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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斗法 ...

  •   德琳心中有了主张,便不急不躁,每日看看书,写写字,打打棋谱,一日便过去了。只是她坐得住,有人可坐不住,叫着史姑姑来问话的时候直像是气急败坏的了,“她就没一点儿着急的意思?”

      “是,公主。”史姑姑面对元沁的神情和德琳她们搬来那天的云贵妃如出一辙,开口也像是在无奈、无声地叹气,说刚来时候的杜教习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毫看不出有慌张焦虑,应是相信公主不见她确是有恙在身的。

      元沁一听这话更急了,“什么‘恙’能一‘恙’这么多天?我还能是一病不起了么?!”

      “公主,请慎言!”史姑姑又像是要叹气了——公主百无禁忌,浑不管什么话吉利不吉利,她们这些服侍的人别的事上管不了她,这上头可不能不随时给她提醒儿。

      “我看她是成心想把我憋出病来!”元沁跺脚,瞪着寝殿中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道,“她整天优哉游哉的像没事儿人、我倒被憋屈在这儿哪也去不了,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

      站着的史姑姑无话可说,只是躬身,坐着的木槿郡主倒是柔柔细细地开了口,“那谁叫你别扭她了?”

      “我什么时候别扭她了?本来就是她来的那天我身上不熨帖嘛……史姑姑你说,你说我那天是不是打喷嚏来着?”

      史姑姑苦笑;这几日苦笑都像是长在她脸上的了,木槿郡主也只是看着元沁而无话——沁公主想给杜教习个下马威,却不料到最后骑虎难下,这一层她们都看出来了,只不能说出来:云贵妃那天到寝殿一再劝诫沁公主不可耍孩子脾气,要和杜教习好好相处,过后沁公主说“要是不劝我呢,我小小难为她一下也就罢了,越是这么护着她呢,我可就真的要她好看!”对这么一位想法异于常人的公主,谁知把话点破了会不会更激起她的逆性子?

      她们两人口中不说,神情里可是把什么都说了,元沁脸上挂不住了,作色,“你们两个!好,史姑姑你是个滥好人,我不跟你说。郡主姐姐你呢?你为什么也偏帮她?你才见过她几回就跟着道听途说赞她……”

      “不是道听途说,公主,我是亲眼见过了……”

      “见过了又怎样?见过了你就知道她是好是坏?”

      “这个自然,”娇怯的人一旦执拗起来,那股劲儿还真令人不敢小视,“我一见德琳就知道,她那样的人或许有些高傲,不会把谁都瞧在眼里,可有一样,她决不会藏奸耍诈——她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屑于此,故而……”

      “快得了吧,说得像你能掐会算似的!好,你既说你一见她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那你也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要说准了我就信你!”

      “这……”木槿迟疑。

      元沁得意,“说不出来吧?那你就别再替她……”

      “公主是个心口不一的人!”木槿脱口而出,一看元沁立起了眼睛,忙道,“这是太子殿下说的,殿下说你‘旁人越是说好的你越要说不好’,我觉着……”我觉着是这么回事——你对杜教习不正是如此?

      木槿腹诽未已,元沁已冷笑出声,“好,你既这么说,我还倒真要看看那位教习好在哪儿!”话音落,人拔步就往外去了。

      史姑姑见此不知她意欲何为,一时慌了神儿,“郡主,你看这……”

      “快跟去看看!”木槿也吃一惊,赶紧和史姑姑追着元沁的后影儿就往西殿去——总算她们追得及时,元沁前脚进去,她们后脚也就到了。

      德琳看到来人并无太多意外,放下《二十四孝图》起身施礼,“教习杜德琳叩问公主金安。”

      元沁只站在入门三、四步的地方,一张脸冰雕雪塑的一般,冷冷道,“既知道我是公主,你为什么不跪?”

      “德琳身为教习,不敢罔顾礼仪,举止失当恐会令公主为难。”

      德琳像未听出她的口气不善,只恭声回话,元沁听了她说的先一怔,随即想起什么,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我还该向你行半师之礼?”

