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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情诺 ...

  •   德琳回宫向傅尚司销假的时候,瑶筝恰也在,一见她可得了意,对傅尚司道,“姑姑您还嫌我回来的晚,您看这不有人比我还迟?”
      傅尚司笑道,“她就再迟些我也心里有数,断不怕她会误了时辰。你么,我可不敢打这个准儿。”原来德琳她们的假到这一日的酉时止,迟了是要按宫规处罚的。徐若媛和谭玉君都是刚过晌就先后入宫了,不像瑶筝和德琳,眼看申初都过了才回来。
      瑶筝闻言直说傅尚司偏心德琳,她不过是看着冒失点儿,什么时候还真误过事不成?傅尚司也不与她理论,笑着向德琳问了家人安好,又问了路上的寒暖,德琳一一答了,诚心致了谢,又闲说了两句话,才和瑶筝一块儿出来。
      两人出了门略作计议便先往韩颖处——探家一趟,她二人都为燕、韩两位带了礼物,先上韩颖处再上燕云秋处则不需走冤枉道儿。为免让人看着招摇,东西已打发人先分头送过去了。听到她们来,韩颖自个儿开门相迎,口中连笑,“哎哟,礼到了就得了吧,怎么人还跟着来了?莫非定要听我当面道声谢才好?”
      瑶筝道,“你个泼皮!要不是怕礼到人不到被你挑理、说我们心不诚,随意拿些小玩意儿敷衍你,谁还专跑来一趟?偏偏倒被你抢了话说!”
      韩颖道,“你当我像你似的分不出好赖——不过实话说,你能想到送我‘子儿饼’、‘桂香风鸭脯’什么的还真叫我……”
      “你不必对我感激涕零,”瑶筝笑着堵她,“送你什么是杜教习拿的主意,我不过是打发家下人跑腿寻摸来了而已。”
      “哦,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啊,”韩颖撇嘴,“我还诧异你几时也学得像人一样有心了呢!”她口中嘲谑,心中却感念德琳、瑶筝不光记着她随口念叨过的家乡特产,还费心巴力地替她在偌大的帝都里搜罗了来。一手一个挽了她二人入座,她对内室扬声,“差不多就出来吧,你们还等着我煮茶待客么?”
      瑶筝和德琳不解她说的什么,齐齐往内室看过去,只见帘子一挑,两个年轻女子推推挨挨地出来,一个还在偷空儿结着腰带。两人都未戴头饰,脑后的鬏髻也像是匆忙间挽就的,看到德琳、瑶筝,带着羞惭之色问了好,急急地各去取水盂茶盅——正是韩颖的丫头,分别唤作玉素和珠喜的。
      “你这儿的人这么早就歇下了?”瑶筝看着两个丫头的古怪,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哪能那么早?”韩颖忍不住笑,“扮花神扮一半儿被人撞破了可不就是这么个模样!”
      韩颖说起,瑶筝和德琳才知元夕夜后,教习徐若媛成了后宫第一名声响亮的人物,不管是不是亲历了,人人都在说嘉德帝如何赞她,她如何的脱俗出尘、如何受到百姓拥戴,而她的花神装束更成了宫娥侍女私底下争相模仿的对象——也就是那身装扮不适于日常穿着,管礼容仪法的姑姑们又查验得勤,否则宫里如今只怕看不到几个正经梳头穿衣的人了——她的丫头也未能免这个俗,洗了头不肯痛快梳起来,披着寝衣相对搔首弄姿,“要不是听到你们来,这会子两个人还在扮仙女呢。”
      瑶筝听了笑不可抑,“那是我和杜教习来得不是时候了!玉素、珠喜,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你们……”
      “哎呀,陆教习,您就别打趣我们了。”两个丫头埋怨着讨饶,“小姐您也是,不说帮我们遮掩还挑着头儿笑话我们……”
      “我可没笑话你们——早告诉你们别闹那个样子,你们都不听,这会子知道心虚难为情了?”韩颖笑,“往后可都记着吧,不是捧个心就能成西子,拜个月就能成貂蝉的!要就是想学别人的样儿呢,那就不能怕背东施效颦的名儿,至少还能赚一声‘勇气可嘉’……”
      “玉素,珠喜,快撤了你们小姐的茶吧,”德琳摇头指点两个丫头,“她的嘴只需留着刻薄人就够了,哪还用喝什么茶?”
