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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星陨(三) ...

  •   他未粉饰太平,确信德琳不会被吓倒:她闯进来的时候,是抱了与他共死的念头,每想到此,他心潮如涌。“怕么?”
      “有点儿。”德琳略感汗颜:本不畏死,此时,却极想、极想能活着——“活”会有许许多多的困难,近的是宫外的反贼让不让他们活,远的……,今日应了他,日后要如何面对父亲和杜氏一族?愧疚很清晰,悔意……,也有星星点点:只悔思虑欠周,余下皆无悔。与他还能这般站在一起,她已觉得是劫后余生,别的,她信他不会束手待毙——没有依据,就是相信。

      她眉目清明,元成望而知她所想,因她再无退避的依托态度而动容,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环入怀中,道,“我让人叫绿菱她们来陪着你……”
      “不要。”德琳摇头,“还是我回去——燕统领他们再能干,总是要回话禀事的,我在这里,谁都不便。您不必担心我,我有这个。”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个翠玉的饰物。元成一瞧,眼神顿亮,“你还留着?!”是他从前送她的叶笛。
      德琳睇他一眼,却是想到什么,“这个示警可中用?”她记得当初吹响它时的声音极响亮尖锐。
      元成笑了,道这只是呼叫龙隐用的,况行宫在群山腹中,这点儿声音传不到官道上去。

      “那还有后山,瑾言要送我走的时候说的。既然后山有路,我们何不……”德琳又想到一样。
      “后山是宫人们砍柴、采摘山货的小路,而且下山必经一处深涧浮桥。”趁敌不备,轻骑疾行尚有通过可能,大队车马则无异于自寻死路:大队车马一动,必会被宫外反贼察觉,届时没有阻挡,顺势追击,正好把拥塞在山路上的他们当成靶子。——此时他们尚且不知,燕三派往京中报讯的两名龙隐负伤而回:后山路上遭遇了伏击,反贼看拦不住他们,砍断了深涧浮桥。
      “倒也好,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过不来,不用怕腹背受敌,我们反而轻松了。”来禀告的时候,燕三如是说。

      德琳这时已说服了元成,被瑾言护送着去找了容尚仪,她二人带了翠霞、绿菱、墨莲等人把惊慌失措的侍女内侍们召集归拢到一起,安抚、训诫,令他们一点点儿镇定下来,各做力所能及之事——这些则需另表了。
      其实这些人能镇定下来,除了德琳和容尚仪晓之以理,恩威并许,还有关键的一条是宫外的反贼迟迟没有举动,乍开始像摆阵似的一排排的人影也少了许多——细看似乎也没少,不过是放下了兵器,在树荫下、草丛里散坐,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十几二十来个人还对着行宫的方向张着弓箭,没有骂阵的,也没有喊打喊杀的,不免令人嘀咕:这真是反贼吗?不是谁家的兵勇在游春打猎?——说这话的人自是被同伴骂回去了,说多大的胆子多瞎的眼敢跑到行宫外头来游春打猎?!
      像是为了证明他说的对,这人的话音刚落,林间宫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二十余匹奔马现身行宫前的空场,骑手个个黑巾黑衣,未见持兵器,距宫门不足二十丈了,一个个扬手掷出黑乎乎的或圆或长的物什,落到行宫里,砰然炸开。
      ——或许并不能说“炸开”,而是“乍破”:密集的宛如爆竹炸裂般的砰啪咔嚓声之后,行宫内遍地都是碎裂的陶壶瓦罐瓷瓶,此时从残片间恣意快速地流淌出水样的东西。许多兵士还在傻眼:这是什么战法?燕七可已反应过来,扬手大呼,“不好,是油!”

