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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心语(下) ...

  •   “这个嘛……”元沁想了想,苦恼,“我还真挑不出谁,宁王兄倒是很好,教习也和他说得来,可他眼看就要成亲了;信王兄么……他嘻嘻哈哈哈的,动不动就取笑我,不要他;宣王兄……他太闷了,我不喜他;镇南王家的英王兄……也不成,他都二十六、七了吧,太老了……”元沁逐个提起又逐个给否了,最后自个儿不耐烦了,“咦,还有快三年呢,我着什么急?教习那样的人还怕没有好归宿不成?不说了不说了。”
      元成懒懒地瞥她一眼:说了半天没一句他愿听的话,还越说越远,不说更好,“你不用去找找你教习?”她就那么跑出去了,能不能想起来加外头的衣裳?
      一句话令元沁记起之前的状况,悻悻,“那也得等你走了以后啊。”
      元成无语:她知不知道这话像是在撵他走?合着他还未跟正主儿说上话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杜教习是真恼了,不用王兄帮着你找她美言两句?”
      “你、帮我、美言?”元沁话都说不成句了,“王兄,我是因为谁才说错话臊着教习的?还你帮我美言!放心吧,教习是最明理的人,不用说她都能知道我那是无心的,才不会跟我计较呢。”见元成欲言又止,倒是想起他先说过的话,隔岸观火地笑开了,“倒是你,王兄,教习跟你可没有跟我的情分,你要怎么化干戈为玉帛?”
      元成淡笑,“我不是非‘化’ 这干戈不可的。”元成说再怎么论,他一个为太子的还不需去看一个教习的脸色吧?之所以想到迁让,更多的是看在元沁的面上而已,否则这“干戈”化不化又于他何损呢?
      见元沁笑不出来了,元成才又说他不过是觉着现如今宫学里复了课,再往下随着春暖花开,宫中宴游之事也会日渐多起来,彼此免不了要常碰面,若老是存着芥蒂,则不光他们之间尴尬,旁观的人也会被带累得不自在,要再生出些无稽的猜测就更不好了,故而他才想来把从前的偏见也好、误会也好一笔勾销。不过这是他的心胸,杜教习似乎并不领情,那他也无意强求,敬而远之也就是了,“王兄往下不便像从前那般处处照拂你,你要知道是这么个缘故,万勿多心是王兄冷落了你就好。”他推心置腹。
      “那不行!”元沁一听就叫起来,一想到眼前这张诚恳至极的脸往后或许会对她不理不睬,只觉得乌云蔽日,什么宫学宴游的全都失了颜色,“谁说教习不领情的,她……”
      “你也看到打从我来她是什么样儿了。”
      “那……那是你未说明白,你光说了有事,可未说是什么事,教习如何能知道……”
      “我要说了是什么事,你以为她就能听进去?”
      “那、那是自然!”
      “是么?”元成怀疑地挑眉。
      “我的教习我还不知道?”元沁怒了——德琳会不会因对方是太子就既往不咎,她是不敢说,可被元成这么一激,不敢也得说敢,难不成还要被他小看了她们的心胸?“你等着,等我过后找教习,让她现身说法,告诉你什么叫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好啊,”元成愉悦地把指间捏着的棋子抛回枰中:元沁应下这事他心里就有底了,至于她过后要怎么说服德琳,是死缠烂打还是软磨硬泡就与他无干了,“杜教习有多大的雅量王兄还真想知道呢。对了,哪天会去找我沁儿你最好先知会一声,你也知道我这一向很忙。”
      元成言罢就洒洒然起身,要走,元沁却迟疑了,“王兄——”
      “什么?”元成停步,回头看看她,哂然,“……要反悔?”
      他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的神气,元沁刚生出的一点点悔意立时又被斗志取代,“谁说的?!我不过是……不过是告诉你教习是女儿家,平日又是被尊敬的:我和郡主私心里都当她是姐姐一样的,故而你不能对她凶,要给她台阶儿下,你……”
      “好。”元成答应,“还有什么?”
      “……没了。”元沁嘟嘴往外送元成,“王兄你真是……当初你要是对我的教习好点儿,何至于今日费这个心?这时候后悔了吧?”