      两个丫头正被韩颖调理得哭不得笑不得,闻言直念“弥陀佛”,珠喜胆大,真伸手要如德琳所说去收韩颖的茶具,韩颖忙护住了,“啐”了她一口,“你要反天了?”俏眼一瞪转向德琳,要兴师问罪,忽想起什么,哂笑,对两个丫头道,“别说,你们这‘弥陀佛’还真应景,可不正经菩萨在这儿坐着。”她指的是德琳扮观音菩萨的事。瑶筝连着前后句儿想了想才明白,笑,连赞韩颖反应快,德琳道,“你忘了人家是谁转世的。”也拿此前“冰雪聪明”的话取笑韩颖。三人笑谈了一回,因还要去看燕云秋,德琳和瑶筝遂未十分久坐,韩颖亦未强留,彼此约了得空儿再聚不提。
      二人到了燕云秋处,恰遇到她的丫头雯落端个钵子趁夜出来倒药渣,问起竟是燕云秋病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儿和公主去问淑贵嫔夜安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昨儿一早起来就目赤唇焦的了。小姐不愿惊动了人,只叫我和霞初按旧时在家时的方子用黄芪和云莲煎水给她去火,今儿瞧着能强些了。对了,小姐头遍看了您二位让红绡和墨莲送来的东西,好生欢喜来着,还说过后要好好去谢谢两位教习呢。”
      雯落边说边引着二人进了屋,燕云秋正歪在榻上闭目歇息,听到声音要起身,二人如何能让?都说又不是外人,快别逞强了,燕云秋便只道了“失礼”,半倚坐着和德琳、瑶筝说话。德琳和瑶筝听她鼻塞声重的,都说若觉得不好,还是找太医过来看看是正经。燕云秋忙道“不碍的”,不过是前一阵子太忙累,忽松下来身子受不住而已,调养两天自然就好了。说话间几次眼望向德琳,似是有话要说,德琳觉出来了,看她,她却已转开了眼,若无其事地听瑶筝说话,德琳暗暗纳罕,只不点破。
      燕云秋虽强撑着,到底是有恙在身,略说了阵话便露出疲态,德琳、瑶筝见此忙嘱她好好将养,若有需要尽可叫雯落、霞初给她们传话,又嘱咐了两个丫头几句,两人才起身告辞。出了门,瑶筝叹气,说看来什么人都架不住有病,燕教习那么个大方得体的人,这一闹病说话也都像是眼泪汪汪的了。德琳闻言心中微动,口中只道“你看得倒仔细”。等和瑶筝在岔路口分了手,独自往回走时思及燕云秋的神情,心中愈加疑疑惑惑的了,总觉着燕云秋的病来得有些蹊跷,正想得入神,忽听一道悠然的声音,“菩萨这是打哪儿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德琳被惊得一怔,抬眼处,廊柱的暗影里正步出一个身形轩昂的人,披着深灰色的大氅,远看几和夜色融在一处。这时候伸手推去风帽,露出张神采俊逸的脸,竟是太子元成。
      德琳未料会在此时遇到他,却又模糊地并不觉得十分意外,自个儿也察觉这念头有多不稽、多自相矛盾,一时就未说话。元成这时已走到她面前,灿灿的眸子笑凝在她面上,满天的星光仿都黯淡下去,“吓着你了?”他柔声,语气恍若夏夜的清风拂过荷塘。
      “殿下。”德琳微微福身——他一再地不喜她行参见之礼,她要再固执倒像是在刻意违拗他了。
      元成未错过她这“从善”之举,只是笑意不等成形已然淡去,趋身向前仔细看着她的脸,眉峰微聚,“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他挨得太近,德琳唬了一跳,直觉就往后闪身,“殿下……”
      元成听若未闻,伸手就要探她的额头,“是哪儿不痛快?害病了?”德琳避无可避,只得拉了他的袍袖不叫他的手再往前,一面急急地道,“不是我、是燕教习病了。”
      “……哦。”元成释然,眼瞅到德琳情急之下的小动作,欣然便不能自持,翻腕就欲握她的手,德琳却已觉出不妥,先一步撂开了他的袖子,人还跟着往后退了退——这倒是在元成预料之中,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口中不以为然,“她病了叫太医就是了,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又能帮得了她什么?”
