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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怜香(上) ...

  •   盛会之后,曜华殿和彤辉宫的赏赐一拨拨地颁了下来,德琳、徐若媛、瑶筝等几位教习都列在第一拨里,所得的赏……既非金银珠宝亦非妆饰用物,而是每人四天省亲假!燕云秋、韩颖两位家隔得远,则先记录在册,待累积到足够的时日时再行安排。
      这份儿赏实在大得人心,德琳几位谢了恩出来,都未多做耽搁便各自归家,其后与父母姊妹团聚的种种欢欣大同小异,不一一赘述了。
      听说德琳回来了,大小姐静琳也携夫回了娘家一趟——事先并未说,齐氏见了她不免埋怨,说大正月的不在家里帮着翁姑招待宾朋,怎么倒跑回来了?女婿孙耀南赔笑,说正是家父母叫我们回来的,知道静琳和二妹妹的感情好,既有这难得的机会,自然是要让她们聚一聚的。齐氏闻此才不再责怪静琳,转请孙耀南代向亲家夫妇致谢不提。
      当日杜尚书去赴同僚府中的喜宴了,杜昭、杜晔兄弟出面招呼孙耀南,彼此年纪相近,来往的圈子也互有相通之处,自然不愁没有可说的话,孙耀南便不似从前来时那般拘谨,也不急着要走了,静琳、德琳姊妹得以好好地叙了半天话,直等大司徒家的管事娘子小心告诉了两遍说是申时了、莫误了天光才好,姊妹二人才依依作别——时俗中,女儿归宁是要顶着日头来回的,今日虽是假阴天,时辰总是在那儿放着的。
      送走了静琳夫妻,德琳与齐氏回转中堂,刚说了几句话,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有两位袁小姐和一位公子爷要面见二小姐。母女二人对望了望,齐氏微微蹙眉:看德琳的神情,显然是不知这回事的,齐氏便以为又是贸然来访的——从前便时有慕“双姝”之名而自行上门求见的人,门房都是察言观色直接回了,这回不知怎么还报进来了?况且尽人皆知德琳入宫做教习去了、亲族中都少有人知道她回来省亲的事,这几个人怎么倒知道了?正要发话,一旁的德琳却想起了什么,自问那传话的丫头,“哪个‘yuan’?是土哀‘袁’还是……”
      丫头讷讷。
      德琳哑然:要凭听的就叫丫头辨出是土哀‘袁’还是国姓“元”委实是难为人了。好在她是带着墨莲回来的,此时在一旁看到她的神色,不待吩咐便飞快地出去了。
      墨莲回来得比去的时候还快,老远就冲德琳直点头,德琳惊异难止,只能对齐氏苦笑,“叫人大开正门吧,娘,有贵客到了。”
      来的人果如德琳所猜是公主元沁、郡主元木槿,至于陪同她们的公子则是……宁王元俭——这样的三个人,尤其是寿昌公主和宁王,即便身着便装也掩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难怪门房未敢自作主张地回绝。
      元沁和木槿原本是到宁王府做客的:木槿前些日子感了肺热之症,痊愈时已错过了元夕巡游,事后越听人说当夜盛况越是郁郁,元俭为帮她散心,便禀过了皇后娘娘,以带她到为了他大婚而修葺一新的宁王府游玩为名出了宫。
      他这是从元沁身边带个大活人出去,想瞒着元沁自然万无可能,而叫她知道了又不带她那更是万无可能,故元俭好人做到底,连元沁一块儿带着了,却不料这竟成了“自作孽,不得活”——他如是对德琳摇头自嘲——在他的府邸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沁、槿二位就叽叽咕咕地要到街市上看热闹,他不答应,两人便软磨硬泡,一个说花灯巡游没看成,就感受些佳节余韵也好嘛,一个说反正又没有人认得她们,出去转转又能怎么了?元俭说谁说没人认得你们?从这儿出去一条街就是镇南王府,再拐一个弯儿就是杜尚书府……这句话坏了!
