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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良辰(下) ...

  •   当夜席散后,乐平公主元湘伴驾回了仁慧皇后的寝宫,皇后问起了太子的金花是谁人所投——宫里差不多的人其实都知道太子元成参加“赛墨”之类的事不过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并不真正参与比评,否则以他的太子身份,评判的人是让他赢好还是输好?不如只参赛不参评,落个各自随意、皆大欢喜。元成早两年提出这个法子时帝、后便赞同了,虽未公开说,架不住总有有心人愿意琢磨,品出这一层意思后就都不在太子参与的事上动格外的脑筋了,像“赛墨”,即便有人认出太子的字也不会把金花投给他:投也是白投,谁还做那无用功?正因为此,今岁太子竟得了两朵金花才令皇后意外。

      元湘实则也疑惑一晚上了,这时候据实告诉皇后,“一个写着‘徐若媛’,一个光坠了个‘杜’字——不过今日能进仪和殿的人里姓‘杜’的也只有那么一位。”

      皇后张了张眼,未说话,元湘看着皇后的脸儿道,“两个最超群的教习竟然选了同一幅字——我过后问过宫娥,宫娥说她们还是各选各的、并未在一块儿商量过。母后您不觉着这也太巧了?她们俩的眼光怎么就那么一致?”

      “湘儿,你怀疑什么?”皇后微微凝眉。

      “我觉着王兄在这里脱不了干系,”元湘自个儿试探不出元成,转而在皇后这儿寻求支持,“今儿刚一计数的时候,王兄那儿的李总管就急急忙忙地来了,要把王兄的箱子拿走,说太子反正是不参评的、拿回去做个纪念也就罢了。我当时还取笑,说空空如也的箱子有什么好纪念的,正好有剩的金花在一旁,我就叫人把箱子打开、预备把那些金花全装去给王兄好嘲笑他一番,谁知?”谁知一打开箱子才发现别有洞天,再一想就觉着元成是事先知情的,否则何用那么急且是让李申来跑这一趟?再看今夜她旁敲侧击时他的反应,他分明是不想让人知道谁投了他,那他为了什么要瞒着人?

      “那你父皇问起时你怎么推说不知?”

      “王兄不想人知道,我自然得帮他。”元湘理直气壮——父母为尊,手足为亲,亲是亲近,尊是尊崇,帮着亲近的去糊弄尊崇的,这是不用想就会做的事,至于“亲”之间过后再怎么理论掰扯那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不出王兄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帮谁。还能是……”

      “还能是什么?”

      元湘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沉吟,皇后这么一问才回神,自个儿先摇开了头,“理当不会。我刚刚儿在想还能是徐教习?毕竟这一阵子她时时出入东宫,可又一想,王兄不是那样的人,这么些年,他什么时候跟女官们有过牵扯?既不是徐教习,那还能是杜教习?可就更不像了:他们两个要真有些什么,王兄该巴不得借我的话把字赐给杜教习才是,干什么他先一口给否了?况且看杜教习的样子,和王兄生疏得很……再不然是韩教习?我说到赐字的时候,她确像是欢喜的……可她的花并未投给王兄啊……哎,也是,韩教习和燕教习的金花投给谁了?”

      元湘冥思苦想,浑不知自个儿已偏题了,皇后先还细听着她说的话,至此忍不住好笑,“湘儿,你倒是在猜疑你王兄呢还是在猜疑哪位教习呢?”

      元湘想了想,自个儿也笑了,“母后,猜疑王兄和猜疑教习还有什么分别吗?”看皇后笑而不言,更来了精神,往皇后跟前坐得近了些,“母后,您和姑姑们费了那么大心力选了这六个人进来,实则不光是做我们几人的教习那么简单,是吗?”