      “不是帮得了帮不了的事,而是……”
      德琳迟疑着未再往下说,元成倒不是很在意——对他而言,燕云秋不过是众教习之一,至多不过是个品秩稍高的女官,无需挂心,故只接着德琳的话笑道,“‘而是’什么?我却不知你和燕教习的私交这么好,回来连歇都不歇,马不停蹄地就去看她。”
      “倒不是那么说,”德琳微喟:她方才隐约想到燕云秋的病怕是由心病而来,若病因恰如她所揣测的……那不光燕云秋的忧烦她感同身受,连带得她本已安稳的心都跟着又七上八下起来……她此时多少有些感激眼前这人的出现:他虽不如至亲的杜昭那般可依靠,可与他说说话至少能把心思移开些,“是我们得着了探家的机会,燕教习和韩教习却走不成,于情于理,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儿回来见她们……”
      “原来是送礼去了。”元成点头表示明白。
      “也谈不到是礼,不过是拣她们喜爱的吃食玩物之类,略表心意罢了。……殿下?”他忽把手伸到她面前是何意?
      “有给我的心意么?”
      他这是在讨要礼物?可他自个儿都说了是“送礼”:就是说“礼”是要等着人“送”的,哪有这么理直气壮张嘴跟人要的?德琳顿了一顿才能作答,“殿下的用度由来都是府司专供,市井之物如何能入您的眼?”
      “不碍,俗话不是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吗?”元成手擎在她面前没有放下的意思。
      “……呃,德琳带回来的都是些零碎小东西……”
      “我不嫌弃。”
      他实在是宽宏随和到家了,德琳却从未如此郁卒过:他是不挑剔,只她上哪儿去给他变“鹅毛”去?这么说起来,他不是在难为她一样?可人家始终好声好气儿的,她还能翻脸不成?勉强扯出个笑模样,德琳只道今次来去匆忙,未虑得太周到,下回探家一定会记着替殿下留意有什么稀罕物儿——她尽力说得很诚恳,元成却如何听她糊弄?摆手道,“罢了,心意、心意,重在有心,强索来的东西我要之何用?”一拂袖,负手他顾。
      德琳不敢断定他这是不是恼了——可就算他是真恼了,她也没有法子。站了一站,见元成还是不开口,有些不自在了,终看了脚下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要没有,那她就要走了。
      元成看看他,未言语,片刻后单手递过来一样东西:小瓷瓶装着的养荣丸。德琳接在手里,心莫名地一动:头一回给她这药的时候,他就说“放心,你吃完之前我必能再给你送来”,他竟真说到做到,每次都是她刚要用完就有人送来下一回的,一次也未耽搁了。这一月来,虽有巡游、探家这些忙乱的事,她的精神却不觉劳顿,瑶筝还说是她这武教习每日领着她们这些娇娇女晨练的功劳,此时想来,这养荣丸或许也功不可没。德琳心有所思,握了小瓷瓶在手,好一阵才慢慢说了句,“多谢。”
      元成见她如此,心一点儿一点儿就软了下来,看着半垂臻首的人,轻叹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就是对我的谢了。”
      这话听得德琳心里蓦然发酸,不愿去细究何以如此,只顺着自个儿的想法低声道,“再往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了,这药……也就停了吧。”
      “这药需连服到惊蛰之日才有全效。怎么,很难吃么?”
