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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星陨(四) ...

  •   “元成受死,余人可活。”当先而立的瘦削贼首一字一顿。
      无人回答他——或许有人想回答,但是突来了一阵号角声,太突兀,太瘆人,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声音来处望去,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看到,行宫外,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翻飞,仿似风驰电掣,足见驭手的急迫。待看清马上人的装束,燕三苦笑:是与贼众一模一样的黑衣黑巾!再一细看,微微变色,“小七!”

      燕七沉声,“看见了。”马队当中一人,带的是鬼面面具,穆郡王叛乱当日,有个使连珠火箭的头领就带的这样的面具。而听说那人身中数箭,尸身落入护城河……,莫非,那人并没死?
      “我想起来了!你是费礼海!!”又是突兀的一声,秦简指向了瘦削的贼首。
      拼了全力大喊出来的,自是人人听了个清楚。贼首应声望来,看到秦简,也看到了八骑等等人的震惊,似冷笑了下——就是这种冷冷的、对什么都像不屑一顾的劲头,令秦简一见就觉得熟悉——抬手扯了蒙面巾,果然是费礼海——宁王从前的总管、按说早就“死”了的人。

      燕三与燕七蹙眉互望:费礼海在眼前,那么宫外驰来的戴鬼脸面具的又是谁?!齐看向费礼海,费礼海却已回望后来的黑衣人马,忽然像是一震,急急向山下迎了出去,步子都有些乱了。而就在此时,半坡处有人大喝,“费礼海,本王在此。想要我命?你且来取!”
      这一声振聋发聩,由不得人不看,而一看之下,费礼海作色:燕铁八骑和兵士们舍命相护之处,不就该是元成的藏身之所吗?那不应该是凌云殿吗?元成为何会在半坡的兵器库?!看他和身前身后的护军正副统领与亲兵,一个个披挂齐整,兵刃未卷,显然是预先保存了实力,留着在关键口儿好当生力军使的——谋划倒好,可惜区区二十来个人,能成什么气候?
      扫了眼凌云殿,又看看兵器库——这才看出两处竟是互成犄角,费礼海的轻慢之心略收,再看一眼兵器库前从容凛然的元成,终先压下仇恨,继续迎向山下来人;今日之事,他自负算无遗策,未料连出两桩意外:未料元成不在凌云殿,未料“他”会来!他怎会知、又为何来?他不该来!他得叫他回去,乱臣贼子之名,他不能沾!

      费礼海的举动出人意料,八骑、元成、乃至贼众都看着他疾步而下,挡在了顺着宫道而上的黑衣马队之前,仰头对着带鬼面面具的人说话。
      费礼海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看到费礼海像是在苦苦相劝,而鬼面人不为所动。不过也不能说不为所动,那鬼面人指着凌云殿和兵器库也说了几句话,费礼海一味摇头。之后两人动了手,费礼海所率的贼众和鬼面人带的黑衣人也随之战到了一处。
      一模一样装束的两队人忽然打得不可开交,自八骑始,人人都懵,先还预防有诈,待看到真实的血和死亡,才有所醒悟:后来的黑衣人马是友非敌。
      “得去助阵吧,三哥?”
      “得去助阵吧,殿下?”
      凌云殿和兵器库前都有人询问。

      “怎么助?都一样的打扮,打到一起了,哪能分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秦简问出了半数人的顾虑。
      “先头的人什么兵器都有,后来的人都用的佩刀。”燕三盯着缠斗不休的费礼海和鬼面人。鬼面人用的是长鞭。
      “后来的人衣物新,战靴是灰黑双色面。”元成也在看费礼海和鬼面人,眉峰深簇,“去,助战……鬼面人,拿下费礼海!”他喝令。
      “是!”亲兵们应声欲动,场中却变生突然:不知何处飞出一把柳叶刀,直奔鬼面人而去。
      “小心!”元成惊见疾呼,目呲欲裂。
      “小心!”费礼海大呼,迎着鬼面人的长鞭直冲而上,推着鬼面人转了个圈,“噗”地一声,柳叶刀没入自家的肩胛,“你疯了?!”费礼海捂肩怒斥掷刀的人,“你知他是谁?!”
      “是坏我们好事的人!”那人伤痕累累,满脸怨毒,“要不是他,我们早成事了!还有你,你要报恩,却害我们跟着送命!兄弟们,今日是活不成了,痛快一起死吧!”说着一扬手,寒光又发,费礼海闪身躲过,身后却有持佩刀的黑衣人袭近,光影过处,费礼海被砍翻在地,还待再砍,鬼面人的长鞭挥过来,卷飞了那人的弯刀,人也抢过来,“费礼海……”伸手要去搀地下的人,却是身子一颤,臂上赫然也是一把柳叶刀。

      “你个畜生!”费礼海挣扎而起,未待站直,“噗”“噗”两声,胸口再次中刀,蹒跚地往前扑了一步,倒在鬼面人脚下,“……您,何苦要来……”他勉强吐声。
      鬼面人也倒了下来——有反贼的流星锤击中了他,一口血喷出,“你又何必?”
      费礼海眼神涣散,“您是公主的血脉,属下答应过……”再未说下去,没有了声息。
      鬼面人挣扎着向前伸出手,强够着费礼海,阖上了他的眼:你有放不下的,我也有,是以我来了……力竭,仆地,觉出有人要掀他的面具,他苦笑,看到他的脸,不会有人吃惊吧?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却听有人疾声,“别掀!”跟着急唤,“来人!叫医官,快!”有人搭着他的肩膊,把他搀抱到约莫是门板之类的东西上,是元成吧?他的兄弟、手足,太子殿下,他们也许久不见了……