      元成瞥她一眼,未接腔:当日他若不苛评德琳,元沁对她的的刁难只怕还无止日,在元沁或旁的什么人对德琳不好和德琳对他不假辞色之间,他情愿担待的是后者,不管在今日还是当初。故而,他没有什么好悔的。
      说来元沁实在是个好孩子,答应了人的事不遗余力也要办到:次日宫学里课一散,元沁就把德琳挽到了文华堂。
      李申应是事先得了吩咐,一见她二人,即叫一个擅弈的侍女引元沁去参详太子殿下新得的棋谱,他则引着德琳到了中堂后头的书斋,说太子殿下还在前头和几位臣僚议事,稍后即能过来。说着推开了书斋的门,口中不经意道,“别说,这书斋还只有萧先生和威远将军进来过。”边说边请德琳入内,
      德琳面色平和,进到屋中方对李申福了福身,道“有劳总管了。”
      李申忙还礼,直说“教习客气”,请德琳小坐片刻便掩好门退出去了。
      李申一走,德琳的眉头可就蹙了起来,烦厌地瞥了瞥周遭,挑了个空阔的地儿站下,离几案座椅都远远的,更拢紧了双袖,仿佛如此便可不沾染上这屋里的一丝一毫。
      如此站了一会儿,到底无聊,听听外头也没有什么声音,人便松懈了些,方觉出鼻端有清幽的香气,初以为是屋里焚了香,找了一找,却是靠窗的藤架上一盆单瓣水仙开得正好,碧翠的叶子,亭亭的花,花色玉白,花蕊金黄,让人眼前立时就生动起来。再细一看,放置水仙的藤架竟是蔸完整的巨树根,略作整葺后刷了桐油,只是令树色木纹都格外清晰了,天然的姿态却未改变,古树幽花的互相一映衬,雅趣、野趣都有了,主人的品好倒值得一赞。
      再往别处看看,却不过是寻常书斋的摆设,倒是迎门上方的一幅泼墨山水笔力恣肆洒脱,似无限江山尽在画者胸中,信笔所至,山之巍峨、水之苍茫、村舍之宁静全都跃然纸上,此外那墨中大约加了靛青,真个是长空若洗,青山如黛。德琳在脑中把能想到的古今大家都琢磨了一遍,想不出谁的画风是这般开阔而又细致的,往左下角看过去,竟连穷款都不全,只钤了方朱印,那么高,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字,不由踮起了脚……
      踮到最高了也是看不清,正懊恼屋里也没个杌子可垫脚,门一响,有人进来,“看什么呢?”循着德琳未及收回的视线望过去,“那幅画?”笑意自然而然就上了脸,“我画的。前年我到南边儿游历……”
      “公主说您有话……德琳洗耳恭听。”
      “……”
      人家认同了他的画,可未一便儿认同他这个人,元成心知肚明——尽管他此时宁愿自个儿糊涂些、不这么善解人意。瞅了瞅德琳,下颌点向近旁,“坐下说吧。”
      “公主还在等候,请殿下长话短说吧。”
      德琳的脸冰雕木刻的一般,元成被噎得又是一顿:想到了她不会轻易跟他好好说话,可也没想到她能这么不留情面,这左一闷棍右一闷棍的,真当他是石头人了?“要不我去把沁儿叫过来一块儿听着?”他哼笑。
      这一声倒是管用:德琳的脸色不再平板,冷眉怒眼地瞪过来,不忿、不齿都有了,口中倒是未说出更不客气的,元成抓着这机会问着她,“沁儿跟你怎么说的?”
      德琳心里恼他恼得什么似的,咬牙想不理会,一面可已忍不住冷笑,“殿下怎么跟公主说的,公主就怎么跟德琳说的。”元沁说教习我不想跟王兄生分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些、别记恨王兄好不好?她能说不好么:她杜德琳何德何能,能去记恨当朝太子、更遑论要皇家兄妹因她而生隙?
      “我跟沁儿那么说是为了……”
      “德琳人已经站在这儿了。”她不是元沁,年纪小,又不知道真正的因果,被他三弯两绕拿话套住了,哪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那般算计不过是为了逼她来见他?现今她人既都来了,就休再提那些托词,她倒要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果然明白他的用意,元成心中宽慰,却也因此更难开释疑窦,“我知你为了何事恼我,可你为何要恼?”
