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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帛裂(上) ...

  •   文华堂里,萧隐樵等候多时了,与元成甫一照面,吃惊,“出什么事了?!”见元成微滞,直言,“霍项说了您的去处。”只说了去处。
      元成顿了顿,苦笑,“她在宫里看到舜娘了。” 既知他的去处,自知“她”是谁。至于舜娘,当年便是萧隐樵引荐入宫的,来龙去脉自不需格外再说了。

      萧隐樵直眼,片刻后摇头,“怎出这样的纰漏?”
      元成不语:查过了,弦断是突发之事,宁王去乐坊也是临时动议,御珍库则是去乐坊的必经之路。故硬要归咎的话,整件事只能说是天意,是天意对他釜底抽薪……何止、何止釜底抽薪,是突兀地抽去了他心中的某根支柱,他能觉出有些东西正在垮塌……

      “公道说,这事儿搁谁身上都难接受。杜教习再有格局心胸,事关她的……”萧隐樵停下来——元成的神情令人起疑,“莫非还有……更无法收拾的事?”他所见所闻的德琳,知道了舜娘的事,必不会忍气吞声,元成在她那儿吃苦头是必然的——他都能想到的,元成更该有所预料,何至于那么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他总算找到个词,勉强能形容眼前的元成。
      “我……逼着她笑……”元成吐字艰难。他的肠子,早已悔得比青还青……

      “您……”萧隐樵无话可说,难怪不是人人都能当太子,那么奇葩的行为,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那种时候,不该是好好跟人赔情谢罪的吗?他竟……,不过,遇到这么颠覆的事、遇事的人又是杜德琳,赔情、谢罪对她怕是没什么用。他大约也清楚这个,是以逼着人家姑娘笑、以为她只要笑了,事情就容易转机吧?“前些日子在陈地,遇到个二愣子,不知何事惹恼了他娘子,好些天不搭理他。街坊有看热闹的出主意,说你只要如此这般逗她笑了,这事儿就过去了。那二愣子当好话听了,家去就胳肢他娘子,果然他娘子笑了,二愣子很是得意,说‘笑还不容易?你看这不就笑了’,”见元成瞠目,萧隐樵撇嘴:怎么他还想如法炮制?“谁知正得意着,那娘子气辱不过,放声大哭,趁二愣子吃惊,一把挣开了,返身便投了井……,殿下?”元成那神情是……?

      “她未投井。”元成木然,“我却正是那二愣子。”
      萧隐樵瞪着他,彻底缄口:他以为他的“逼着她笑”仅是言语间强人所难,谁知……,他哪是二愣子,分明是没脑子……
      他的批评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元成视而不见:不需人告诉,他知道情急之下,他把事情变得更糟了——他实在是怕极了她的疏离又无计可施,听到她被误碰到腰眼发出声笑,顿如绝处逢生,哪还顾得多想?哪料到耳边犹是她不可抑制的笑,触目已是她的泪流满面……所谓凄厉、所谓惨烈,不过斯时一幕……

      她说“我明白。我是真的累了。您,不必多虑”,之后便只字不语,他不敢再逼她,只敢说“那你好好歇着,过后,过后……我再来看你。”她静静地卧在那里,不言不动。他当时略松了口气,想她既未反驳,或是有所软化,等她慢慢地平息了怨气,他再一点点儿地说服也就是了。然,回来的路太长,本就不踏实的寄望经不起他一想再想,此时,他万般怀疑他以为的软化只是他的自我安慰,“……你说我和她的八字是解得的?”

      “是。”他想要确定什么?“不过,代价……”
      “什么代价?”元成回首,“……我的命?”
      萧隐樵肃然,“若真要以您的命为代价,您还执意……”
      “命不行,”元成摇头,“我的命,要留着陪她的这一辈子。除此,予取予求。”
      “好,您说的。”萧隐樵不再多言。当日师傅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今日劫赎昔时孽,心头血偿眼中泪,抛却是非曲直不论,自可劫散孽消缘成”,“劫”、“孽”那句,他大约明白:元成当初拆散了骆清远和德琳,故他自身的姻缘便平生波折,至于“心头血”、“眼中泪”,他参不透应在何事上,思及但觉心惊。听了元成之言,倒是放下了顾虑:师傅既说“缘成”,自然是人活着才能谈得到,元成又说除了命,予取予求,两下里竟能契合,那还有何难解的?
      元成见萧隐樵胸有成竹,面色稍霁,“如此,我这心能安些了。”
      他吁了口气,举步往殿中去,萧隐樵压下了险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安心?她和您的八字合,和旁人的未见得就不合”——若在往常,他很乐意如此给他添堵,此时,只觉不忍……