      元沁一听他说尚书府就直拍手,对木槿道,“好了好,我有地方让你看花灯了”,说杜教习曾说过她家过元夕的时候,家里各色人等都要扎花灯挂在园子里,彼此看赏,一直到正月过了才会收起来……
      最后木槿要看花灯、元沁要拜望教习,元俭无论说什么,她们就是一句话,要去尚书府,要去尚书府,还是要去尚书府,结果……
      “本来就是嘛,王兄,”对于元俭的无奈,元沁毫无愧疚,挽着德琳的胳臂,对着他振振有词,“你那儿的亭台楼阁再怎么好……也跑不了、丢不了,什么时候再细看不行?”她总算未说出“再怎么好还能好过皇宫去”的话,“可花灯不一样,一年就这么一回,我看不看不打紧,郡主可是……”
      “公主——”德琳示意她可以打住了:凭她对元沁的了解,这位公主只怕一出宫就在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怂恿着木槿照她的道儿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人都到了她这儿,再说这些也无用了,遂笑着对犹向齐氏道“冒昧”的元俭道,“殿下就勿谦逊了,不然倒该是家母和我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蓬荜生辉,荣幸荣幸’了。”
      一句话逗笑了几个人,元俭笑着又道了“叨扰”,齐氏道“不敢”,吩咐人先去林苑里预备,又着人去叫杜昭、杜晔兄弟等了。
      也是杜府里常有显贵往来,家人都训练有素,等德琳引着人到了园子里,四处已经布置妥当,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女子正领着几个丫头、仆妇往外走,见到来人,忙退步蹲身行礼,口称千岁不止。
      元俭看了看领头女子所行的礼,目光微闪,却未说什么,只是叫她们起来吧,倒是元沁看到了,新奇而笑,“教习,你家里还教人行宫礼?”
      德琳正对那领头的女子颔首,闻言莞尔,“舜娘原本是宫里出来的人,见到你们行宫礼也是应当的。”
      元俭听了,眸光又是一闪,却是释然——宫中每隔几年都会放出一些该当婚配的宫娥侍女,当中总有些人或因入宫年久与家人失去联络、或因不甘父兄为了多得彩礼而将她们许于鳏独粗鄙之人,故出宫之后不回故里,反投向高门富户中为婢仆,此外也偶有皇家把宫人赏给近臣贵族的先例,是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这一层。看那舜娘的装束举止,在尚书府中似颇有些地位,遂和气道,“原是哪个宫里的?”
      舜娘听到他问,低眉行礼,“婢子原在御珍库当差。”
      元俭听了“哦”了一声,未再问——御珍库是司掌宫中珍奇古玩之所,只受辖于曜华殿,与寻常宫苑中人来往极少,他并不熟悉,倒是元沁一听之下重新打量舜娘,“御珍库?我听说能在那儿当差的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个个都有不凡之处,有能过目不忘的、有能一打眼就辨出金石字画是哪朝哪代的,这些话可是真的?”
      “回公主,是有这样的人。”舜娘屈膝。
      “果真?那么你呢?你……”
      “沁儿——”元俭含笑叫了一声,不叫她再往下:她再要问的大约就是“那么你有什么不凡之处”了——任怎么不卑不亢的人也架不住她这么个问法儿。
      他的用意元沁很明白,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问不得的?”
      “你是问得,可叫人怎么答呢?”木槿对她悄声儿。
      “那有什么为难的?有则说有,没有则说没有……”
      “舜娘是我下棋的入门师傅。”德琳把话接了过去,免得话头接下去再转到人为何要自谦、又该不该自谦上,“公主还有什么指教?要没有的话,就叫舜娘她们去把各处的灯点上?”
      “你家的事你说了算,怎么倒来问我?”元沁翻眼。德琳笑,对舜娘点了下头,舜娘带着人又行了礼,悄然退下去了。元沁这才瞪着德琳道,“你做什么着急忙慌地打发人走?你怕我会欺负她?怎么我是坏人么?你……”
      “舜娘是落魄士子家的女儿,自幼很念过些书,后随家人流徙四方,熟知了许多风土人情,加之又在御珍库当过差,眼界、见识都远超过普通女子。为这个,家母对她很看重,我跟她也是半主仆半师友、从我十多岁时她来家一直到我入宫——我知道的就这些,公主还想问些什么?”