      “不是……”不是难吃,只是她不想他再费这个心。抬眼对上元成的脸,却觉得这话只怕说了也是白说:他的性子她现如今多少知道一些,真惹急了他,再像当初在文华堂似的说出些浑横浑横的话来,烦恼的当不了还是她。既如此,还不如不说的好。
      她又说了句半截儿话,元成不能不称奇,“你今儿是怎么了?六神不宁的?怎么回家一趟把魂魄扔在家里忘带回来了?要不我着人替你取去?”
      他一本正经的,德琳忍不住要笑,却绷住了,故作不快道,“殿下您是在咒我?”瞅着要辩驳的元成,不给他开口的时机,“您都听说谁的生身和魂魄是能分离的?您看着,这可是我的影子!”人若丢了魂魄岂不成了鬼?而鬼自然是没有影子的,
      “你!你混说些什么?!”元成作色,看到德琳的惊诧,才醒觉了什么,换了笑模样,“你是真仗着‘一咒十年旺’,说话也没个忌讳!是了,听说沁儿他们到尚书府看过你,又赏灯又放灯的,热闹得很,看样子,家里果真要比宫里自在?”
      “殿下明察。”德琳微笑,虽觉元成先头的反应未免激烈,也自省自个儿的说话不该太随意,元成既转了话头,她便跟着随上,毫未察觉元成说的是“听说沁儿他们到尚书府”而非“听沁儿说他们到尚书府”。讲了些归家的趣事,元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却叹了一声,“听你这乐不思蜀的,还真让人……”还真让人又羡又妒,“看来这么些天,你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有话要跟我说。”
      他的神情几乎可说是幽怨的,德琳看得又奇又有些好笑,顺口道,“那殿下您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我何苦等在这儿?”
      元成接得太快,神情又太过认真,德琳被“镇”得一时无话,元成看了她好一瞬,忽轻笑了一声,“你要是真的观音就好了。你的净瓶水或许就能解了我的毒。”
      德琳呆看着他,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什么毒?”
      “情毒。”
      德琳想了想才明白,霎时就板了脸,扭头欲走,元成赶紧张手相拦,“别恼,我这就说!”口中说“这就说”,神气却像是犹豫、忸怩、又或者是紧张的。德琳从未见过印象中无话不敢说、无事不敢为的人如此,有些不忍、都想告诉他不能说就别说了,他却下了决心,眼望着德琳道,“大指虚按八商食中双牵宫羽……”
      只听了一句,德琳认定他是在耍笑她了,这哪是人话?“殿下!”她蹙眉。
      元成未停,眼睛深看着她,口中缓缓地继续,“……无名挑十三外寸许食指打文,大指打掐羽起……”
      他的神情毫无玩笑之意,眼睛更像是在恳求说“好好听,你能听懂”,德琳勉为其难地静下心听着他“念咒”……心神忽然震动,猛地抬眼望元成,元成的眼中全是欣慰和情意……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诗经《采葛》,他念、不,是背,背的是它的文字谱。
      “用嘴说,无论怎样我都觉得这些话轻飘……我亦没有宁王兄的琴技,无法弹给你听……想练来着,可李申听了都像在受刑,故而……”
      故而他背下了整首曲谱——对不熟琴谱的人来说,那无异于天书。德琳不能抬头,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下一刻忽然惊醒过来,“德琳告退。”仓促地屈了屈膝,回身便走。
      “德琳。”元成在身后唤她,轻声而固执。
      她迟疑,还是停步,廊柱的阴影里,半扭过头来瞅着他。
      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定定地望进她的眼里,“我要一个信诺。”
      许是他的声音太沉柔,又或是他的面容太郑重,更或者是当时的星辉太耀眼,德琳像是受了蛊惑,做不出丝毫的反应。然后,在她还愣怔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俯下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情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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