      是油,空气中已弥漫出桐油特有的气味。高处瞭望的燕三脸色一紧,不假思索嘬唇打了呼哨,城垛上蓄势还击的兵士们闻声疾速下撤、后撤,唯留十余名精射的龙隐、虎卫据守碟口,张弓放箭——龙隐擅单兵对敌,虎卫更长于协同出战,故燕三与虎卫统领之前大致按两龙隐与十虎卫这样子,将人员划为小队,既便攻防,又能令龙隐之间的暗号快捷准确地传达到人,进退无误。——他们做好了能想到的预防,眼前的状况却出乎预料:几乎是与燕三的呼哨同时,从宫外山上射进带火的箭矢,沾油即着,迅速绵延成火墙。而燕三的呼哨再次响起,短促,狠厉,燕七生怕城垛上的人听不见,随之疾呼,“四哥,快退!”
      燕四哥在城垛上其实已看到了,黑衣人最后一拨的投掷全集中在了宫门及两侧宫墙上,当中有数人中箭,还是强行投掷完才打马回撤。燕四哥不敢恋战,一声令下,十余人全数跃下宫墙——行宫大约在所有人的观念里都是休闲之所,无人想过它也需有城防,行宫的宫墙高不足两丈,倒是省了他们的事。

      跳下之后才发现,他们与众人间已隔了长长的桐油火墙,这时燃至旺处,颇有几分慑人之势。侥幸周边空旷,无可燃之物,油尽则火灭。燕四哥心头略松,叫所有人绕行,自个儿则挑了处火势稍弱处,直接穿过与燕七他们会合。饶是身手敏捷,衣角发梢也沾了零星火苗,燕七早扯过湿厚的毡子候着,上来把火裹灭了。此时元成也已得报,上了燕三的瞭望台,恰见宫外又有数骑奔驰而来,这回人手一瓮,如前法炮制——却因无箭矢阻挡,比前法更形嚣张,直弛于宫门处,几乎是从容不迫地排开放下一个个足有半臂高的瓮,方疾驰而去。
      “他们看出了我们的打算。”燕三神情严峻。行宫地势固不适宜突围,可也易守难攻,若他们镇守不出,反贼也难有作为,故他和元成议定了守、耗、见招拆招。而反贼的谋算显然不遑多让,狙杀不成,转为油火相攻——也可见他们准备之充分了,“那瓮中该是火药。”他们连撞木都省了,是要直接炸毁宫门。
      元成也看出来了,“还好他们没有抛石机。”否则何止桐油火墙,火药加上抛石机,所有的殿台楼阁都无法幸免,那可真就是天绝他们了。回望行宫膳食房方向,元成眸光柔软:片刻前瑾言回报说容尚仪和德琳带着人去准备干粮了……。再转回头,元成思索,“让那火墙燃得更猛如何?”

      把攻他们的火墙变成拒敌的防线,燕三明白,“甚好。只是可燃物……”,一看元成,不再多言,对身旁护兵吩咐下去,叫人去拆窗格门扇待用。元成已拍他的肩,“不光门窗,拆了行宫也无妨,大不了重建。”
      “属下得有那些人手。”燕三回了他一句,拆行宫,用嘴拆?他要有充足的人手调遣,哪用受今日的气,被人压着打——反贼这种油加火再加火药的打法十分霸道,他们要按此法层层递推,攻进行宫内部并非难事,到时候四下起火……,“您去凌云殿吧,这里交给属下。”说话间,和元成亲眼看着半山上数十火箭齐齐射向宫门,顿时火焰迸燃,很快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宫门和围墙在爆炸声中轰然坍塌。透过土石尘烟和熊熊烈焰,依稀能看到成队的人马从林间路上涌出——是啊,他们还有战马,真是……他奶奶个熊!

      燕三咒了声,不管元成了——多年跟随,有一点早已明确:太子殿下不会做无谓之举,该做什么、怎么做,他从不需人啰嗦。凌云殿位于行宫最高处,最难得周边干净,没有栈桥没有游廊没有草树总之没有能点着的东西,况且到那一步的时候,反贼的桐油和火药也该消耗的差不多了吧?!心中想着,口中呼哨,燕七他们那儿得了指令,开始往火墙里加薪加柴加油——行宫里不光有桐油,还有各种漆,本已渐弱的火势瞬又蓬勃。已逼近宫门——自然了,此时只是瓦砾堆——逼近瓦砾堆的反贼们不意如此,驻马看向当先一人。
      那人身形瘦削,一样的黑衣黑巾,在他身上似格外沉郁,透着难掩的戾怨之气。踞于马上冷冷地打量了一番火势,又打量了宫中一阵——行宫中的人也同样在打量他,退守到了议事厅一带的燕七与众龙隐、虎卫们,凌云殿前的元成,还有瞭望台上的燕三等等,每个人都在猜测反贼的来历,贼首现身,更冀望从他身上勘出因果……