      德琳一开口,元沁就在认真听着,及至听到她最后笑谑的一句,先愣了愣,随即叫起来,“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大机密!”枉我那么仔细地听!“我不过是话赶话随口那么一问,可我问的时候你不说,我不问了你又哇哇出这么一大套?!谁管你什么主仆师友的?总之我看出来你是偏着她而不向着我……”
      “沁儿!”元俭轻咳,元沁闻声转瞪向他,要连他一块儿声讨,却在转过眼之后一愣,悻悻地“哼”了一声,收敛了些娇蛮,换了端庄的神气——原来是杜昭、杜晔兄弟正过来。
      杜氏兄弟到了近前要行礼,元俭拦下了,笑说自家是不速之客,不能再受主人家的礼,兄弟二人便只是作了揖。再转向元沁,元沁脱口道“我是来看教习的”,言下之意她来此与他们无干、不需他们见礼。杜昭曾在巡游合练期间见过元沁几次,对她的率真有所了解,见此不以为怪,杜晔却未能如他一般,虽经掩饰,眉目间还是露出些惊异,元俭已然发觉,微微地笑,“恭敬不如从命吧——这可是我们最‘三从四得’的公主……既免了她的礼,那郡主的礼也不必行了,问个好就罢了吧。”
      他一句话免了许多繁琐,众人都觉欣然,除了寿昌公主元沁。“王兄,谁说我是最‘三从四德’的公主?”她过后悄悄儿问元俭,一脸的心虚、别扭、不自在。
      “不是吗?”元俭疑惑,“你不是从不循规、从不蹈矩、从不讲理……”
      “那‘四德’呢?”木槿已笑出了声儿。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惹不得。”元俭早有准备,脱口而出。
      “你!”元沁的样子直像是要和元俭对命的了,木槿收不住笑,可又不敢太忘形,忍笑忍得双肩直颤,杜氏兄弟都知趣地转头他顾——可想都能想到他二人亦在失笑,德琳心中叹宁王这“三从四得”实在出巧,可不能不先替元沁解围,“殿下,若公主真是您说的这般,那就是德琳未能尽好教习之责了,实在是惭愧之极!”
      她极其恭敬诚恳地俯身认错,元沁却看不下去了,顾不上要跟元俭怄气,一把拉起她直摇头,“哎呀,教习,你真是白聪明一世!他是在拿我取笑,你怎么还当了真?!”
      “是么?”德琳状似混沌地望向元俭求证,元俭点头称是,眸中隐隐的笑意尽是赞赏。杜昭此时“恰好”回头出声,请众人先去轩阁中小坐,说等天色暗一暗再赏灯会好些——白日观灯实在无异于嚼蜡。
      元俭闻言举步,元沁却不假思索就回绝了,说想要随处看看,边说边暗捏德琳的手。德琳以为她是刚被元俭打趣、一时在杜昭兄弟面前抹不开脸,谁知几个男子离开后,她当头就是一句,“这几天有没有人来给你提亲?”
      德琳好好看了看她才确认她是在说正经话,微微吃惊,“没有。”凝肃了颜面,等着元沁说因果。
      原来是永安王妃前日进宫见皇后娘娘,盛赞元夕夜里几位教习的仙姿,尤其对德琳和燕云秋的端庄、大气赞不绝口,转弯抹角的打听她二人的为人禀性,“后来她就说起永安王世子如何的勇武勤孝来,也亏她说得出,谁不知那位世子就是个酒囊饭袋?她的意思……”
      “教习要在宫中当差三年,王妃应知道吧?”德琳对元沁口中的永安王妃并不陌生:那是京中出了名的精明厉害人,有刻薄的说就是她精明太过才摊上了莽夫蠢子——永安王也就罢了,不过是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能与人撂起跤来而已,那永安王世子却是人尽皆知的不成材,二十四、五岁的人了,大字还不识得几个,飞鹰走狗、欺男霸女倒是行家里手。可就这么一位混世魔王,永安王妃却爱如至宝,放言一定要为他娶最出众的大家闺秀为妻。这话在从前都是笑料,可如今她在皇后面前露出话风,德琳不能不叹她的敢想敢为,只是,皇家刚大费周章把她们选出来、她们刚开始履行教习之职,她就打这样的主意,是否太不合宜?
      “我也是这么说!可我母妃说道理是道理,落到实事儿上总有例外,要是永安王妃把话说得婉转些,慢慢地请皇后娘娘先指婚、等到教习期满了再行婚娶的话,皇后娘娘或许真不好驳她的面儿——母妃说永安王的祖上对我朝有大功……”
      “那王妃怎么说的?”德琳心中发紧:她也听说过永安王的祖上散尽家财助太祖皇帝起兵的事,异姓王能够世袭爵位的放眼整个天启王朝也只有他们一家而已,可如今这些都不紧要,要紧的是永安王妃到底怎么说的、皇后娘娘又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母妃说王妃正说世子如何如何的时候,华姑姑进去献千层如意糕,母后便请众人先尝点心。众人尝了觉着好,有人问她那一层一层的都是什么馅料,一来二去就把话岔得远了,再之后父皇有事找母后相商,母妃她们就都退出来了,永安王妃跟着也辞行出宫了。”
      “这是说……永安王妃并未明白说出请旨指婚的话?”德琳的心略觉安定,“那是不是……”是不是她们错会了永安王妃呢?