      他是真心求解,看在德琳眼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得他是在存心调笑,就更加生出憎厌。偏元成还无所觉,直盯着她,必得要她一句话。德琳心中像有团火烧着,不由就暗红上脸,冷笑愈甚,“我当殿下是君子。”
      这话重,元成都略变了脸色,“我何事令你觉得不君子?”一看德琳面上的冷嗤与不屑,益发沉不住气,“我不过是亲了你……”他不过是亲了她,她受了惊,女儿家情面上下不来,羞些、嗔些,为这个跟他使些小性子,他完全能体谅,可看她连日来的情形,分明是要和他划出楚河汉界的意思了,他如何还能稳得住?
      德琳不料他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登时就急了,“那还要怎样?我就算是浮萍草芥,可也是皇家选进来的教习,你就算储君之尊,也该存些尊重……”
      “我哪里不尊重……”
      “还说哪里!”德琳更急了,“你那般轻浮的……”
      “不是轻浮,”元成一看她气急之下眸泛泪意,口唇都微微哆嗦,满心不忍,直觉就要上前抚慰,德琳却哪容他靠近?身形微微后退,满面都是凛然的戒拒之色,元成无奈,只得放下手,轻叹着道,“德琳,真的不是轻浮,那只是……”只是情不自禁——虽怕她承不住这样的话更加羞恼,可还是不能不说出来,
      “情……”德琳只接了他一个字便断了声儿——情不自禁,那也该算是句轻薄话吧,可由他那样慎而重之地说出来,竟让人诘问不得,否则倒像诘问的人粗率无情,在随意践踏他人的心意了。德琳心神波动,一时便静默,元成凝着她,缓缓道,“德琳,有没有什么东西,人或者事,是你一心一意想拥有,哪怕明知道艰难,可还是不愿意放手的?”停了一停,见德琳只是眉目冷然,并无作答之意,亦不强求,自续道,“我有。”
      他是太子,多少人以揣测、逢迎他的喜恶为己任,有什么是他想要而要不到的,却要说艰难?德琳唇角微动,哂然。元成未错过她这细微的表情,无奈,“你又腹诽我什么?你想说以我的身份,大可对天下予取予求、哪还有什么艰难?可是德琳,若你心中所愿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人替你达成,你觉得那还有趣味吗?”
      德琳闻此眸色微变了变,继而似有恍然,元成松了口气,正要再往下,德琳却清清淡淡地开了口,“春日里踏青,总见人对举手可得的山花视若无睹,反而是长在峭壁险坡上的,不顾危险也要去攀折了来,想来就是这样的缘故了。”
      元成问时并未指望她会回应,不意她竟接了这么长的话,很有些喜出望外,点头,“是有相通之处……”
      “折来后稍加赏玩便一样弃之路旁……,其人不过是一时新奇,那花却是何辜?”
      “呃……”元成顿住了——德琳口气淡漠,不平、讥刺之意却因而更分明,略一琢磨,元成无奈,“德琳,你非得把我的意思往拧了想?”他的本意是说他的看重,她却曲解到哪儿去了?再往深一想,不敢置信了,“德琳,你是觉着我是那折花人?你就那么以为我的?你就为这个恼我?”
      元成一连串地问,不知该怒该喜:怒的是她竟这么看他,她可真不怕他会伤心;喜的是她在猜忌恼恨这个,那是否是说她对他并非全不在意、她心里实则也是有他的?
      元成心里忽上忽下,德琳却已冷笑,“德琳不过是就事论事,殿下想得多了。”元成此时还不知她是越被人说中心事便越疏淡的——即便知道也是意气难平,咬牙道,“德琳,你就那么信不过我?这都多少时日了,你和我……你还不知我对你是什么样的?还是、我要盟誓你才会信我?”
      “你!”德琳脸色更难看了,盟誓?他和她算什么就说到盟誓了?况她的恼恨是为了他盟未盟誓吗?而且,盟誓……凭他?若他说的话都能靠得住的话,她又何至于到今日的境地?念至此,心绪更乱,“有信之人何需盟誓?无信之人……即便歃血为盟,也一样会食言而肥……”
      “德琳!”元成是真被她气着了,“你到底是对我哪儿不满?先说我不君子,这会儿又说我无信,你还能说出我什么好处来?行,你也不用急,一样样慢慢说,我都听着!我先听听我何事言而无信?”