      骆清远说起出征的事,曾不掩唏嘘,道“江山如画皆是血,千家离散闻悲歌” ——富国强兵尚且如此,余者亦就可想而知——清远所说的只是征途所见,细想来,江山与血那句却是再不能更贴切了:今日的山河安泰,背后是多少百姓流离、骨肉分散的血泪,守疆护国将士们的热血白骨,居上位者又何尝不是为此呕心沥血?何为太平盛世,不过是在大多数人不知的地方,有人以血泪、血肉、心血为他们铸出安稳的屏障!他看着元成的背影:那是人人眼中意气风发的太子,可有几人想到他为天启、为天下背负了多少、他是否还担得住?心中感叹着,快步跟上元成,却听他正对迎出来的李申吩咐“去给她那里换成窗纱。一日三餐你盯着,有不妥随时报于我”。

      李申答应着去了,萧隐樵轻叹,“亡羊补牢。”见元成蹙眉,他旁观者清,“您明知对如今的她而言,这些都是小事。真正能令她释怀的……”
      “……时机不到。”元成明白他的意思。若可能,他比任何人都不愿看到今天的局面,可一步步走到这里了,他不能停下来、不能再改弦易辙,否则,前功尽弃……
      “但愿您不会后悔。”对此事,萧隐樵言尽于此。“安王有意对五峰山用兵,您可知此事?”能令元成暂时放下德琳的,唯有国事危机了吧。

      “何处听到的风声?”元成果然停步。
      “虎卫营的人私下里传的。”
      元成未置可否,“市井中未听到?”
      “暂未。”萧隐樵反应过来,“……要收网了?”元成的神情分明是等着这消息在坊间也有传言的。枉他乍听到时信以为真,以为元信年轻意气,急于建功——安王要是对五峰山动了手,乱子可就大了。既非如此,脱不了又是元成在做局,那元信知不知五峰山的关节就无需他来操心了。
      “还未全坐实。再则,总要平安过了万岁的寿辰。”

      “那为何……”这回的事大,若不能将所有的枝枝蔓蔓都理清、铲除,后患无穷。且收网必致伏尸喋血,于万寿而言,杀戮确乎是大大不吉。元成既都虑到了,又何必令虎卫营有所动作?不怕打草惊蛇?
      “还要防狗急跳墙。”元成知他所疑,“南诏还有些事在收尾,王爷回朝至快也要半月之后。”
      “半月?!”萧隐樵脱口:一直以来,南疆频传捷报,世人都觉得战事随时可了,尤其骆清远他们回京后,更随处都有人说镇南王爷不日班师,原来……竟是故布疑云。悟及此,不需再深想,已是惊凛,“这半月,我随时听候差遣。”他沉声。

      “嗯。”这是个明白了他处境的,元成稍觉心宽:南诏之乱牵动了京中八成兵力,这两个月来,他事事精心、步步谋算,无时不怕稍有不慎会令暗中的敌手起疑,一旦他们有所警觉,趁京中空虚时起事……天启危矣!如履薄冰至今日,他自信掌控了大局,却不敢自负万无一失。行百里者半九十,镇南王爷一日不能回防,京师之危便一日未解。令虎卫营勤加操练,不过是备着突发至急时能有周旋之力,为防这被人察觉异常,才有了征剿五峰山的幌子——元信和耿飚耿将军接到的口谕都是如此。如今看,多亏深知内幕的唯他和嘉德帝,否则五峰山的风声能泄,旁的难免一样——非元信或耿将军不谨慎 ,实在是兵马之动历来引人耳目,琢磨的人多了,总有人能看出蹊跷。“那个娘子,陈地投井的那个,果真……”

      “投的时候被人拦下了。”萧隐樵愣了一愣,干巴巴作答:他费心拽他脱烦恼,他偏挣了命地又绕回去了,既有这么爱自虐的人,不成全岂非成了他在自讨苦吃?
      元成看了他一眼,低头进殿去了。他也不想老惦着德琳,可就是放不下能如何?有墨莲和绿菱在,不怕她会伤了自个儿,可她会怎么以为他、怎么对他,他委实不敢去想……

      元成心中不安,偏李申去了两回,一回德琳在当值未见着,第二回是傍晚,绿菱说她和墨莲去纳凉散心了,还是未见着。元成无话好说,李申倒是用了心,次日恰有甘陕地贡了枇杷来,李申禀告时不经意道,“寿昌公主爱这个,可惜人不在宫里。要不赐些给她的教习?”
      元成露了点儿笑模样,“这等小事何须问?”既是“赐”,自然要德琳面领,那无论之前是有意还是巧合,这一回她都不能回避,他竟未想到这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帛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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