      “德琳并无此意,”德琳语声平静,听不出是真的并无此意还是点到即止,“闻听公主连日来受风寒侵袭,德琳深觉忧心,本该到公主座前探……”

      “不需你假好心!”元沁怫然——宫中确曾明文宣告教习们的地位比同于皇子少师,都不需向皇子皇女们行跪拜之礼,反而是皇子皇女们对她们要以半师相待,可恨的是杜德琳方才言语中明明在暗指这一层,被她挑明了却不肯承认,还要虚言矫饰装良善,“你是巴不得我一直病着、你才好随心所欲的吧?又何必……”

      “公主息怒。”

      元沁已预备好了要发难——她都能觉出有滔滔不绝的话已涌上了舌尖,却在即将喷薄而出时被这不温不火的一声拦住了,她还怔着,德琳已然往下,“公主病体初愈,还需小心将息。不管德琳如何愚钝冒犯了公主,都请公主先安坐再行责问。”

      她言罢微微躬身,面容一片恳切,绿菱和墨莲不需格外吩咐,轻巧麻利地在座椅中铺下绣褥锦垫便退后恭立,史姑姑和木槿此时则一块儿上前,待元沁回过神儿,已被她们不由分说拥在了座中。

      元沁这一坐完全是身不由己,怒瞪了那两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人,深恨她们多事,可也知道这时候要和她们理论只会令有的人得意,故她只冷笑了一声,依旧面朝了德琳,“责问?我怎么敢?你是教习、是来教导我的,我如何敢责问你?”

      “公主,德琳惶恐!”德琳轻叹,并不回避元沁挑衅的双目,“德琳不过是蒙皇家不弃,忝列公主身畔以尽陪伴之职而已,教习的称谓也是皇家的抬举……”

      “打住!听你口口声声的‘皇家’、‘皇家’!活像你是多么无辜!你不愿做教习便不做,还有谁逼迫你、勉强你不成?何苦像是在委屈你……”

      “公主,”史姑姑听到此,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插嘴,“您这么说……杜教习她……”

      “住嘴!我没跟你说话!”元沁像是一肚子的无名火总算找到发泄的渠道,猛回头瞪了史姑姑,顺带又瞪了木槿,警告她们不得多嘴,瞪够了才又转回头,“你……”

      她只对德琳说了这一个字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屋里人吃了一惊,都不知她要做什么,德琳倒还镇静,元沁也就只对着她横眉立目,“你坐下!”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屋中从史姑姑到绿菱,几个人都愣了,唯有德琳眸光微闪,似有所悟,垂目应了一声,“是,公主。”果真从旁挪了个绣墩坐在元沁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沁公主和杜教习打的什么哑谜。元沁望着听命坐下的人,神情古怪——她坐着,德琳站着,她要教训她还得仰着头,真是岂有此理!一时火起喝命她坐下了,却发觉情形并未好到哪去:教习坐着、她站着,公主成了侍立的了?可她已经发了话,难道还能再喝令她站起来?

      “公主,您请上座。”

      元沁正进退维谷束手无策,德琳却像是无所觉地肃手请她入座,元沁心中一喜,随即却更恼火了:她还真拿出教习的派头了?她偏不听她的!“杜德琳,我做什么不要你管!”

      “是,公主。”

      “你!”元沁不料德琳如此痛快地答应,简直要跳脚了,“杜德琳,你要是不愿做我的教习大可去找皇后娘娘说,你愿意跟谁就跟谁,你不用在这儿气我……”

      “公主,德琳从无此意。只是公主对德琳不满意、硬要调换的话,德琳不能强求,唯有听命。”

      “杜德琳!”元沁怒目圆睁,直要咬碎银牙了。

      “杜教习,请勿误会沁公主,她并无换人的念头,你……”

      “郡主,我有什么念头你竟知道?!”木槿无疑是看情势不好想要居中调和的,元沁却并不领她的情,掉头就冲她去了,一张欺霜赛雪的小脸儿涨得通红,眼见不知又能说出什么不讲理的来,却被一道平和的声音截回去了,“那么公主之意确是要换掉德琳?”

      德琳的语调和面色都波澜不惊,只像在确定与她无关的事,快气红了眼的元沁闻言转向她,“没错”两个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却在口唇张开的刹那、视线对上德琳的瞬间,气焰一窒,活像被人兜头泼了瓢凉水:德琳面上诚然是波澜不惊,可她那种不愠不怒中似在隐隐地告诫人要把话想好了再说、免得真说出来了无法转圜可就悔之晚矣!