      “你说呢?”仁慧皇后笑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元湘露出和皇后相似的笑意,却刚要说话就被皇后拦下了,“湘儿,话到这儿就够了。”仁慧皇后的笑隐含了告诫之意,怕元湘不能明白,又对她道,“你记不记得桂姑姑那只虎皮狸猫的幼仔?”元湘点头:桂尚服养的狸猫曾育出一窝幼仔,毛茸茸的极是可爱,众人争相去看、逗弄,狸猫不知是害怕还是不堪其扰,整日叼着猫仔东躲西藏,最后一只也没活下来。“凡事先顺其自然,即便要关照也得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不然时机不到,好心反而成了揠苗助长。”

      皇后的话说得含糊,意思却分明,元湘敏慧,听到这些话就不再深问,只点头说“知道了”。仁慧皇后便又嘱咐了她些事,元湘一一答应了。

      不提皇后母女如何促膝而谈,其乐融融,此时在宫中的某一段路上,也正有人边行边谈,只是与皇后母女间的情形迥然不同。

      “德琳,那幅字我不给你是因为……”一个男子的柔声。

      “殿下,德琳并未想过要要。”女子的声音极是清冷。

      “嗯?”德琳的口气太过生硬,元成唇边的笑意不由一僵,瞥向她时眼神儿带了一点点锐利,“为何不想要?”

      德琳不语——从彤辉宫散出来时是一群人,她也不知怎么三弯两绕的旁人就都不见影儿了,反而是不愿见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样子还要一直跟她同行。

      “我在问你话,德琳。”元成的声音又柔和下来,像在哄,又像在逼。

      你问我我就一定要答吗?德琳在心中发狠,口中却不能不出声,“我无话可说,殿下。”

      “你无话可说?”元成显然又被她气着了,声音拔了个高。但仅此而已,他随即就又声音带笑,“你无话可说正好,我有话说。那么我说,你听,你别打岔。”她的别扭功力他早有领教,他断不能再被她左右了。

      “我今日很开心。”他说。

      德琳不语。

      “若是能把那幅字给你、让你收着,我会更开心。”他又说。

      德琳还是不语。

      “可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投了我的字,那我就顺你的心意、免得你被人猜疑……”

      “殿下,”元成话刚及此就被此前宣称无话可说的人打断,德琳的声音像在力持镇定,“您想得多了。德琳并无可被人猜疑之处。”

      “是么?”元成像是困惑的口吻,面上的笑意却怎么看怎么像是意味深长,“你果真没有可被人猜疑之处?”

      “要不殿下以为呢?”德琳红了脸,“写好的字挂在那儿,人看了,我看了,看着好,我就投了,如此而已!至于投得不合人的心意,那是我的眼光不济,可济不济那是我自个儿的事,又没犯到国法宫规,殿下听说哪一条、哪个人告诉过什么样的字让投什么样的不让投?既没有,我投谁不投谁又有什么不当?有什么可被人猜疑的?”

      她一口气像连珠儿箭似的冲口而出这么一大串,元成瞅着她,光听不说话,直等她停口了,才闲闲地道,“既如此,你又何须怕人知道你把金花给了我?”

      “我何曾怕……”德琳冲口就驳,横眉立目在对上元成笑意炯然的双眸时哑然——心念电转中忽想到她在仪和殿中的所为只怕早被眼前这个人获悉,顿觉一层汗意涌上额头,有心要老着脸皮来个抵死不认,可惜道行不够,心早慌得稳不住阵了,挣扎了一番,竟只是狠瞪了元成一眼,扭头便走。

      “你去哪儿?”望着那像是落荒而逃的人,元成简直忍不住要大笑三声了,一个箭步追上去,拦在德琳面前,“你这是要夜闯曜华殿去告我的状?”德琳慌急出错,随便奔上的一条路走到头就该到嘉德帝的议事之所了。

      停下来——被人迎面堵住了不停也不行,勉强辨了辨方向,德琳的难堪更胜,不过所谓恼羞成怒,她索性不闪不避,扬起一张肃穆的脸望了元成,一派端庄沉静,“殿下,您挡了德琳的路!”

      元成不接她的茬,“你说不是怕,那么,你是因为徐教习也投了我才怄那个气?”

