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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万象 ...

  •   德琳和墨莲回到居处,绿菱还未睡,在灯下候着门,听见响动忙出来把主仆二人接进去。进到屋里一见德琳的神色,微怔,再去看了墨莲,更添疑惑。未急着问,和墨莲两个服侍着德琳睡下、回了她们两人的屋里才低声道,“怎么着了?二小姐心神不定、你又这么挤眉弄眼的?”

      墨莲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你看出来啦?”一面说一面可还忍不住鬼祟地笑,“你猜,谁和我们一道回来的?”

      绿菱望着她不吭声儿。墨莲果然不等她再追问就凑过来,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音,“是太子殿下!”见绿菱露出惊异,得意,“我要骗你我就是小狗。”

      “那……也没什么,太子要回东宫,咱们这儿正好顺路。”虽则从彤辉宫到东宫的路不止这一条。

      “哎呀,我的姐姐,”墨莲一副“怎么跟你说不通”的模样,“哪是顺路那么简单?”附在绿菱耳边把太子怎么说有捷径而把小姐引上了从未走过的路、李总管又怎么悄悄拦下他们这些随侍的人说那条路是皇族专用的、领着他们绕了个大圈子到出口的地方等着都说了一遍,“结果这捷径比我们寻常走的路还要耗时。你说这是什么缘故?”看绿菱只望着她不说话,有些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不明摆着是太子殿下要和小姐单独多说会儿话?那你再想想,太子怎么不找别人、为何单找着咱们小姐?”

      “墨莲,你是愿意看见如此的?”

      绿菱听了墨莲所说,并未如她所期待的露出喜色,相反倒是有些忧心的样子,墨莲的兴头不免就受了挫,“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你不愿意看见如此?”

      “话倒不是那么说——你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都无什么大要紧,我是怕二小姐并不愿意这样子。”

      墨莲想了想,不那么有底,“小姐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呢?那可是太子,又是那么天神一样的人物,你没看见他们两个在月亮地里一块儿走过来的样子,那简直就像、就像……哎呀,我是不会比方了,总之再没有那么合适、那么看着都让人透不过气的一对人了,要是真……”

      “墨莲,”绿菱打断她的一脸向往,“你记不记得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二小姐和我们小姐闲谈时说的一些话?那时她总笑说我们小姐的性子是宁肯舍身饲虎也要引人向善,而她是绝不肯委屈自个儿的,还说就算嫁了人,凡事也要由着自个儿的心,断不会去削足适履。你是知道你们小姐的,你觉着她这些话是说说而已还是真那么想的?”

      墨莲道,“目下的事和小姐想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太子可是万人之上,小姐若是真跟太子……谁敢给她委屈?你们三小姐当初不也说二小姐必得是高贵脱俗的人才能配得上的?太子不是最能当得起这几个字的?”

      绿菱摇头道,“你是光看到十五忘了还有初一:太子如何咱们先不说,他总是皇家的人,二小姐要真的入了皇家的门,你想她还能不能像在尚书家那样随心所欲、人人都围着她转?”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再往深里说,君王有几人是长情的?到了他朝秦暮楚的时候,德琳小姐这样的人要如何自处?依德琳小姐的心性,她定然会预想到这些,是以回来的时候才不见丝毫喜色,只像是烦恼不尽的,大约是碍于他的太子身份不知该如何回绝才好吧。

      被绿菱这两瓢凉水泼下来,墨莲的心也冷了些,打了个唉声道,“你说的倒也是道理,可我还是觉着可惜了……”

      “你就别唉声叹气的了,小心在小姐面前露出来,倒给她添堵。时候不早了,赶紧躺下吧。”绿菱吹了灯,和墨莲分头睡下了,毫不知卧房里德琳还在辗转反侧……

      主仆三人当夜睡下的晚,次日可还是在一样的时候起来——这一日宫中的热闹不减,多处园中设有散乐百戏,宫娥内侍们除了要当值走不开的,无不盼着能呼朋引伴四下游玩,德琳谙知他们的心思,早早地起来以便在自个儿这儿当差的宫娥和小黄门各尽了洒扫之职,之后便叫墨莲把他们都放出去了,及至瑶筝来时,屋里屋外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个。

      瑶筝没带丫头红绡,可也不是独自一人——与她同来的还有徐若媛,进门先笑着告罪,说不该这么一大早就来搅扰,还请杜姐姐休怪她们不体谅人。瑶筝笑道,“徐姐姐你不用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不体谅人的是我不是你,”转对了德琳道,“徐姐姐说你们昨晚儿散得晚,生怕来早了扰了你的好梦,我说就算我们不来你也不会偷懒不起来。看,让我说着了吧?”