      醒来是在榻中。元俭缓缓睁眼,看到了榻边的人,微微漾开点儿笑,“你,还好?”
      元成往前倾身,令他能看得清楚些,“好。”
      元俭虚弱地笑了下。闭眼匀了匀气,才又有力气睁眼,“她呢?”也好吗?
      “嗯。”元成点头,轻声,“你可要见她?”
      元俭无言。元成回头向屏风外低声叫人,“德琳。”
      元俭垂目,德琳……,能这么叫她,他二人是言归于好了……。抬眼看到进来的女子,一怔:当年初见,是东宫夜宴,她容华绝代,偶有失神,更显遗世而独立。此时裳简裙素,钗环粉黛皆无,经历剧变后,面色有些惨淡唏嘘,却……还是夺人心魄。
      “参见宁王殿下。”德琳近前,深深行礼。
      元俭看向元成。

      看出他目中的请求,元成问询一旁的医官,医官张了张嘴,似是想阻止,须臾迟疑,还是上前,小心抄着元俭肋下,把他搀坐起来半倚在榻上,元成帮着在他后腰垫了个软靠。
      元俭额上沁出薄汗,压抑着稳了稳气息,才含笑,“免了吧。好赖教过你几处指法,不弃的话,叫声‘师傅’吧。”他不是什么“殿下”了,迷翻宫中派在府里的侍卫,率亲随用假冒的龙隐兵符骗开城门的时候,他便再不会是“殿下”了。只是,他的力量还是扭转不了乾坤……,不过她活着,元成也活着,他总算不虚此行……
      “师傅请受弟子一拜。”德琳重施大礼,不敢直视元俭——医官说柳叶刀上淬了毒,还验不出是何毒,而流星锤伤了他的心脉……。元成派人回京急传詹聿怀、风七、张时景、董御医等人了,不知是否来得及……

      “起来吧。”元俭虚虚伸手——胳臂不像是他的了,抬起竟似有千斤重。她刻意不正视他,是怕眼里的不忍被他瞧见?“那回教你的,可练会了?” 她与他,没有别的话好说,而他想说的,全都不能说……。这一生,他有太多太多的话不能说,太多太多的事不曾做,想来真是后悔,“去找架琴来,看能不能再指点你一二吧。” 他怕是不成了,骨髓里似在往外渗出寒意,身子也在发沉,发空,“太子意下如何?”他问元成。
      “谢王兄肯指点。”元成沉声,向医官示意,自起身去外头叫人另送被卧、汤婆子来:元俭口唇青白,显是寒极,却强忍着不打冷颤。

      医官扶元俭躺下,给他下了几处银针,往外拔拔寒气。德琳避到屏风外,恰有侍女送了琴进来:凌云殿里现成儿就有。抽开琴匣,一愣:想来这琴素日只是摆设,竟无义甲。挑剔不得许多,试了试弦倒还中用,遂理了衫袖,向内道,“弟子就弹《凤翥》可好?”
      “叫自个儿的名儿吧。”元俭像是叹了一声:不过就那么一说,她还当了真。他算什么师傅?他又何尝想当她的师傅?“《凤翥》甚好。”他唯一一回见她弹琴,便是弹的《凤翥》,在琅嬛阁的树下,正是她家迭遭厄难之时——琴技不足一提,浑身的气韵与这曲子却是莫名契合。而仔细想来,《凤翥》对他、她、元成,还真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回思过与她的点点滴滴,东宫初见,只觉是个不负盛名的绝代佳人,若从此不见,也未觉有何遗憾。再见是在宫学里,她与魏夫子论郭巨、论孝义,字字珠玑,令他几番想击节而赞——若那只是最后一面,也便罢了,不过是偶然会想起,曾有女子的辩才令人折服。偏偏,后来在寿昌宫里,与槿儿、沁儿猜曲为戏时,她回来了,敏辨巧思,心窍玲珑,他不知不觉神摇目夺,就在那一回,他弹了《凤翥》,之后才知,一式两份的琴谱,一份在他,一份在她,都是元成所予。

      元成……,他比他小了六岁,他能在朝堂上条理分明地奏事了,他还偶尔淘气被嘉德帝责罚。但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智谋划就非他所能及?就像那回他到听松轩,调侃“王兄与杜教习一见如故”、“若能共结连理也是一段佳话”,他还以为他意在提醒他婚约在身,勿言行不慎授人以柄。直到端午那回,御前对弈,看到他和德琳间的情形,他才蓦然醒悟:元成当日实则是在试探、防范他!枉他真的以为他对她不以为然,一再在他二人间好言相劝……
      若他当时未加掩饰,一口认了对德琳的心思,后续,是否会有不同?……不会,德琳已经告诉过他答案,在他苦心竭虑引她见到舜娘、查知了元成对杜家的所为之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9章 星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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