      德琳瞠目。

      一看德琳的表情,元成知道自个儿的猜测不是无稽之谈,所有的蛛丝马迹此时自动串到了一起,顿时恍然——带木槿去芳德苑那回,他就隐约觉着徐若媛到场后,德琳有些异样,还以为是他多疑了,如今才知再大气的女子也有狭隘的时候,不过她这样的狭隘却足够叫他心花怒放了,“徐教习要投我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干,你不能为这个怨我!哦,对了,你今晚有一阵儿怏怏的,是不是以为我不把字给你是想留给她?怎么可……德琳,德琳!”

      德琳又一次甩手走开,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喊了两声无果,只能又一次迈开大步追上去,“德琳,听我把话说完!”他伸手要抓那一味想绕过他走开的人,一看她全神的戒备,只好把手放下,身形却一步也不肯让,除非德琳动手把他扒拉开,“我和徐教习从无瓜葛……”

      “殿下,”德琳抬眼,眸中那两小簇火任谁都不能看作是喜悦,“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您跟谁怎么样、有没有瓜葛与我何干……”

      “我没说与你有干,”元成截口,“我只是想叫你知道……”

      “我不想知道!”

      “那我就自言自语!”

      元成像是在玩笑,可说完这一句他真的就又往下,“不管是徐教习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和她们都只会是泾渭之水,我不敢说往后会怎么样,因这世间有很多事我做不了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要看造化、看天意,人力是无可奈何的:像我喜欢的女子,她对我不假辞色,我便束手无策,只能等,等到也许哪一天她忽然回心转意、会想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即便如此,有件事我现在就能说:这里,”他摁了自己的胸口,“多年虚位以待的地方,我视同自个儿的命,我不会把自个儿的命随随便便交到什么人手上。”

      他字字清晰地说出这番话,德琳只是半垂眼目,看不出她是不是听进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却已不再。元成看着她,不由自主从心底里叹出一口气,柔声道,“德琳……”

      德琳的眉睫微动了动,却到底未抬眼,“我并不曾……也不会与徐教习怄气。”说罢又似嫌自个儿不该搭茬,话落就把脸扭到一边儿去了,懊恼之意倒是尽落元成眼底。

      “还有呢?”元成自然是不甘只听她这么一句、且是与他没有多大干系的一句,幽黑的深眸直追问到德琳脸上去,样子像贪心的孩童,明明已有饴糖在手,却还冀望着更多——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德琳不光一言未发,甚而侧身闪过他独自往前走了!

      元成无奈地望着那看起来俏生生也倔生生的背影,实在不敢想他这个太子竟又一次被人甩下了,可再一想德琳刚说的话,又笑不可抑了:她说她不曾也不会与徐教习怄气,细琢磨起来,岂非等于承认了她是在和他怄气?她和他怄气,这真是想起来都令他心痒痒的一件事,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说的这话,他总算看到铁树要开花的迹象了,“等我,德琳,仔细迷了路!”这园子不是寻常人能进来走动的,她必得靠他引路才行。

      德琳充耳不闻,一迳顺着路往前走——她的丫头和他的侍从都不在眼前:不用问都是被那位李申李总管给支走了,无人在跟前也好,她就无须顾忌被人看到她对太子无礼,反正原本就是他无理、无良、无德在先!

      德琳心中把不是都推到元成身上,唯如此方觉能平静一些,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跟上来,也只把头偏到一旁,并不肯看人。眼见德琳如此,元成又是好笑又是心中柔软,有心再逼问她的心思,却又不忍见她羞窘,终只是静静地走在她身旁,入神地看着两个人的影子在月下忽远忽近——远是她总想躲开,近则不言而喻。良久,元成哼了一声,“小女子!暴殄天物!”

      他的话没头没脑,德琳不由侧目望他,却,怔愣当场——

      斯时,月过中天,霜华如练,俊逸的年轻男子在无风的冬夜披着一肩皎洁的月色笑睇着她,眉间不尽缱绻、眸中无限情意……德琳不知心中的震动因何而起,唯知此时的元成令她再不能直视,仓皇地避开了眼,毫不知自此后她再也忘不掉男子眉目间那星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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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良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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