      德琳笑道,“是,你神机妙算。”一面请徐若媛入座,墨莲和绿菱也端上了果碟茶水。徐若媛客气,对两位丫头道了谢才坐下去,望了德琳笑道,“姐姐今日不打算各处转转去么?”
      德琳知她是看到自个儿只做家常装束才这么问,笑道,“我还真未想好今日要做什么。你有什么好去处没有?”

      瑶筝插口笑道,“她可不就是不知能往哪儿去才一大清早去找我。恰好我要来问你昨夜斗茶的事,故而就一块儿来找你了。”

      徐若媛听瑶筝提起了便就口问起昨夜的结果如何,德琳谦称“侥幸不辱使命而已”,瑶筝一听拍掌道,“太好了,总算不用再为你提心吊胆了。”

      德琳闻言奇道,“你有何要提心吊胆的?”

      德琳以为瑶筝是怕她会在帝、后面前不小心失手,谁知瑶筝道,“我看你和燕教习、韩教习得空就在探讨切磋茶艺,很怕你们走火入魔了;再看你们那手,说烫一个泡就烫一个泡,实在怕你们哪回不小心就像徐姐姐那回那样……对了,徐姐姐,你那胳臂好利索了吗?落没落下疤?”

      瑶筝嘴快话转得也快,前一句还在说德琳,后一句就转到徐若媛身上了,徐若媛措手不及,见德琳也关切地看她,忙笑,“蒙你惦记,好利索了。也得亏是东宫的药膏好,不然还真说不好这胳臂过后成什么样了——这也是技不如人,才丢那样的丑。”

      “徐姐姐你说哪里话?”瑶筝摆手,“那不过是个意外。对了,姐姐,你既说‘不辱使命’,那么皇后娘娘一定是满意的了?那她赏没赏你们?赏什么了?你放在哪儿?”她说着来了兴致,站起身来预备自个儿找。

      “快坐下吧你,”德琳嗔她,“你都听谁说的给娘娘办差就一定是有赏的?那不是应尽的本分?”话虽如此,还是把皇后娘娘意欲允许她们探家的话说了,不过也格外说这只是动议而非定论,怕万一事情有变她二人会失望。

      瑶筝和徐若媛听到此话自然是惊喜交加,徐若媛更是感叹,“娘娘厚德,竟连这都替咱们想到了。”德琳只低头啜茶,未肯细说仁慧皇后此举的由来。正想着怎么把话绕开,却喜墨莲从外头挑起了帘子,对屋里笑道,“小姐,又有客来了。”

      来的是韩颖和燕云秋,进了门就笑说是来道谢的——她们要谢的竟然是墨莲:这一向她们除了在芳德苑跟骆清远学习,余下时候也时常在德琳这儿练习,都是墨莲在照应水、火,“实话说,咱们昨儿晚上能得露脸,自个儿的天赋能算一分,骆少师的指点能算一分,剩下的一分可就是墨莲的功劳了。”韩颖说话的底气十足,燕云秋在一旁只是笑,却显然也是赞成的。

      因为德琳的缘故,瑶筝和韩颖也是熟识的,见她从进来就说笑个不停,嘲弄道,“你光说谢,可什么都不往外拿,难不成就是凭着两片嘴来送空口人情的?”

      韩颖闻言向她偏过头去,原本就有些吊梢眼,如此一来更像是在藐视人的了,正要开口,燕云秋却拦在她前面先笑道,“陆教习,有你这个女侠客在,谁敢光说不做?那不是等着你指着鼻子骂我们悭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彩花库锦面儿的盒子,大小宛如蝈蝈笼子,不等瑶筝发问先笑道,“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玩物,墨莲你别嫌弃才好。”

      燕云秋说着话已在盒子上摁了一下——小小的盒子竟是有机括的,这么一摁便上下弹开,众人还不及觉得新奇,已被盒子中的东西引去视线:竟是女孩儿家玩“抓子儿”时惯用的杏核,却又比常见的要鼓棱些,清一色的拇指肚大小,外观看起来亦不是寻常所见的那种发暗的黄,而是各色都有,更可贵的是无论什么色泽都莹润剔透,活像是在杏核表面塑了蜡光。瑶筝最先看出蹊跷,抓在手里捻了捻,证实了自个儿的揣测,不可置信地叫道,“石头的?”