      “殿下曾说不会勉强我!”
      东宫夜宴那一回,他挑明了心意,她婉辞,他说“三年,你总归是要在宫中三年的,我们就以这三年为限,这期间不论何时你有了想要执子之手的人,本王一定头一个来给你道喜,”还说“你也不必怕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言犹在耳,结果如何?!
      对自个儿说过的这话,元成自然记得,被德琳单挑出来质问,他也不觉难堪,只是……忍不住心惊,“德琳,”他顿了一阵才出声,“你……是说……,我……勉强了你?”
      德琳久后不止一次想当时若痛快地答一个“是”字,所有的事是否就戛然而止,也就免去了此后的许多牵扯,可当日当时,看到元成震动的神情,听到他忽然低下去的似意外不甘又似灰心萧索的声调,满心的厌憎竟莫名弱下去,倒是委屈之感油然而生,脱口道,“不然怎样?那还是我自个儿选的吗?”
      她不愿意入宫,可不还是入了?不愿意和宫里人有纠葛,却哪逃开过他刻意却又不着痕迹的接近?最主要的,她那般抗拒被他困住,最终却是无路可退,诸事都已遂了他的愿,凭什么倒是他摆出一副失落相来?
      德琳气苦不已,元成却并不比她好过,隐忍地叫着她,声音低哑,“德琳,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告诉我!”
      等了好一阵,未等来德琳的一个字,倒是见她半垂眼目,头微侧往一旁了。元成紧绷的心这才微微松动,慢慢地道,“德琳,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勉强,”看德琳的神情在听到这话时又倔强起来,苦笑,“可我高估了自个儿。”
      他是真的想过不逼她、不迫她,直至水到渠成那一天,他那时信心满满地觉得只要她入了宫,三不五时与他相对,那不需三年他定可如愿以偿,可在一样又一样横生的枝节面前,他再无法如初始的笃定……“德琳,你试过‘怕’的滋味么?”见德琳蹙起了眉,忙道,“我不是说怕我,而是……怕失去,怕得不到,怕……”怕一个人一厢情愿地去对抗四面楚歌——他是太子,既肩负了江山天下,便注定了他不能凡事但随己愿,可有些事就像他先前说的,哪怕明知道艰难,他也不会放手,只是这里的因果他永不会说给她听,他能告诉她的是另一件事,“你探家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盛装来向我告别……”他惊痛而醒,冷汗涔涔,心痛如绞……
      德琳怔了怔,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及至看到他可称作心有余悸的神情,猛然意会过来他的“分别”是指什么,难以置信,“你是……梦见我死了?”那么她探家回来那晚说生身魂魄的话时他会作色盖因如此?
      元成难得地别开了脸。
      德琳又寻思了一遍他的话,忽然有些明白他是怎样不安才会要她的承诺,冷硬着的心便丝丝地裂开了纹路,继而乱成了一团,可淡淡的不甘、不忿萦绕不去,她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慢慢地垂下了头。元成见她如此,心中也是感触纷扰,轻声道,“德琳,我……,你知道我的心了是么?那你别再恼了好不好?”
      德琳不语。
      元成见她已无先时的锐气和抗拒,料她不会再翻脸,遂再接再厉,“德琳……,你……就应了我好么?”
      等了一瞬不见德琳反应,再叫,“德琳……”
      他是决心在今日让事情有个定论,再不许她像从前那般对他若即若离,故她不出声,他便一直叫她,絮絮地一再地问,终逼得德琳气血上脸,大怒道,“你要我应你什么?”
      元成吓了一跳——被她猛然的高声,随即眉开眼笑了,“自然是……”
      “我与你都那样子了,我还能怎么样?!”
      德琳气得泪花都迸出来了:都被他亲了去了,她还能再有别的心思吗?他当她是未受教化不知廉耻的?还是对他而言那算不得什么?
      德琳狠瞪着元成,恨不得拿眼剜掉他一块肉,看在元成眼里却是再没有那么动人了,上前就要拥她入怀,德琳却已甩袖退后,“你尊重些!”
      “好,好,”元成此时心花怒放,可不敢太逼她,笑着举手示意不会乱动,口中柔声地叫,“德琳……”后面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话,只听德琳又怒了,“你!……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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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心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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