      “不是!”元沁看出她在想什么,“我母妃的胆子那么小,没看准的事她哪会乱说?她还说王妃这次没把话说出来,只怕不能甘心,保不齐过后什么时候能再跟皇后娘娘提——我倒不怕这个:皇宫不是她家,不是她说进就能进的,她要见母后总要有合适的由头,那可得慢慢等着了。我怕的实则是教习你、还有你家!”
      原来元沁怕永安王妃求亲心切,进宫一趟未能如愿会反过来直接向尚书家提亲,若杜尚书却不过情面应下了亲事……
      “不能,公主。”德琳不知元沁是被云贵妃指点了还是自个儿想到了这些,不论哪一样都足叫德琳感激她的心意:虽是亲生母女,元沁对云贵妃却总有些不大耐烦,平素难得能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这回满口的“母妃说”,只因事情与她这个教习有关吧,“德琳如今算是宫里人,除非是宫中的旨意,否则家父母不会罔顾礼法擅作安排。”
      “那你自个儿呢?你怎么想?”
      “这三年德琳只想着怎么做个好教习而已……”
      “果真?!”元沁笑开了脸,“那我可就放心了!好教习,只要你不急着嫁人,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就不信我要不放人,还有谁敢来跟我硬抢!”说着抱了德琳的胳臂开始摇,“教习,你也别说三年不三年的话,你就一直陪着我好不好,等到我要嫁人了你再出宫……”
      “公主,你真是……,”木槿一直在旁听着她二人说话,先忧后喜,等听到元沁左一个“嫁人”右一个“嫁人”,实在忍不住摇头,“你一个女孩儿家,这样的话也能张口就来,真真是……羞也不羞?”
      “我有什么好羞的?”元沁哪是轻易能被人说住的?一边儿回嘴一边儿可也抓住了木槿的把柄,“你还说!咱们三个里头,就你是有婚约的,敢情你能有自个儿的王羲之,我们却连话都说不得?”
      “教习,你听听你家公主!”木槿手伸得不够快,一把未抓住元沁,红着脸对德琳直甩手。德琳一边挽了躲往她身后的元沁,免得她摔着,一面对木槿笑,“她这个典用得倒贴切,我却不好说她什么。”
      元沁一听这话得了意,扒着她肩膀对木槿邀功献宝,“可不是嘛,那王羲之既是‘书圣’、又是‘东床快婿’,用来做比骆少师可实在是……”话不等说完围着德琳绕圈子跑开了,木槿咬牙切齿地追——原本只是做做样子,偏偏元沁边逃还边回头挑衅“捉不着,捉不着”,生挑得木槿发了狠,一副不捉到她誓不罢休的劲头了。德琳笑着拦了两遍没拦住,只得叫墨莲,“去,去请宁王殿下和公子们来,请他们瞧瞧这成什么体统:公主发癫,郡主撒泼!”总算止住了两个人。
      木槿的羞恼还未全消,嗔着元沁挖苦,“平素也不见你爱看书,偏这时候又渊博起来了!”
      元沁大乐,“谁说我不爱看书的?可不就是翻看你的《晋书列女传》,我才知道了王羲之……”
      “《列女传》里讲王羲之?”德琳叹息。
      “不是,”元沁老实摇头,继而明白了德琳的意思,怒目相向,“没有王羲之还不能有谢道韫?教习你不说自个儿听三不听四倒疑惑我在张冠李戴!谢道韫嫁给了谁你总知道吧?这么一个可恨可怜的人,她的枝枝蔓蔓……”
      “停停,公主,你说谢道韫……可怜?”说谢道韫可恨德琳倒是明白:从前元沁就说过一到下雪天就恨谢道韫的话,说从有了她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再美的雪景都让人无话可说,因为怎么说都脱不出她的窠臼,都像在拾她牙慧,这话也算有些道理,可说她“可怜”……东晋两大家族的煊赫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句中就可窥得端倪,谢道韫一人兼得两姓,身为谢氏女,嫁作王氏妻,她若称“可怜”,那什么样的人才敢称不可怜?