      燕云秋笑而不语,韩颖乜斜着她道,“这还算不算空口人情了?”

      瑶筝摇头道,“我再不识货也不敢那么说——青州的五彩石我纵算没见过,名儿总还是听说过的,何况还是形状都几乎一样的?这得几千几万块石头里才能挑出这么几块?早知道如此,燕教习,当初你叫我来给你打下手该多好!”

      众人听了都笑,燕云秋直道“那我怎么敢当”,韩颖接口笑道,“可不是,谁敢用她?万一谢礼不合意,过后还不得追着咱们给她当牛做马好找补回来?”

      众人听了又笑,瑶筝叫着韩颖道,“你可别怨我啊——我本都不想臊着你了,你偏来招我!我问你,这五彩石是人家燕教习家乡的物产,与你有什么挂连?你的谢礼却在哪儿呢?”

      韩颖闻言微微冷笑,刚要开言,德琳却先叹了一声,“瑶筝,惯常叫你在女红用物上头用些心,你总不听,这下‘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吧?”指着放在一边儿的盒子道,“好好看看,那就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江宁织造的东西——莫小看了这个盒子,外头多少人握着真金白银可求不到手呢。”

      瑶筝听了将信将疑,倒是徐若媛听了德琳的话点头不已,笑道,“我刚刚儿看到燕教习打开盒子,一下就想起买椟还珠中的那个‘椟’和‘珠’了。说实在的,这做‘珠’的五彩石极好,做‘椟’的织锦盒子也不遑多让,真真是相得益彰呢。”

      听了德琳和徐若媛的赞扬,韩颖始觉面上有光,笑道,“幸好你们二位见多识广,不然……”她瞥了瑶筝一眼,直对着她哼道,“你可也真是好命——明明是你挑我的事儿,偏偏她们明里暗里都替你拦着我,倒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她这话是把燕云秋和德琳都捎在里边儿了,不过并无真的抱怨之意。德琳和燕云秋相顾一笑,并不辩白,只是德琳心中暗叹天意难测——在她眼里,这韩颖和谭玉君颇多相似之处,谁知瑶筝对谭玉君是黑白眼瞧不上,和韩颖却颇能处得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冲相容实在是玄妙难言。

      燕、韩两位的谢礼虽说不上名贵,却足够新奇,好在墨莲是大家子里见过世面的,并不一味忸怩,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便收下了。徐若媛在旁看着,露出一丝羡慕之色,悄声对德琳道,“都说近朱者赤,果不其然,姐姐身边儿的丫头都有旁人不及的宠辱不惊。”

      德琳听了只是轻笑,“是么?我还从未觉出来。”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瑶筝又跟韩颖拌开嘴了,“我为何要谢你?”

      韩颖道,“要没有我们三个,你能得着探家的机会?杜教习还好说,我和燕教习可纯是为你们铺路的——就算能探家,我们的家隔得那么远,一晌半日的哪够……”

      “哎,你先别说这话,八字儿没一撇的事,等定下来再谢也不迟!”瑶筝拿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劲头。

      “那倒也是。”韩颖想了想,倒是赞同了瑶筝的话,对另几人微皱了眉道,“这皇家的事还真不能听风就是雨:像咱们的茶艺,原说是要为‘赛墨’之会助兴的,事到临头又说当日里的程式太多、排不下了,告诉咱们往后挪;结果昨日傅姑姑刚说了圣上过个两三日要抽验,却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就把咱们叫过去——幸得咱们几位都经得起折腾,不然这说变就变还真让人无所适从。”

      燕云秋笑道,“你怎么还为这个烦恼?哪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莫说皇家,就是咱们自个儿做事不也有临时起意的时候?要按你说的,丫头们不也该埋怨被咱们折腾的够呛?可抛开这一样你想想,那经得起折腾的丫头是不是越来越被咱们倚重、经不起的渐渐就只能干些粗使活计?换到咱们身上,那不就是说上头越是朝令夕改越能看出底下人的能干来?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不是好事儿吗——不用学毛遂自荐便能被人赏识,你还有什么好凸唇鼓腮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停了一霎,之后才笑起来,赞她说得好。德琳入宫以来诸多事都要听人调遣,与她的过往相比实在是难为了,故每每亦有类如韩颖的不耐、不快,不过都压在心里而已,如今听了燕云秋的话,倒像是在山重水复中另辟出蹊径,按着她的路子想了想,心中开朗起来,再看燕云秋,便觉得她虽温厚却不失独到的见解,更加生出亲近了,只暗暗可惜杜昭早已娶妻生子,不然倒是一桩好姻缘呢。

