我们都将成为这世上最优秀的艺术家。
　　又度过了十天躲藏的日子，但我过得很快活。每天有酒有朋友，除了不能大声喧哗，躲在房间里还算自在。李平经常出门，他不在的时候，穆泉问我：“李平到底是什么人？”
　　我答：“我的小厮。”
　　穆泉慎重地说：“他当你的小厮，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身份尊贵，二是他极在乎你。”
　　我笑了笑：“两者都是，成不？”我不知道，当时我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恩，此文不长，而且已经写完。明天再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