      元沁在宫中可说是为所欲为惯了的,那一霎不知为何却像被镇住了,眼望着德琳愣了一愣,忽地跺脚,“你少压着我说话!我告诉你,我才不管谁给我当教习,就算给我的是痴子、傻子我也一样不在乎!你要不想跟着我就说你不想跟着我,少赖到我头上来!你想当谁的教习尽管去,我才不管,你赶紧去,我绝不拦着!”她一连串地嚷完,不等屋中人有反应便一扭身一甩袖奔出去了。

      “公主、公主——”史姑姑脱口急呼,哪还叫得住?又是焦急又是尴尬又是担心地望向德琳,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杜教习,这……”

      “无事,姑姑,请去照看公主吧。”史姑姑年纪也就二十三、四岁,可德琳还是随众人尊称她一声“姑姑”,“得便儿的时候烦请姑姑提醒公主温习《二十四孝图》,我听贵妃娘娘说复学后魏夫子要考问的。”

      “是,杜教习。”史姑姑听罢多少松了口气:杜教习还在意沁公主的功课,这总算不太糟——早听说杜教习在尚书家也是集娇宠于一身的,要是受不得沁公主那些话而计较起来可真就不知怎么收场了,还好杜教习能稳住阵,但愿这事儿也就这么罢了。望了望德琳,想说点儿什么,终究觉得她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只能是深施一礼,被德琳扶住了。

      史姑姑行了礼便要告退,木槿还有些犹豫,看到德琳微微笑着对她点头,这才像放了心,也对德琳点点头,没说什么跟着史姑姑走了。

      屋里只剩下德琳主仆三个了,一时无人说话。德琳把书又拿在手里了才瞧着两个丫头的脸色,慢悠悠地道,“怎么了这是?愁眉苦脸的?”

      墨莲和绿菱互看了看,都未言语,不平之气可是一目了然。德琳叹了一声,“罢了,早该想到进了宫就不比家里了了,何苦还意气难平?”

      墨莲道,“不比家里可也不该被人这么呼来喝去的……”

      德琳淡笑了笑,“小孩子偏要拿出大人的威风,还能跟她一样怎么?由得她去吧。”

      “都十二了还小?小姐您十二的时候可……”

      “墨莲,那能比吗?”德琳薄责,就算不说身份的差异,人和人也是不同的,硬要拿自个儿为尺子去量别个的长短,无趣的只能是自个儿而已。

      “我也不是要比,只是她那么……对小姐,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位公主不过是脾气大些,并无别的难缠的地方儿:你想她要成心难为咱们,衣食起居哪一样她不能给咱们麻烦?眼下史姑姑全着人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这还不能看出些什么?况且……”

      况且元沁如木槿所说,并无换人的念头,这一条在她逼着元沁作答时便看出来了:当时沁公主眼里一片意外和惊慌,她要真如她自个儿所声称的不在乎又何至于如此?不过这话她并不打算告诉两个丫头——那公主尽可一味刁蛮,她却不能不帮她留存颜面,“都宽心吧,我过后会想法子。”

      “贵妃娘娘对小姐很友善。”绿菱直到这时候才说了一句话。

      “嗯,”德琳应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怕帮不到我。”不期然想起某人说的“她是旁人越说好她越要说不好的”那句话,忍不住要苦笑:难不成她要鼓动所有人在那位公主面前诋毁自个儿才成?

      “小姐,我们能帮着做什么?”绿菱轻声。

      德琳望了望她,笑意变得柔软,“不必刻意,顺其自然就好了。”每一个外来者面对陌生的处境都会遇到阻力,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此时越是急于融入反而越容易激起原有的人生出自保或排外之心。故待人处事不如只做寻常,日积月累,自然如春风化雨,就算有冰雪,也会在不着痕迹中消融殆尽了。

      两个丫头听她细细说了,都露出心领神会来,德琳亦觉欣慰,重捡起了书册,“去忙你们的吧,我自个儿再看一阵儿。”云贵妃说,宫学里讲完《二十四孝》就要开讲《孝经》了,届时宣讲《孝经》的不是大儒或史官,而是要循魏晋时代的例——魏晋时代宣讲《孝经》的要么是帝王本人,要么是东宫太子,而这一向据说嘉德帝国事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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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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