      德琳拿不准元沁又转什么古灵精怪的念头,木槿也是一样,元沁却不管她二人怎么想,竹筒倒豆子般地说出一番话,听得二人都微微动容。
      元沁说有做安西将军的父亲怎样?有名相谢安这样的叔父、谢玄、谢朗这样的兄弟又怎样?甚或是做了书圣王羲之的儿媳又能如何?他们哪一个还能陪她终老吗?他们为她选的终老之伴是王凝之——这一条不就足够可怜?
      元沁说那谢道韫是什么人?咏絮才不必说了,雅致、机辩也都有史可查,那王凝之又是什么人?说起来倒是名头响亮,又是左将军,又是江州刺史的,可抛开这些,单看孙周兵乱的时候,他一个为人夫、为人父,更是为一方百姓父母官的,既没有退敌之策,又没有自保之能,堂堂男儿只会关起门来求神拜道,还宣称请到了鬼兵能保城池平安,可笑不可笑?最后不光他自个儿、连带他和谢道韫的四个儿子都被乱兵斩杀,这样的人……书上还评介他忠厚端方,这哪是忠厚端方?分明就是迂腐窝囊!这么一个迂腐窝囊的人,他是配得上谢道韫的才学,还是能懂得谢道韫的志趣?什么都不能,偏偏却把她娶回了家,不活脱是井蛙占了天鹅、莽牛嚼了牡丹?想那谢道韫一辈子对着这么个庸常无能之辈,说,说不到一起,想,想不到一处,她的心里该有多少不甘、憋屈、不得志?好好的一个风华人物落到这么一个下场……真何如不嫁,就算束了头发做女道士也强似……”
      “那是什么话?”木槿本也唏嘘,听到元沁这话却不免吃惊,“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何况还是她那样的出身?要真去做了女道士,会招来多少闲言蜚语……”
      “这就是她又一样可怜处了:想不嫁人都不成,还得顾忌到家族声誉!可就算嫁也得看看嫁的是什么人吧?这样子……”
      “嫁什么人哪是她能做主的?那得是父母……”
      “那得是父母之命!”元沁抢木槿的话,“说到这个我就更不忿了——父母总是把他们以为好的塞给儿女,可怎么知道他们以为的好就是真的好、他们的决断就都是对的?就像那谢安、王羲之,自个儿都是多么睿智洒脱的人,到了谢道韫的事上不一样犯糊涂?他们议的婚约要如当初的想法是谢道韫和王徽之的,那凭王三公子的不羁旷达,至少不会束缚了她,可……”
      “那是王徽之有了‘乘兴而来,何必见戴’之举,谢安觉得他过于随性,怕倚靠不住……”
      “好,就算如此,那么王献之呢?谢安不也说过王家的儿子中王献之最好,那为何不把谢道韫许给他?要是他二人能共结连理的话,每日里文词辩论,诗墨唱和,岂不是十足的神仙眷侣……”
      “那要遇到新安公主呢?”木槿微哂了。
      史载简文帝之女新安公主心仪王献之,不顾王献之已有妻室,苦求太后与简文帝下诏,逼王献之休妻再娶,终令王献之青梅竹马的发妻、亦是他的表姊郗道茂沦为下堂妇,终身独居……而王献之在弥留之际说起平生异同得失,只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如此令人扼腕的结局,还说什么神仙眷侣?
      元沁不知史上竟还有这一段,听木槿说完了犹不肯信,“教习?”一看德琳的神情,哑然,过了一忽儿才甩手愤愤:“岂有此理!”
      德琳和木槿都以为她这是在说新安公主的夺爱之举,谁知并不尽然,只听元沁说一样生而为人,男、女的际遇何以差别至此?男子可以朝秦暮楚,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男子不患无妻,女子的命运却要取决于嫁了什么样的夫婿:遇人不淑固然是红颜薄命,侥幸嫁得良人还得提防着鹊巢鸠占,这是什么世道什么道理?还有谁也不比谁少长了鼻子少长了眼,凭什么男子文可扬名,武可建功,至不济,耕樵牧渔也总有一样能安身立命的,女子却只能被拘于深闺,连踏出家门都要有种种顾忌,难道女子生来就低人一等、就该是男子的附从?这不是“天地不仁,以女子为刍狗”了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怜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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