      德琳自个儿心中臆想,一时未理会旁人又说了什么,及至徐若媛问她意下如何时,她接不上话,只得笑道,“我正想着叫墨莲再给换些热茶上来,竟未听你们说的什么……”

      瑶筝一指韩颖道,“还不是她的主意。”

      原来韩颖提议出去转转——当日里已婚娶的公主、王爷们要各自携夫将妇回宫向嘉德帝和后妃们问安,届时帝、后赐宴,众妃嫔都将盛装与会,韩颖之意是到他们的必经之路徜徉,假作偶遇一睹众人风姿。燕云秋对此无可无不可,瑶筝不赞成,说谁都不认得何苦臊眉耷眼的往前凑,故而徐若媛才问德琳的意思。

      德琳心知自个儿不是瑶筝,不能如她那么说话,微沉吟着道,“虽傅姑姑说了过节这几日不拘尊卑,可不知皇亲国戚们是不是都一样随和……要是无意中冒犯了,或觉得咱们这举动不够持重的……”

      “嗯,也是。”韩颖也是聪明的,德琳一提她便辨出轻重,自个儿打消了念头,“我是闷急了才胡乱出这主意。要不这样子,我们自个儿找些热闹如何?”她们的身份自然是不便夹在宫娥内侍们中间去园中赏玩百戏的,可大节下的枯坐也实在有悖人常。

      德琳见韩颖话落之后另三人都看向自个儿,明白她们都是指着自个儿拿主意,料是推脱不过的,思量着道,“热闹我还真想不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毽子、蹴鞠都是不成的……你们若是不嫌沉闷,我这儿有围棋、双陆……”

      “双陆!打双陆好了,这个我在行。”瑶筝一听双陆便揎臂挽袖。

      “这个我也在行。”韩颖不甘示弱。

      燕云秋只笑不语,看样子也是此道中人,德琳看徐若媛,徐若媛微笑,“围棋、双陆我都会一点儿,可都不精。”德琳有数了,于是叫绿菱和墨莲预备东西。忽想起什么,随口对徐若媛道,“别说,就差个谭教习,不然六个人可都聚齐了。”

      徐若媛闻言微顿,继而笑道,“宁落一村不落一户,姐姐要不打发人去请请她吧,不然倒显得像我们特为把她排挤在外头似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德琳赞了一声,叫过绿菱来,让她去请谭玉君。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请过来了,口中说本懒怠动,怕扫了众人的兴才来的。口中如此说,面上神气倒是欣然的。德琳瞥了绿菱一眼,绿菱若无其事,于是德琳只是笑着请谭玉君入座——事后绿菱果然告诉德琳,说她去的时候谭玉君正关在房里生闷气,听到她说诸位教习都在等她才露出笑脸来。

      谭玉君也好双陆甚于围棋,于是她和燕、韩、瑶筝四人议定了规矩,两两一对儿地鏖战开来,德琳和徐若媛则各执黑白子在窗下对弈。

      眼见打双陆的人只顾掷骰子、算步数,徐若媛停棋,轻声,“姐姐,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跟你说句话,可一直未得着机会……”

      “什么话?”德琳诧异。

      “就是分教习的事。我总觉着乐平公主的教习应该是你,可……是以我总觉着对不住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德琳也停了棋,“谁做谁的教□□家一定有皇家的考量,我们不在其中,又哪知其中的奥妙?要是硬按我们自个儿的想法去揣测这事,岂不是自寻烦恼?况且这事情既不是你定的、且又与我无损,你怎么能想到对得住对不住我上来?”她轻嗔。

      德琳眉目平和,言语中又毫无芥蒂,似真把皇家的如此安排视作理所应当。徐若媛看不出她的破绽,反不知该喜该忧,期期艾艾道,“可那寿昌公主……从仪和殿见那一面来看,似乎……不大好相与,姐姐还是要有些提防才好。”

      “嗯,我会小心。”德琳应了一声,半垂眼目专注于棋盘,又落下一子才轻声道,“多谢。”

      “姐姐客气了,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一定效命。”徐若媛悄声,也落下一子,做了一个小尖——很扎实的下法,不见锋芒,但很实用,会令对手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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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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