      “我怎么觉得这人面熟?”瞭望台上的秦简突然出声——他恪守撰录官之职,誓要记下今日种种以告后人,去过兵器库、膳食房,又与行宫杂役们一道卸了阵门窗,他们嫌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话还多,听他说要实录行宫之乱,立马出主意说瞭望台上站得高看得全——不好得罪的人,就把他支走。燕三与他喝过几回酒,知他禀性,看他上来、说了来意,只道“看尽管看,不得乱动乱问,更休扰我”,便把他交代给护兵不管了。忽听秦简冒出这一句,登时转头,“面熟?谁?!”
      秦简冥思苦想,“就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来……,这人应是我认得的,我定是见过的……”燕三转头就走:他是病急乱投医,才把书呆子的胡言乱语当真:都蒙着面的,上哪儿能看出面生面熟?再转过头,惊见宫外贼众向两侧分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有执长矛的两人两骑顺路退后、退后,退出约数十丈,忽大力打马,叱声连连,催马向着宫门火墙狂奔而来——马眼都被蒙住了,是怕马见了火墙畏惧不前:他们竟是要效燕四哥之法,强行横闯。燕三吃一惊,既叹贼人丧心病狂,又惊他们竟如此悍勇,眨眼间,两骑先后穿火而过,都变成了火人火马,火马痛嘶尥蹶,人立而起,疯踩乱踏,火人被甩落下来,在地上翻滚嘶吼,其状惨极,有虎卫搭箭射出,终结了人和马的痛苦。燕三的呼哨则稍早响起,是叫加薪添柴的兵役们速退,众人也看得明白:两骑在穿“墙”的瞬间,用长矛挑开了燃着的门板窗扇——他们是用命把火墙打开了缺口,宫中人再想合拢已来不及了:后续贼众已蜂拥而来,执盾牌者在前,弓箭手随后,箭矢齐发,压制得人不能上前……

      对峙由此打破,贼众的骑兵后发先至,瘦削贼首一马当先,手持□□,箭无虚发——他的箭竟是带有倒钩的,一入皮肉,拔都拔不出来,也不光他,贼众的箭大都是带倒钩的,这般歹毒的兵器,不能不令人忌惮……,马疾箭利,反贼的势头一时难以遏制。燕三的指令恰在此时下达,“射马!”被来往奔突的贼人袭扰得顾此失彼的燕七、燕四哥、虎卫统领等人猛然醒悟,各自传令,一时刀枪剑戟绊马索无所不用,全都舍人而就马——射马委实比射人容易多了,约两炷香的功夫,还能奔驰的马便所剩无几,惨烈的短兵厮杀则就此开始……

      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喷溅的血,山清水秀的行宫变成了人间修罗场。暮春的正午,太阳惨淡地挂在山巅,山风吹过,死亡的气息蔓延……几番攻防转换,搏杀终逼近了凌云殿。凌云殿前,燕铁八骑并肩而立,战袍都染了血——好在大都是反贼的,但燕老大瘸了条腿,燕小八的肩上中了一箭,倒钩箭,他砍断了箭杆,外面胡乱包扎了下——他们身畔,是还能征战的龙隐虎卫,不足百人,他们身后的凌云殿里,是他们誓死保护的人。而他们对面,隔了数十丈眈眈相向的,是与他们人数相当的反贼,一样也是强弩之末了,只是贼众们的身后,有掀去了篷布的辎重车,车上,有他们之前看到过、领教过的瓷瓶瓦罐以及半臂高的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星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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